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低着头走路, 踢了踢地上的石头。
然后他抬起头看着陈封,他眼神闪烁,似乎有些退缩:“那……恋人要接多少次吻啊?”
陈封说:“有的恋人一天都要接好多次吻。”
王子吓得脸都白了。
但他很快就发现了陈封话里的漏洞, 眼睛微亮:“有的恋人?也就是说, 有的恋人每天都不亲吻?”
“没有这样的恋人。”陈封打破了他的幻想。
“……哦。”王子又低下头踢了踢石头。
陈封提议说:“但是我们可以一天只亲一次。”
王子犹豫了一下, 讲价说:“四天一次。”
“一天一次。”陈封寸步不让。
“三天一次。”
“一天一次。”
“两天一次。”王子咬着牙, “不能再多了。”
陈封叹了一口气,假装很不情愿地说:“好吧, 那就两天一次。”
王子立刻就开心起来了。
这可是他第一次讲价, 还成功了。
他看了一圈,发现四下无人,便踮起脚尖, 飞快在陈封的脸颊上亲了一下。
陈封愣在原地。
“不管哪里都是吻,你又没说一定要亲嘴唇……今天和明天的已经给了。”王子觉得自己钻了空子,有点心虚,又有点得意,以免陈封反驳他,他紧紧牵着陈封的手,大步往前走, “别说话了, 赶紧走吧,还有很远的路呢。”
陈封看着小王子通红的耳尖和略显轻快的步子,低下头,伸手摸了一下刚刚被亲吻的脸颊,弯着眼睛笑了。
他迈开步子,快走了两步,跟上小王子, 然后把小王子的手握得更紧了些。
小王子的手有些凉,像冷玉,他皮肤细腻,但不知怎么,却像是留不住温度似的,好像一松开,好不容易沾染上的热气就跑了,所以要一直握着。
和另一只手上握的不一样,小王子手上没有什么多余的肉,五指修长,指甲圆润光滑,没有茧子,也没有伤痕,像是握着一件完美的艺术品。
……等等。
陈封步子顿在原地。
另一只手上握的?
陈封缓缓转过头看自己的左手。
熟悉的红豆眼吸盘怪正满脸幸福地伸出了一个黏糊糊的长条,握住了他的手。
陈封:“……”
不过还好,它显然已经找到了方法,浑身都放松了下来,所以陈封的手并没有像上次一样陷入他的身体里。
陈封默默地撒开红豆眼吸盘怪的手。
然后沾了满手黑乎乎的粘液,和滑腻的液体。
红豆眼吸盘怪看了看陈封的手,又抬头看了看陈封的表情,有些心虚地后退了一步。
陈封把手握住又张开,看着手上黑乎乎的粘液,有些为难。
他抬起头四向张望,这附近有水吗?
就在这时,小黑虫不知道从哪个角落又飞了过来,一只变成两个,两个变成四个……很快,便有黑乎乎一团的小黑虫飞到陈封的手上。
它们埋头清理吸盘怪的粘液,等它们飞走的时候,陈封手已经变得干净如初。
紧接着,又有一波小黑虫拖着一个大叶子飞过来,叶子里灌了些干净澄澈的水,从上往下地将陈封的手清洗了一番。
“你们怎么来了?”王子皱着眉问。
小黑虫们在空中变幻身形拼出一行字眼。
“我们要服侍光明神大人。”
这句话写完之后,它们的身子在空中停了一瞬,看着王子的脸色,又加了两个字。
“和您。”
王子:“……”
王子:“滚。”
王子简洁回复。
小黑虫们推着红豆眼吸盘怪飞快离开了。
陈封下意识地转过头去看他们离开的方向,结果一眨眼的功夫,他们就消失不见了。
“他们只是藏起来了,并没有离开。”王子察觉到了他们的气息,冷笑了一声,说,“这些低阶魔物们真是胆子越来越大了。”
陈封偏过头看着眼王子的侧脸。
了解这个人之后,谁胆子不会变大。
离远了看,像是一株漂亮危险的食人花,走近一摸,才知道原来是又软又甜的棉花糖。
王子看着陈封脸上的笑容,眯了眯眼:“你嘲笑我?”
