14
“约翰!约翰,别这样!”姐姐的声音冲进他耳朵里。她一只胳膊搂住他的脑袋,另一只胳膊伸到了上面,用空着的手紧紧揪住他的头发,都快把头发拽掉了。“能听见吗?我们都没事,约翰!孩子们在另一座别墅里——我们好着呢!”
他上方和周围的一张张脸孔慢慢清晰起来。那两个老头也在里面,一个来自波士顿,另一个来自巴黎。“就是他们!”约翰一边喊一边猛地爬起身,却被扑在他身上的玛莉拦住了。“我要杀了这两个杂种!”
“不要!”姐姐大喊着摁住他,一个黑人警卫也过来帮忙,用强壮的双手按在她弟弟的肩膀上,“在这个时候,他俩可是咱们最好的两个朋友。”
“你不知道他们是什么人!”约翰大喊,还想挣脱出来。
“我们知道。”玛莉打断了他。她放低声音,把嘴凑到他耳旁,“知道得还挺多:他们可以带我们找到胡狼——”
“他们为胡狼干活!”
“有一个以前是,”姐姐说道,“另一个根本就没听说过卡洛斯。”
“你不明白!”约翰低声说,“他们就是那帮老头——‘巴黎老人’,是胡狼的军团!康克林在普利茅斯联系到我,说明了情况……他们是杀手!”
“你还得听我说,有一个曾经是杀手,但现在不是了;他已经没有任何杀人的理由。另一个嘛……唉,另一个人是个错误,一个愚蠢而无耻的错误,但仅此而已;我们真得向上帝感谢这个错误——感谢他。”
“这简直太荒唐了……!”
“是很荒唐。”玛莉说着放开了他的头发,松开了紧搂着他脖子的胳膊;她向警卫点点头,示意他扶弟弟站起来,“来吧,约翰,我们有事要谈。”
暴风雨平息了。它就像一个狂暴而不受欢迎的闯入者,在夜色中匆匆遁去,只留下肆虐之后的一片狼藉。东方的地平线上透出清晨的曙光,蒙塞特拉一座座碧蓝的外岛在雾霭中显现出来。最先出港的船只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小心翼翼地缓缓驶向它们常去捕鱼的海域,因为有了一日的渔获,才能有一日的温饱。在一栋没人住的别墅的阳台上,玛莉、她的弟弟和两个老头儿围桌而坐。他们边喝咖啡边谈,已经说了大半个钟头;每一个可怕的细节他们都冷静对待,不掺杂感情地仔细加以分析。上了年纪的假冒法兰西英雄得到保证,一旦大岛上恢复电话服务,他女人的后事就会被安排妥当。如果有可能,他希望把她葬在岛上;她会理解的。对她来说法国已经没有任何可留恋的东西,又何必非要回去,埋在一座俗丽而廉价的坟墓中徒受侮辱?如果有可能的话——
“当然能,”约翰·圣雅各说,“因为你,我姐姐才能活着。”
“年轻人,就是因为我,她也许都已经死了。”
“你会杀我吗?”玛莉端详着法国老头,问道。
“当然不会,那时我已经看到了卡洛斯为我和我女人做的安排。是他撕毁了合同,不是我。”
“之前呢?”
“你是说在我没看到注射器,没有意识到明摆着的事之前?”
“是啊。”
“这很难回答;合同毕竟是合同。不过,我的女人已经死了;她之所以会死,一部分就是因为她察觉到别人要求我去做一件可怕的事。我如果继续把这件事做下去,就等于在某种程度上让她的死变得毫无价值,你难道不明白吗?可是话说回来,即便她已经死了,我也不能把那位大人说得一钱不值——多年以来是他让我们过得还算比较幸福,这种日子没有他是不可能的……我实在是不知道。我也许会这么想:你这条命——让你死掉——是我欠他的债,但我绝对没法对孩子们下手……更别说其余的那些事了。”
“其余的什么?”圣雅各问道。
“你最好还是别问了。”
“我觉得你会杀了我。”玛莉说。
“我跟你说了,我实在是不知道。这不是什么个人恩怨。你对我来说并不是一个人,只是一笔生意中要做的一件事而已……可是,我刚才说过,我的女人不在了,我这个老头子也已经时日无多。也许看到你眼里的神情,或者听到你哀求我放过孩子们——谁知道呢,我说不定会掉转枪口对准自己。不过话说回来,我说不定也不会那么干。”
“天哪,你真是个杀手。”弟弟轻声说。
“我是个多面的人,先生。我不祈求在这个世界中得到宽恕;而另一个世界就另当别论了。总会有一些情况——”
