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狐若虚的推断与殷勤所料基本一致,却也让殷勤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对他来说,眼下能够与蛮武皇朝的高层搭上关系的,其实只有云雀阁楚阿大这一条线儿,也就是所谓的后党一派。若是依照云裳的想法,与庙堂之上的联系越少越好,可殷勤却知道,庙堂之下的许多事情,哪怕你是开立山门的金丹老祖,也有身不由己的时候。
眼下帝后和睦倒也好说,一旦涉及到立储夺嫡之争,楚后与武皇之间还能一直和睦下去可就难说了。
在楚后之前,武擎苍尚在潜邸之时就有过结发正妻,娶的是他舅父黎家的一个表妹。武擎苍得黎老祖之助下夺得皇位,其正妻黎氏也就成为今朝第一位皇后,黎氏所诞的二皇子也就是武晟睿也被立为太子。
不过武晟睿在太子位子上坐了不到二十年,竟然在一夜之间暴毙身亡。有关武晟睿之死的传言甚多,最为主流的说法是因为服用了一枚入品的元丹。炼丹宗师在炼制丹药的时候,偶尔丹炉会发生“炉变”的情况,一般情形下一旦炉变,则丹丸尽废。却也有万分之一的几率,因炉变而使灵丹上面浮现神秘符文,灵丹不但无损,反而药力会成倍增长,此灵丹即为入品灵丹。
根据符文数目的不同,入品灵丹又分了天元、地元和人元三个等级,不知是否道法残缺,反正天、地两元的灵丹已经绝迹世间将近万年,偶有人元灵丹现世,也多半会被武氏以及各大豪门收入囊中。
无论如何,当朝太子竟然因为服食灵丹而一夜暴毙,这在百余年前也是引起一场轩然大波,无数人头落地,甚至因此陨落的金丹老祖也有十余位之多。
黎后早亡,太子又离奇暴毙,武擎苍与黎氏之间的嫌隙也由此而生。黎殇太上虽然退隐幕后,黎应云的手臂却伸得更长了。
太子武晟睿死后,太子之位一直虚悬着,黎氏也转而支持皇长子武晟醇,眼下右相唐衍一也已经表明了力挺四皇子武晟靖的态度,唯有楚后嫡子十三皇子武晟昴,不但在修为上尚未结丹,其背后也少了一层助力啊。
殷勤脑海中闪过许多念头,越发觉得自己所在的楚阿大这条船,颇有些风雨飘摇之意。
令狐若虚忽然打破沉默,问道:“你刚才说换防去到临渊的除了北地的虚宿还有毕宿?”
“是啊。”殷勤眉头紧锁,沉吟道:“毕宿这步棋,我也看不透。根据老虫儿们从郡城那边的消息,当年调毕宿去到苍山郡城,乃是黎应云的手笔。如今,毕宿进驻临渊,难道这黎唐两家真的联手了?”
院中又是一阵沉默,半晌,令狐若虚淡然笑道:“临渊城远在万里之外,一时间也够不到咱们,我看勤哥儿不必在这件事上耗费太多心神。倒是仓山郡城,调走了毕宿,不知哪队宿军换防过来。”
殷勤反问:“您老不是与我猜哑谜吗,郡城换防之事已有结果,您倒是猜猜看,会是哪队宿军换防郡城?”
“勤哥儿这是故意绕我呢!”令狐若虚嘿嘿笑道,“你若不提宿军换防这四个字,我还不敢肯定,被你这么一问,老朽反而笃定了些。”
“请教您老?”
“若我说,郡城根本就没有宿军换防。”令狐若虚慢悠悠抿了一口灵茶,“进驻郡城的多半是尹阀的队伍吧?”
“厉害!”殷勤见令狐若虚所猜丝毫不差,不由得挑起大指赞道,“您老见识高明,小子真的服了。进驻郡城的正是尹阀下面的铁翼军。”
令狐若虚不动声色,淡然道:“其实也不难猜,尹阀山门所在本就与临渊不远,黎、唐两家硬往临渊塞了两队宿军进去,总要有所表示才行啊。”
殷勤脸上显出淡淡的忧色:“尹阀借势北上,对于咱们来说,怕是祸福难料。”
令狐若虚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又道:“武青衫已然攀上了黎应云的关系,尹家想要在仓山一带打开局面,怕是会把脑筋动到万兽谷身上。”
殷勤想起尹玉然窥视云上的眼色,不由得叹了口气,心中升起一丝烦乱。
令狐若虚似乎没有留意殷勤的心事,又问起他皇城的情况。
殷勤忙收拾心绪,将赵四、泥鳅以及柳鸳等人在皇城的近况讲了一遍,重点是,经由楚阿大的引荐,柳鸳已经拜见过楚后嫡子当今的十三皇子武晟昂了。
令狐若虚安静地听着,直到此处,才轻轻点头道:“柳鸳那丫头倒是条天生的灵虫儿。”
殷勤脑海中浮现出柳鸳被他指导练拳时,扎的松松垮垮的马步,嘴角含笑道:“也是难为她了,短短的世间之内就已经打开了一些局面。”
“下一步,柳鸳要从武晟昂处下手?”令狐若虚问道。
殷勤摇头笑道:“有楚阿大盯着,柳鸳哪有下手的机会?无非是以武晟昂处做个跳板而已。我真正想知道的是,左相此刻动的是什么心思?都说楚后与左相走得近,若真如此,十三皇子这储君之位,未必就是水中楼台。”
“难说。”令狐若虚摇头道,“人都说楚后出身青丘,九面九尾,玲珑心肝。要我说,梁昌宗那老狐狸,才是真正的奸猾无比,历经三朝而不倒,寻常人连他有几条尾巴都不晓得呢。”
两人坐在石桌边,说笑闲谈,不知不觉间日头西垂,天色暗了下来。殷勤起身告辞,令狐若虚也不虚留。殷勤见他慢吞吞又去摆弄炉灶,忍不住道:“您老一个人在这茶园,毕竟让人放心不下,回头我让小孙给您派个乖巧伶俐的婢女过来。”
“不要,不要!”令狐若虚连连摆手,岔开话题道,“再有两三月就是宗门大比,勤哥儿既然担了破军主事的差事,可得打起精神来,莫要折了你那师尊的名头。”
殷勤听到师尊二字,神色不由一垮,不再多言,拱手告别。出得院门,殷勤大袖飘摇,缓缓蹬上云端,然后咻地一声,身形如箭,朝着小寒潭的方向激射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