下一刻,陈封就感觉自己的手又要骨折了。
……好吧,是他大意了,不是简单的棉花糖,是沾了一点点玻璃渣的棉花糖。
“没有……”陈封咬着牙,冷汗都要冒了出来,“觉得你可爱才笑的。”
王子猛地一下撒开了陈封的手,耳朵尖红红的:“以后不准说可爱这个词。”
陈封揉了揉自己的手,然后换了个位置,用另一只手重新牵上了小王子。
他偏过头,看着小王子红红的耳尖,舔了一下嘴唇。
……想亲。
从城堡到幽冥界是很远的。
王子用了两次瞬间移动都没走到路程的五分之一,还浪费了不少精力。
他坐在河边的石块上休息的时候,忽然后悔没带上一匹马。
他原先是不经常骑马的,毕竟他有翅膀,比马用起来方便得多。只不过这次还带了个陈封,翅膀用起来就不太方便了。
现在还可以使用瞬移,但以后到了瞬息城怎么走?
穿过瞬息城就能到达幽冥界,但瞬息城境内会屏蔽所有的法术,不管是魔物还是巫魔,都办法使用任何法术只能凭体力走出去。
而这也湖溟界维持了这么多年的和平的主要原因。
但是这个瞬息城是一个极大的地方,即使骑上马不眠不休地跑也要跑上两三个日日夜夜,若是还要休息,几乎要用上四五天。
现在没有马,难道到时候要凭走的吗?
还是说,要让他抱着比他还要高的陈封在天上飞?
就在王子思索着哪里有卖马的地方时,他忽然想起口袋里似乎有个能立刻变出来个马的铅笔。
当即,他就转过身子,背着正在河里抓鱼的陈封,在纸上画了一匹马。
若是陈封问他这马从哪里来的,他就说是谁走丢的马。
只不过两分钟之后,当马出现他面前时,王子便觉得原来那个理由,似乎是不太适合的。
因为他面前的这匹马,长得实在是不像能走的马。
这时,陈封已经捉了两条鱼。
他转过身子看着王子面前的马,愣了愣,问道:“这是哪里来的毛绒狗?这也太丑了吧,长得不也不像狗,像猪一样。”
王子:“……”
陈封看了眼王子的脸色,突然反应过来,这露天野地的,哪里有这么奇形怪状的毛绒娃娃,肯定是王子刚刚背着他偷偷画出来的。
于是陈封对那娃娃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小心翼翼地斟酌着词句,夸赞道:“嗯……这头麒麟长得很有特色,我喜欢。”
王子黑色的双翼猛地张开,头也不回得往上飞走了。
“你去哪儿?”陈封在下面仰着头问。
“买马。”王子几乎是咬牙切齿地丢下两个字。
陈封:……
陈封转头看了一眼旁边的毛绒娃娃。
这竟然是马。
大意了。
他讪讪地摸了一下鼻尖。
王子买完马回来的时候,陈封正刚烤完第一条鱼。
王子把那匹马拴在树桩上,走过来,陈封伸出手,把那串鱼递给了他。
王子拿着这串鱼左看右看了半响,然后试探性地咬了一口,最后嫌弃地扔给了陈封。
陈封狐疑地尝了一口。
皱了皱眉。
这鱼不焦也不糊,但也许是因为缺少调料的缘故,这鱼现在只是单纯地熟了,能吃而已,除了鱼腥味儿,没有任何别的味道。
但在现在这种情况下,有这种鱼已经很不错了。
况且他还辛辛苦苦烤了很长时间。
就在这时,王子不知从哪里拿出了一团大大的油皮纸,拨开油皮纸,里面是香味扑鼻的金黄烤鸡。
“刚刚买马的时候顺便买的。”王子说。
陈封毫不留恋地扔掉了手上的烤鱼。
“今天晚上在这里休息吗?”
陈封看了眼已经黯然下来的天空。
“不,继续赶路。”
陈封:“天马上就要彻底黑下来了。”
“没关系。”王子说,“我在黑夜里也能看得很清楚,黑夜和白天对我来说没什么两样。”
“重点不是能不能看见。”陈封皱起眉,“是你该休息了。”
今天王子带着他使用了两次长距离的瞬间移动之后,整个脸色都惨白地不像样。
也是如此,他才会想着烤鱼,给王子补充能量。
“为什么这么赶,你就这么迫不及待去见巫魔吗?”
“嗯,迫不及待。”王子恶狠狠地撕咬了一口烤鸡肉,说,“自从我失去父母之后,我已经有六年没见过他们了。”
陈封沉默了半响,忽然说:“……对不起。”
王子偏过头去看他。
陈封声音有些艰涩:“你父母的事情,巫魔族战争全都是我画出来的……对不起。”
天色已经黑了下来,西边的天空只挣扎着最后一道艳丽的晚霞,但也被很快地扯下地平面。
面前的火堆正在噼里啪啦地燃烧,王脸上闪动着跳动的火红的火光。
“你为什么会这样以为?”