“法国人的逻辑。”波士顿第一巡回法庭的前任法官布伦丹·帕特里克·皮埃尔·普里方丹说道。他心不在焉地把手伸到自己烧焦了的白头发下面,摸着后颈红肿疼痛的皮肤,“谢天谢地,我从来都用不着在法庭上辩论;审判双方其实并没有真正的对错之分。”被吊销执照的律师哧哧地笑了起来,“你们眼前的这个人是一个重罪犯,他接受了公正的审判,也被公正地定了罪。我惟一要为自己的罪行辩白的地方,就是我给抓到了,但其他许多人却没有,现在还依然逍遥法外。”
“法官先生,说不定咱们还真是亲戚呢。”
“相比而言,先生,我的生涯与圣托马斯·阿奎那St. Thomas Aquinas(1225—1274),13世纪意大利著名神学家、经院哲学家。更为接近——”
“敲诈。”玛莉打断了他的话。
“不是,我受到的指控其实是不法行径。拿点酬劳,作出对别人有利的裁定,诸如此类……我的天,我们波士顿纯洁得简直跟雪白的犬牙一样!在纽约这种事可是惯例:塞点钱给法警,大家都有的花。”
“我说的不是波士顿,是你为什么要上这儿来。你想敲诈。”
“你说的有点过于简单化,不过基本上是对的。我跟你说过,付钱让我追查你们去向的那个人还额外付了我一大笔钱,叫我不要泄露消息。由于这些情况,况且我又没什么紧急事务要处理,我觉得继续追查下去很合乎逻辑。无论如何,既然我了解的一丁点情况就搞到了那么多钱,我要是多去了解一点,可不知还能再挣多少呢。”
“你这是法国人的逻辑吗,先生?”法国人插话说。
“只是个简单的询问进程。”前任法官答道。他向让·皮埃尔瞥了一眼,然后又转过头看着玛莉,“不过,亲爱的,我可能向你隐瞒了一件事——它在我与那位客户的谈判中给予了极大的帮助。简单地说,政府在隐瞒并保护你们的身份。这个有利的因素可把一个极具权力和影响的人吓坏了。”
“我得知道他的名字。”玛莉说。
“那么,我也得受到保护。”普里方丹当即回答。
“没问题——”
“也许还得有点别的东西,”被吊销执照的老律师继续说,“我的那位客户不知道我上这儿来,不晓得这里发生的事情;如果我把自己的经历和见闻描述一番,这一切都会让他的慷慨大方之火烧得更旺。想到自己要跟这些事情牵扯在一起,他可能都会吓得发疯。还有,由于我差点就被那个日耳曼族的亚马逊女战士杀掉,我确实应该得到更多。”
“照这么说,先生,我救了你一命是不是也应该有点奖赏?”
“我要是有任何有价值的东西——我指的不是我的法律专长,它可以任你差遣——我都很乐意和你分享。要是别人给了我什么,表哥,这个规矩也还是一样。”
“非常感谢,表弟。”
“没问题,朋友,但千万别让那些搞募捐的爱尔兰修女听见。”
“你瞧着可不像个穷人啊,法官。”约翰·圣雅各说。
“这么说来,表象还真有欺骗性,就像你刚才不吝使用的、早已被人遗忘的‘法官’名号一样……我应该补充一下,我的要求不会太过分,因为我只是个孤老头子,而且我的物质享受并不一定得奢华。”
“这么说,你的女人也不在了?”
“这事跟你毫不相干,不过我还是要告诉你:我老婆二十九年前就离开了我,而我那三十八岁的儿子,一位功成名就的华尔街律师,跟的也是她的姓;每当有好奇的人问起,他就说自己从来没见过父亲。从他十岁起我就没见过他;你知道,这对他没什么好处。”
“真叫人难过。”
“难过个屁,表哥。那小子的脑瓜可是从我这儿继承的,不是那个生他出来的笨蛋女人……不过,咱们扯远了。我这位纯血统的法国表哥跟你们合作,自有他的理由——显然这理由是基于背叛。我想帮助你们的理由也和他一样充分,但我也必须要为自己考虑。我这位上了年纪的新朋友可以回巴黎去,继续过他剩下的日子,而我除了波士顿就无处可去,多年来我赖以勉强维持生计的机会也寥寥无几。因此,促使我伸出援助之手的那些深层动机,也必须退居第二位。现在我知道了这么多情况,回到波士顿的大街上估计活不过五分钟。”
“突破,”约翰·圣雅各盯着普里方丹说,“对不起,法官,我们不需要你。”
“什么?”坐在椅子上的玛莉往前一倾,“别这样,弟弟。现在不管谁能帮忙,我们都需要!”
“他的情况可不一样。我们知道是谁雇的他。”
“真的吗?”
“康克林知道;他说这是个‘突破’。他告诉我,追查出你和孩子们在岛上的那个人,他是利用一位法官找到你们的。”弟弟朝桌子对面的波士顿人点了点头,“就是他。所以我才会急着往回赶,把价值十万美元的船都撞坏了。康克林知道他服务的客户是谁。”
普里方丹又瞟了法国老头一眼,“英雄先生,这会儿才该说‘真叫人难过’。我现在是一无所有了。我这么坚持不懈,只落得个喉咙疼痛、头皮烧焦。”
“那可不一定,”玛莉打断了他,“你是当律师的,所以这些话我本来用不着告诉你。证实就是合作。我们也许需要你把所知道的一切告诉华盛顿的某些人。”
“亲爱的,证实可以通过传票来取得。在法庭上宣誓作证,这一点我可以从个人和职业两方面保证。”
“我们不会上法庭的。永远不会。”
“哦?……我明白了。”
“你不可能明白,法官,在这个当口你没法搞明白。不过,你要是答应帮助我们,就会得到丰厚的报酬……刚才你说,你有想伸出援手的充分理由,而与你自己的安乐相比,这些理由必然得放在第二位——”
“亲爱的,你该不会碰巧也是个律师吧?”
“不是,我是经济师。”
“圣母啊,这个更厉害……我的理由怎么了?”
“它们和你那位客户有关吗?雇你追查我们的那个人?”
“有关。他那副威严的面具——威严得就像恺撒·奥古斯都即罗马帝国的开国君主屋大维(Gaius Caesar Ous [公元前63年—公元14年])。他是恺撒大帝的甥孙和养子,亦被正式指定为恺撒的继承人。公元前27年,元老院授予屋大维“奥古斯都”(Augustus)的称号,意为权威、尊崇,后世的历史学家常以这个头衔来称呼他。原文中“威严”(august)一词与“奥古斯都”相近,故有此说。一样——应该被打得粉碎。除了那颗狡猾的头脑之外,他就是个婊子。他曾经有过前途——比我嘴上跟他说的还要远大——可他却舍弃了一切,转而去追逐浮华的个人目标。”
“玛莉,他在说什么鬼玩意儿?”
“我觉得是一个极有影响或极有权力的人物,但这两样东西这个人都不配。我们这位被定过罪的重犯,倒和个人道德较起真来了。”
“这是不是经济师在说话?”普里方丹问道。他又心不在焉地摸了摸自己脖子上起了燎泡的皮肉,“这位经济师在回想她最后一次有失准确的预测。那次预测使得股票交易所里的人做了不合时宜的买卖,带来的损失虽说有不少人承受得起,但大多数人却因此倾家荡产?”
“我的观点从来也没有那么重要,不过有一点算你说得对:我刚才想的是许多其他的经济师,他们的预测极为重要;因为他们从来不冒险,他们只作理论分析。那种地位很安全……法官,你所处的地位可不安全。你也许需要我们提供保护。你意下如何?”
“耶稣、圣母和约瑟啊!你还真冷酷——”
“我必须这样,”玛莉的双眼紧盯着从波士顿来的老头,“我希望你加入我们,但我不会苦苦哀求;我什么都不给你,随你回波士顿街头去就是了。”
“你确定你不是个律师吗——你别不是专管杀头的皇家大臣吧?”
“你自己选择,把答案告诉我就行。”
“谁能告诉我,这他妈的究竟是怎么回事?!”约翰·圣雅各大喊。
“你姐姐,”普里方丹回答时用柔和的目光瞧着玛莉,“她刚招了一个人入伙。她把各种选择讲得很清楚,这一点每个律师都会理解;她的逻辑让人无法规避,而她的脸蛋又很可爱;再加上她那深红色的头发,所以我作出这样的决定也就是难免的了。”
“你在说什么啊……?”
“他选了我们这边,约翰。你就别再问了。”
“我们要他干什么?”
“小伙子,既然不用上法庭,你们需要我的原因恐怕有十来种呢,”法官答道,“在某些情况下,一个人自告奋勇往往不是最好的选择;除非他能受到严密的保护,不至于被送上法庭。”
“姐,这么干对吗?”
“弟弟,这么干没什么不对,不过得取决于杰森——该死——得取决于大卫!”