王子顿了一下,继续开口说。
“你并没有制造战争,也没有杀害我的父母。”
“……你只是抛弃了我。”
陈封呼吸一滞。
王子拿起一根木棍搅了搅面前的火堆,点点火星与空气缠绕,但又很快消失不见。
他开口说话,声音在黑夜里显得清晰可见。
“陈封,原来是不是问过我说我们原来是不是见过?”
“我们确实是见过的,从我有记忆以来,我便总能看见你……”
王子已经记不清,他是什么时候第一次见到陈封。
他人生的第一个记忆,不是湖溟界,不是父母,不是城堡,而是陈封。
好像是陈封出现之后,一切才紧跟着出现了。
他总觉得陈封是世界上最厉害的人。
因为陈封什么都知道,说什么都能成真。
陈封说,小王子的羽毛是最坚不可摧的武器,但是还需要借用火苗力量。
他便发现他的羽毛真的能变成武器。
陈封说,比羽毛更厉害的是他自己的血。
他便发现陈封的血真的能腐蚀掉湖溟界里所有东西。
当时陈封手指被树枝意外扎破时,鲜血流了出来,粘上他血的树枝整个变得焦黑腐烂。
他有些害怕地后退了一步,却险些跌倒,被陈封慌忙扶起来的时候手却沾上了陈封的血。
他疼得嚎啕大哭,几乎以为自己快要死掉了。
陈封忽然亲上他手背的伤口,说:“亲一亲就好了。”
他手上的伤口便真的消失不见了。
他本来以为,陈封会永远陪着他,会永远和他在一起。
即使后来陈封出现的频率越来越少,他也没怎么在意。
这是他的朋友,但他的朋友也有自己的人生。
而与陈封出现次数的减少相对应的是,王子对整个世界的认识也逐渐增加了。
但他依旧很期待与陈封的见面。
可是有一天,陈封再也没有出现。
王子说到这里,忽然抬起头,看着面前的陈封,问:“你是不是很疑惑,我们小时候明明是差不多的年纪,为什么现在我却要比你小七岁?”
陈封喉咙有些干涩,他问:“因为什么?”
因为他曾经被抛弃了七年。
他十三岁生日的前一天。
女仆给他盖上被子,说:“殿下,休息吧,天一亮,就要迎来您13岁的生日了。”
然后,天再也没有亮。
他没有迎来他13岁的生日,也没有迎来天亮。
那天他向往常一样睡醒,却发现世界是漆黑的。
他以为是自己是半夜惊醒,便又沉睡下去。
可再次醒来,世界依旧一片漆黑。
他实在是睡不下去了,便坐在在窗边等天亮。
可是太阳一直都没有升起来。
他陷入了无休止的黑夜里,所有人都沉睡下去了,世界上只有他一人清醒。
他曾经点上灯,看着窗前流动的沙漏。
沙漏分明是在流动的,可是沙砾却永远没有减少。
他曾经拿着刀在沙漏上刻了一道线。
然后他盛了一盆的小麦,一粒一粒地数。
整盆子的小麦数完,他抬起头。
沙漏中的沙砾没有减少一分依旧停留在他画的那道线上。
他想,一定是他数的小麦不够多。
于是他拖来了一麻袋的小麦。
他坐在地上,一粒一粒地,细致地,认真地把整袋的小麦都数完。
可沙漏中的沙砾依旧没有减少。
他跑到父母的寝宫,用力摇晃着他们。
他跑到大街上,一边哭一边喊着陈封的名字。
他嗓子都哑了,也没有人应。
他被抛弃了,抛弃在永无止境的黑夜里。
他开始疯狂发泄自己的情绪,他踩着月光,毁了一棵又一棵的树。
可是没有任何人出来指责他。
他开始睡觉,睡很长很长的觉。
他学会了一闭上眼睛就能睡上很久。
他躺在床上裹在被子里不断地祈求着光明,祈求着时间可以转动。
求求你了,明天快来吧。
明天快来吧。
然后他在黑夜里一声一声地念着陈封的名字。
他已经忘记了自己当时为什么要念陈封的名字。
也许是因为他当时以为,这世上唯有陈封能救他。
但陈封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