“不,玛莉,”约翰·圣雅各紧盯着姐姐的双眼说,“得取决于杰森。”
“这两个名字我是不是应该知道一下?”普里方丹问道,“‘杰森·伯恩’的名字给喷在了你别墅的墙上。”
“表弟,那是我奉命写的,”那位说假其实也不假的法兰西英雄说道,“我必须那么做。”
“我搞不懂……另一个名字我同样搞不懂——是‘胡狼’还是‘卡洛斯’来着,刚才我弄不清自己是死是活的时候,你盘问我知不知道这两个名字,问得还挺野蛮。我还以为‘胡狼’是个虚构的人呢。”
名叫让·皮埃尔·普里方丹的老头看了看玛莉,她点了点头。“‘胡狼’卡洛斯是个传奇般的人物,但他并不是虚构出来的。他是个职业杀手,已经六十多岁,据传生了病,但心中仍然充满了可怕的仇恨。他这个人有许多张脸孔,许多种侧面。有些面目让人热爱,爱他的人自有其理由;有些面目则令人憎恶,恨他的人把他视为邪恶的化身——从他们各自的角度来看,这些人的判断都是正确的。我是一个从两种角度做过观察的人;不过你刚才说得没错,圣托马斯·阿奎那,我的世界和你的世界截然不同。”
“十分感谢。”
“没问题。但纠缠着卡洛斯的那种仇恨,就像是一个在他日渐衰老的大脑里越长越大的肿瘤。有一个人曾把他引出来;这个人耍弄了他,盗用了他杀人的功绩,一个接一个地将‘胡狼’干掉的人归到自己名下,让卡洛斯气得要发疯;他试图把被窜改的记录改回来,要保住自己终极杀手这个至高无上的地位。卡洛斯情人的死,也是因为这个人——她远不只是个情人,也是他的精神支柱,是他从委内瑞拉童年时代起的至爱,是他所有事业中的同伴。世界各国政府派出了数百甚至是上千个人去对付‘胡狼’,但只有这一个人才见过他的脸——见过‘胡狼’的真实面目。做下这些事的人,是被美国情报机构创造出来的;他是个奇怪的男子,三年间他生活中的每一天都是致命的谎言。卡洛斯是永远不会罢休的,除非这个人能得到惩罚……然后被杀掉。这个人就是杰森·伯恩。”
法国人说的故事让普里方丹目瞪口呆。他眨眨眼,弯下腰把身子凑到桌前。“杰森·伯恩又是谁?”他问道。
“是我丈夫,大卫·韦伯。”玛莉回答说。
“哦,我的天,”法官低声说,“请问,有没有喝的?”
约翰·圣雅各高声喊道:“罗纳德!”
“是,老板!”别墅里的警卫答应了一声。他就是一小时前用两只有力的大手按住老板肩膀的人。
“请给我们送点威士忌和白兰地来,酒柜里应该都有。”
“马上就来,先生。”
东方橘黄色的太阳突然变得火一般明亮,阳光射透了黎明时分海面上尚未消散的雾气。桌旁的沉默被法国老头那轻柔、带着很重口音的说话声打断了,“这样的待遇我还真不习惯,”他一边说,一边漫无目标地看着阳台栏杆外加勒比海越来越明亮的水面,“每次别人有什么吩咐,我总觉得那事该由我去做。”
“你再也不用这样了。”玛莉轻声说。她停了一下,又加了一句,“……让·皮埃尔。”
“我觉得这名字可以接受……”
“干吗不待在这儿?”
“您说什么,女士?”
“考虑一下吧。巴黎对你来说恐怕也安全不了多少,就跟波士顿的街道对咱们的法官一样。”
她所说的法官正沉浸在自己漫无边际的思绪之中,这时候警卫把几瓶酒、杯子和一桶冰块端到了桌上。没有丝毫犹豫,普里方丹伸手抓过离他最近的一个酒瓶,给自己倒了满满一大杯。“我必须得问一两个问题,”他的语气很坚决,“可以吗?”
“问吧,”玛莉答道,“我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回答,或者愿不愿意回答,但你尽管问好了。”
“那几声枪响、墙上的喷漆——据我这位‘表哥’说是红油漆,还有他奉命写下的那几个字——”
“确实是奉命写的,我的朋友。把枪打得砰砰响也是如此。”
“为什么?”
“一切都必须和‘胡狼’原先的预期一模一样。枪声是个额外的因素,是为了让别人注意到将要发生的事件。”
“为什么?”
“这是我们在抵抗军里学到的一招——虽然我从来不是什么‘让·皮埃尔·方丹’,但我还算尽过一点微薄之力。这个办法被称为‘强调’,是一种确定无疑的声明,表明事情是地下组织干的。附近的每一个人都会知道。”
“干吗要用在这儿?”
“‘胡狼’的护士死了。不会有人去向他汇报,说他的指令已得到执行。”
“你这是法国人的逻辑。无法理解。”
“这是法国人的判断力。无可置疑。”
“何以见得?”
“卡洛斯明天中午就到这儿了。”
“哦,我的老天!”
别墅里的电话响了。约翰·圣雅各猛地从椅子上蹦起来,却被姐姐挡住了;她把胳膊往他面前一横,站起身从门口急奔进起居室。她拿起了电话。
“大卫?”
“是亚历山大,”电话里那个上气不接下气的声音说,“天哪,我一直在让这该死的玩意儿自动重拨,都拨了三个钟头了!你们还好吗?”
“我们都活着呢,不过本来应该已经没命了。”
“那两个老头!巴黎老人!约翰有没有——”
“约翰过来了,不过现在他俩站在我们这边!”
“谁?”
“那两个老头——”
“见鬼,你的话一点儿都说不通!”
“能说得通!我们控制住了这儿的局面。大卫怎么样?”
“我不知道!电话线给切断了。全都是一团糟!我通知了警察,他们正往那儿去——”
“去他的警察,亚历山大!”玛莉叫道,“你得把陆军、海军陆战队,还有那差劲的中情局都找来!他们欠我们的!”
“杰森不会允许的。我现在不能违背他的意愿。”
“好啊,那你听听这个怎么样。胡狼明天中午就到这儿来了!”
“哦,天哪!我得想办法给他找架喷气机。”
“你一定得做点什么!”
“你不明白,玛莉。以前的那个梅杜莎又冒出来了——”
“你跟我那个丈夫说过,梅杜莎已经是历史了!‘胡狼’可不是历史,他明天就会飞过来!”
“大卫会赶到的,这你知道。”
“是,我知道……因为他现在是杰森·伯恩。”
“兔子老弟,这可不是十三年前;而且你碰巧也老了十三岁。去休息休息,最好是睡一觉,否则你不但会把自己搞得全无用处,还会变成十足的累赘。把灯关了,到客厅的那张豪华大沙发上去躺一会儿。我来听电话。反正它也不会响,因为谁也不会在大清早四点钟打电话。”
等伯恩晃晃悠悠地走进黑乎乎的客厅,卡克特斯的声音已经听不见了。他的双腿沉重异常,眼皮像铅块一样往下直坠。他往沙发里一倒,费力地一次抬起一条腿,慢慢架到靠垫上头;他瞪着天花板。休息就是武器,战斗的胜败取决于它……菲利普·当茹。梅杜莎。他脑海中的屏幕变成一片空白,睡意也袭来了。
一阵尖利而有节奏的警报声轰然响起,它震耳欲聋、无休无止,在空洞洞的房子里回响着,仿佛是一阵由声音掀起的龙卷风。伯恩痉挛般地一扭身子,从沙发上蹦了起来。起先他有点不知所措,都搞不清自己身在何处;有那么可怕的一瞬间……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谁。
“卡克特斯!”他大吼一声冲出装饰奢华的客厅,跑进走廊,“卡克特斯!”他又喊了一声,只听见自己的声音被淹没在那急促而有节奏、愈来愈响的警报声中,“你在哪儿?”
没人回答。他跑到书房的门口,抓住了门把手。锁上了!他往后退了几步,然后用肩膀往门上猛撞,一次、两次、三次,每一次都使足了自己所有的速度和力气。门裂开了,接着松动起来,伯恩又用力去踹中间的门板,直到门砰然倒塌;他冲进屋里,眼前的情景让这个由梅杜莎等种种经历创造出来的杀人机器浑身冰冷,同时又怒火中烧。在那盏台灯的灯光下,卡克特斯趴在桌子上,他坐的那把椅子被谋杀的将军也曾经坐过;他的血在吸墨台上流成了鲜红的一摊——他成了一具尸体……不,不是尸体!右手动了一下,卡克特斯还活着!
伯恩冲到桌前,轻轻托起老人的头,那尖锐震耳、笼罩一切的警报声让人简直无法交流——要是他们还能交流的话。卡克特斯睁开他那双黑眼睛,把颤抖的右手从吸墨台上挪下来,弯起食指轻轻敲着桌面。
“什么?”伯恩喊道。那只手又挪回到吸墨台边,敲得更急促了。“下面?底下?”卡克特斯的头动了动,动作微小得几乎察觉不出,点头示意他说得对。“桌子下面!”伯恩大喊,他明白过来了。他在卡克特斯右边跪下来,伸手到最上层那个浅抽屉的底部摸了摸,然后又移到旁边——他找到了!那儿有一个按钮。他又轻轻地把沉甸甸的滚轮书桌往左边推了几厘米,然后凑上前去仔细查看。按钮下方有一块黑色的塑料片,那上头几个小小的白字刻着答案:
备用按钮。警报。
伯恩按下按钮;刺耳的嘈杂声马上就被切断了。随之而来的沉寂几乎同样震耳欲聋,适应它的过程也一样让人心惊胆战。
“你怎么受伤的?”伯恩问道,“有多久了?……你要是能讲话,低声说就行,千万别使劲,明白吗?”
“哦,兔子老弟,你也太夸张了,”卡克特斯痛苦地低声说,“我可是个在华盛顿开过出租的黑人,伙计。这种事我碰到过。要不了命的,小伙子,我胸口上部挨了一枪。”
“我马上给你找医生——顺便说一下,就是咱们的朋友伊万——我这就把你移到地板上看看伤势,你要是行的话,就快告诉我刚才出了什么事。”伯恩慢慢地、小心翼翼地把老人从椅子上托下来,放在凸窗下的小地毯上。他扯掉了卡克特斯的衬衫;子弹穿透了左肩处的肌肉。伯恩以急促而迅捷的动作把衬衫撕成条,紧紧绑在朋友的胸口,再经过腋窝缠到肩膀上,算是个简易绷带。“这玩意儿不怎么样,”伯恩说,“可它能帮你撑一会儿。说吧。”
“兔子老弟,他还在外头!”卡克特斯虚弱地咳了几声,又躺倒在地板上,“那家伙拿着把他娘的点三五七马格南,是装着消声器的;他从窗户外面给了我一枪,然后砸烂窗户爬了进来……他——他……”
“放松点!别说了,没关系的——”
“我得说。我那几个黑兄弟还在外头,他们手里没家伙。他会把他们干掉的!……我装成已经死透的样子,而且他又很着急——哦,他可真够急的!你瞧瞧那边。”伯恩朝卡克特斯手指的方向转过头。侧墙的书架上有十几本书被拽了出来,散落在地上。老头继续往下说,声音越来越弱。“他走到书架跟前就开始疯狂地翻,一直到找着他想要的东西……然后他就往门口走,手里拿着那把点三五七准备去打‘熊’,要是你明白我意思的话……我估计他是冲你去的,他从窗户里看到你进了另一间屋。我跟你说,我拼了命地活动我的右膝盖,就像是一只要逃命的麝鼠。因为我一个钟头之前发现了那个警报按钮,我知道我必须阻止他——”
“放松点!”
“我必须得告诉你……我不能用手去按,一动手他可就看见了。但我用膝盖碰了那个鬼按钮,该死的警报声差点没把我从椅子上震下来……那混蛋白鬼子吓坏了。他砰地把门一关,拧上锁,然后从窗户的老路溜之大吉。”卡克特斯向后仰着脖子,疼痛与衰竭渐渐压倒了他,“他就在外头,兔子老弟——”
“别再说了!”伯恩命令道。他小心翼翼地站起身,啪地关掉台灯,屋里的光亮就只剩下透过撞烂
的门口从走廊里照进来的一点微光。“我这就给亚历山大打电话;他可以派医生——”
突然,外面不知什么地方传来了一声尖利的叫喊,那充满震惊和痛苦的吼叫对伯恩来说再熟悉不过。卡克特斯也一样。他紧紧闭上双眼,低声说:“他打死了一个。那混蛋打死了一个兄弟!”
“我来找康克林,”伯恩说着把电话从桌上拿了下来,“然后我就出去干掉他……哦,天哪!电话线断了——给切断了!”
“那个白鬼子对这地方很熟。”
“我也是,卡克特斯。尽量别弄出动静。我会回来找你——”
又是一声叫喊。这声音要低一些,也更突然,更像是有人呼出了一口气,而不是在吼叫。
“愿老天宽恕我,”老黑人痛苦地低声说,每个字都发自内心,“只剩下一个兄弟了——”
“就算有谁该请求宽恕,那也是我,”伯恩喊道,他的声音哽在喉间,都快噎住了,“真该死!卡克特斯,我向你发誓,我从没想到、从没意识到会发生这种事。”
“你当然没有。兔子老弟,认识你这么多年,我从没听说你求过任何人为你去冒一点儿险……总是别人去求你。”
“我要把你拖到边上来。”伯恩打断了他的话。他使劲拽着地毯,把卡克特斯弄到了桌子的右侧,这样老人的左手就可以够着备用警报按钮。“你只要听到什么、看到什么,或者感觉到什么,就按警报。”
“你上哪儿去?我是说,你怎么出去?”
“从另一个房间,另一扇窗户。”
伯恩从地板上爬到支离破碎的门前,悄无声息地摸过门口,随即站起身奔进起居室。房间另一头有两扇落地窗,通向门外的一个院子;他记得先前跟警卫在一起的时候,曾看到房子南边的草坪上摆着白色的锻铁桌椅。他拧开把手悄悄溜出去,从腰间抽出自动手枪,关上右边的落地窗,然后蹲下身朝草坪边缘的灌木丛走去。他必须快速行动。这不仅是因为有第三条人命危在旦夕,第三个不相干的人可能毫无必要地死去,而且是因为那个杀手也许就是他了解新梅杜莎罪行的捷径;这些罪行就是他引诱“胡狼”的钓饵!得转移杀手的注意力,把他引向一个地方,踏入陷阱……信号火炬——他来马纳萨斯时带的装备之一。那两根应急“蜡烛”装在他裤子左边的后袋里,各长十五厘米,发出的光亮几公里之外都能看见;如果把两根信号火炬一起点燃,再分开摆放,它们就会像两盏探照灯一样把斯韦恩将军的庄园照得通明。一根扔到南面的车道,另一根扔到狗舍旁边,也许还能把被麻翻的狗弄醒,把它们搞糊涂,激怒它们——动手吧!赶快!
伯恩爬过草坪,眼睛扫视着四周,心想那个潜行的杀手不知藏在哪里,卡克特斯招来帮忙的无辜兄弟不知怎样才能躲开他的追杀。一个是精于此道的老手,另一个则完全没有经验,伯恩决不能让后者白白送命。
有动静了!他给发现了!他的两旁响起嗖嗖两声轻响,那是从装了消声器的手枪里射出的子弹。他爬到平整的U形车道南侧的那一条路上,急步穿过路面,冲进了树丛。他从口袋里拽出一根信号火炬,放下枪,啪地捻亮打火机点燃了引线,然后把哧哧作响的信号火炬朝右边掷去。它掉在了路上;再过几秒钟,它就会喷出炫目的火焰。他在松树下转向左边,朝庄园的后方跑去,一手拿着打火机和第二根信号火炬,另一只手握着自动手枪。他现在处于和狗舍并排的位置上;路上的信号火炬猛地燃烧起来,喷吐出蓝白色的火焰。他点着第二根信号火炬往外一扔,只见它翻翻滚滚地划着弧线飞出三四十米开外,落在了狗舍的前面。他等待着。
第二根信号火炬也猛地喷出了火焰,两团刺眼的白光诡异地照亮了庄园南边的房子和庭院。三条狗呜呜咽咽地叫起来,然后又有气无力地试着嗥了几声;很快它们迷惑而愤怒的吠叫就会给听见。有个影子。靠在白房子西侧的那堵墙上——影子动了起来,正好被靠近狗舍和房子的那根信号火炬发出的光芒照个正着。那影子猛地冲进灌木丛的隐蔽处蹲伏下来,虽然一动不动,却在树丛的剪影之中凸显了出来。那到底是杀手,还是杀手追逐的目标——卡克特斯招来的最后一个“兄弟”?……只有一个办法才能搞清楚。如果是前者,而那家伙的枪法又不错,那么这一招就算不上什么最佳策略;不过,它仍旧是最快的办法。
伯恩从低矮的灌木丛中跃起身,整个人全暴露在外� ��。他大声嚷嚷着,作势要往右边冲;可在最后的一刻,他却使劲把脚跺进松软的泥土里,猛地一拧身朝左奔去。“往小木屋跑!”他大吼。他的行动得到了回应。又是噗噗两声,空中飞来两颗子弹,把伯恩右边的地面打得泥土直溅。杀手挺厉害;也许还算不上顶级高手,不过已经够好的了。点三五七口径的左轮能装六发子弹;杀手已经打了五发,可他来不及往打空的转轮里填子弹。再想个法子——快点!
突然间冒出了另一个人影;一个男人跑到了路上,朝弗拉纳根那间小木屋的后方狂奔。他暴露在外面——他很可能被打死!
“这边,混蛋!”伯恩高喊着跳起身,用自动手枪朝房子边上的灌木丛胡乱射击。随即他又得到了一次回应,这正是他所希望的。噗地一声,一颗子弹破空而来,然后就没动静了。杀手没有重新装填!也许他已经没子弹了——无论如何,他要杀的主要目标现在占据着优势。伯恩快步奔出灌木丛,穿过草坪从两枚信号火炬发出的强光之间跑了过去;那群狗渐渐苏醒过来,嗥叫声和要发出攻击的低沉吼声越来越响。从灌木丛中跑出来的杀手逃到了路上,在阴影之中向着前门狂奔。这混蛋跑不掉了,伯恩心里有数。大门是锁着的,这个梅杜莎已成瓮中之鳖。伯恩大吼:“你跑不出去的,蛇发女!省省吧你——”
噗地一声,又是一记轻响。那家伙一边跑一边又装上了子弹!伯恩举枪开火,杀手一跤摔倒在路上。就在他倒下的同时,夜空中片刻的沉寂又被一台急速旋转的大马力引擎的轰鸣声撕裂了,一辆车沿着庄园外的道路疾驶而来,闪烁的红蓝两色灯光标志着那是辆警车。警察!警报器肯定是和马萨诸塞州的警察局总部连在一起的,这一点伯恩根本就没想到;他本以为与梅杜莎有关的地方决不可能采取这种手段。这不合逻辑;安全措施都是在内部;蛇发女不可能允许外部力量介入。其他人进来之后会发现许多情况,有许多情况需要保守秘密——这儿可是座坟场!
杀手在路上痛苦地蠕动着,一下又一下翻身朝路边的松树林滚去。他手里紧紧攥着个什么东西。伯恩朝他走去,这时大门外的巡逻车里下来了两个警察。他抬起脚往那人身上猛踢,迫使杀手松开紧攥着的不知什么东西,然后弯下腰把它捡了起来。那是本皮子封面的书,是整套书里的一册,就像狄更斯或萨克雷著作中的一卷。书上印着凸起的金色字母,看来主要是为了展示,而不是让人简直是荒唐!随后他翻开了书页,才意识到这根本就不荒唐。书里头什么也没印,空白纸上全是潦草的手写记录。这是一本日记,是本账册!
不能让警察进来!这会儿尤其不行。他和康克林窥探到了梅杜莎的秘密,这事他既不能让梅杜莎看破,也不能让警察发现。他手里拿着的皮面书绝对不能暴露在官方面前!“胡狼”是最要紧的。他必须把他们支走!
“先生,我们接到了报警。”一位干练的中年巡警拖长了声音,边说边朝格栅铁门走来,身旁跟着个比较年轻的搭档,“总部说报警的那人紧张得要命。我们是来响应的,不过我跟调度说了,这地方以前也搞过不少挺疯狂的聚会呢。我没批评的意思啊,先生。咱们大家谁都想偶尔快活一把,对不对?”
“一点儿也没错,警官。”伯恩回答说。他竭力控制着胸口因剧烈起伏而感到的刺痛,眼光朝受伤的杀手那边一瞥——他不见了!“刚才有一阵子电力不足,不知怎么影响到了电话线。”
“常有的事,”年轻巡警证实了他的话,“突然下阵暴雨啊、大夏天打闪电啊。总有一天他们得把电线全埋到地底下去。我爸妈有座房子——”
“关键是,”伯恩打断了他,“一切都在恢复正常。你能看到吧,屋里有些灯又亮起来了。”
“那两个信号火炬太刺眼,我啥也看不见。”年轻警察说。
“将军的防范措施一向最为严密,”伯恩解释说,“我琢磨着,他觉得自己必须这么做,”他补充的这句话多少有点拙劣,“无论如何,就像我刚才说的,所有一切都在恢复正常。没问题吧?”
“我看没问题,”年长的巡警答道,“不过我有个口信要捎给一个叫韦伯的人。他在屋里么?”
“我就是韦伯。”杰森·伯恩警觉地说。
“那就省事了。你得马上给一位‘康克先生’打电话。是急事。”
“急事?”
“说是有紧急情况。这消息是刚用无线电通知我们的。”
伯恩能听到斯韦恩庄园周围的栅栏在哗啦哗啦作响。杀手要逃走了!“呃,警官,这儿的电话还是不通……你们的车上有没有电话?”
“先生,那电话不是给私人用的。对不起。”
“可是你刚才还说有紧急情况呢。”
“好吧,既然你是将军的客人,我看还是可以通融一下。不过如果你要打长途,最好还是报一个信用卡号码。”
“唉,我的天。”伯恩打开大门,奔到巡逻车前,这时候房子里的警报器又响了起来——刚一响马上又被切断了。剩下的那个黑人兄弟看来找到了卡克特斯。
“见鬼,那是什么玩意儿?”年轻的巡警叫道。
“没事的!”伯恩喊着跳上了警车,从支架上一把将他再熟悉不过的巡逻车载电话拽了下来。他把亚历山大在弗吉尼亚的号码报给警方的接线员,同时不停地重复道:“这是紧急情况,这是紧急情况!”
“喂?”康克林回应了警方的接线员。
“是我!”
“出什么事了?”
“太复杂了,不好细说。有什么紧急情况?”
“我在雷斯顿机场那边给你找了架私人喷气机。”
“雷斯顿?那可是在北边——”
“马纳萨斯的田里又不能跑飞机。我这就派辆车去接你。”
“为什么?”
“宁静岛。玛莉和孩子们没事;他们都没事!她控制着局面呢。”
“见鬼,这是什么意思?”
“到雷斯顿我再告诉你。”
“你光说这么一点儿可不行!”
“‘胡狼’今天会飞到岛上去。”
“我的天啊!”
“你把那边的事先收拾一下,等我的车。”
“这件事我来处理!”
“不行!除非你想把一切都搞砸。我们还有时间。把那边的事先收拾起来。”
“卡克特斯……他受伤了——中枪了。”
“我来给伊万打电话。他马上就会赶回去。”
“他带来的黑兄弟还剩下一个——只剩下一个了,亚历山大。我把另两个人害死了——是我的责任。”
“行了!别这样。干你该干的事情。”
“该死,我办不到。肯定会有人到这边来,可我又不能待在这儿!”
“你说得对。那地方要掩盖起来的东西实在太多,而你必须去蒙塞特拉。我跟车一块过来,来替你。”
“亚历山大,告诉我宁静岛出了什么事!”
“是两个老头……你说的那些‘巴黎老人’。”
“他们死定了。”杰森·伯恩只轻声说了这么一句。
“别急着下结论。他们倒戈了——我想最起码那个真的巴黎老头倒了戈,另一个是天赐的错误。现在他们站在我们这边。”
“他们从来不和任何人站在一起,除非是‘胡狼’。你不了解他们。”
“你也不了解。听听你妻子的话吧。不过你现在得回屋里去,把我应该知道的事全写下来……还有,杰森,有件事我必须得告诉你。我祈求上帝,希望你能在宁静岛找到自己的出路——我们的出路。因为考虑到所有的情况,包括我的性命在内,我再也不能把梅杜莎的事这么掖着藏着了。这一点我觉得你也明白。”
“你保证过我的!”
“最多三十六小时,三角洲。”
围栏之外的树丛里蹲着一个负伤的男子,他那张惊惧的脸孔贴在绿色的铁丝网上。借着巡逻车头灯射出的亮白色光芒,他观察着那个爬上车的高个子男人。这会儿那人下了车,正笨拙而紧张地向两个警察表示感谢。不过,他没让警察进去。
韦伯。杀手听到了“韦伯”这个名字。
他们只需要知道这个就行了。蛇发女只需要知道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