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品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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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爷在外等了阵, 谢璟换了身薄衫出来,边小跑边系纽扣,九爷招让他过来, 给他正了下衣领,道:“今日带你去订做两身衣裳,曹云昭介绍了个好去处。”

九爷说什么, 谢璟点头都答应,跟着同出去了。

曹云昭是个极新派的人,平日里花样也多,这次介绍的裁缝店是一家西式洋服馆,尤其擅长订做工衬衫,据说许多洋人也从这里专门定制, 不过缝制衣衫的师傅人手有限, 都是限量订做。

九爷今日包场,坐在那里边喝茶一边看谢璟试新衣。

谢璟这个年纪正是最朝气蓬勃的时候, 穿什么都特别鲜亮, 九爷也不拘什么款式,只问他穿在身上舒服不舒服。

谢璟说舒服的,他就都买下来,其余不管款式如何新颖,都搁置在一旁。

店里两三人在帮着整理衣领,谢璟微微歪头,有些不太自在,九爷瞧见招让他过来,自己伸手给他抚平衣领又喊他:“伸手。”

谢璟伸了两只手,九爷笑了声,给他系腕上的纽扣:“个一个来。”收拾好了, 让谢璟转身看了下,拍了拍他腰侧夸了句:“不错,去换一身。”

谢璟停在那,问道:“爷,这要去很久?”

九爷道:“嗯,天五天说不准。”

九爷既这么说,谢璟就听话多置办了几身新衣,平日跟着九爷出去的人里也经常置办新衣,不过般都是给钱,自己去买,像这样被爷带着来试衣的也只谢璟个。

外头停了辆汽车,司机站在门口等着。

省府里汽车极少,仅有的几辆都拍得上号,只看车就认得出是哪家府上的人在此处。

不多时,衣店的门被人推开,门口小铃铛撞了下发出清脆声响。

衣店的学徒立刻小步走过去,低声想跟对方解释今日被包场,但还未开口,推门进来的女孩就先自己了,直接冲九爷这边走过来,老远就亲热道:“九叔,我老远就看到车停在门口,猜就是您,不请自来,九叔万勿见怪。”

走过来的女孩儿不过十八、九岁的年纪,烫了头时兴的卷发,用一根红色缎带拢在脑后,其余垂在肩上,看起来既活泼又俏丽,鹅蛋脸,白皙皮肤,未语先,看着让人十分有亲近感。她走过来又双手合拢放在身前,行了个礼,道:“九叔好兴致,买了这么许多新衣,不如也给我个孝敬的机会,今日这些都算我的罢?”

九爷瞧她眼,坐在那未动,只问:“你怎么来了?”

“今日学堂里放假呢,九叔放心,我没有逃课。”

九爷这点头,让她坐下,随意交谈几句:“家里可还好?”

女孩盈盈道:“都好,祖母常念叨您,想您呢!每次家里做了八宝酱鸭她都要念叨一句,说您最爱吃这道菜,要不是现在离着远了些,都想让人给送些过去,又怕路上冷了不好吃,还嘱咐我下次去见您的时候带上大厨……”她正说着,忽然听到有人从试衣间出来,白九爷的视线随之转过去,她心里好奇,也跟着转过去看了眼。

只一眼就愣在那。

从试衣间出来的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张脸漂亮的不像话,头发乌黑,眼珠也格外黑亮,鼻梁挺,薄唇棱角分明,瞧着年岁不大,攻击性却很强。只是此刻套了身衬衫和西式长裤在身上,多了几分文明,那点混合起来的矛盾更是吸引得人移不开视线。

谢璟也瞧见坐在九爷下边的人,只看了眼,并未多瞧。

九爷招让他过来,看了片刻,道:“袖子卷起来试试,明日骑马,看看顺不顺手。”

谢璟个口令个动作,单卷着袖口的样子十分乖巧。

旁的女孩看了阵,问道:“九叔,这是?”

白九爷道:“这是谢璟,你喊他小谢就是了,这两年我直在黑河没带他来过,你不认识也正常。”他转头又对谢璟道,“这是白虹起,算起来喊我声九叔,自家人。”

能让白九喊声自家人的并不多,省府白家这脉人丁单薄,白老太爷只得子女,长子夫妇二人因场意外事故去世,剩下个女儿身边无夫、膝下无子,自立女户。

白虹起是白家这位姑母收养来的弃儿,姑母性子刚强,把“弃”字改成了“起”,给了当年路边的那个小丫头这么个名字。

小丫头也争气,十几年学什么都像样,人聪颖也孝顺。姑母年纪大,收她做了孙女儿,跟着姓了白,因为姑母对白容九这个唯一的侄儿极好,因此白虹起也从小就对这个年纪跟自己差不了几岁的小九叔十分尊敬,见了面总是规规矩矩问好,凡事要表态的,只要她在场,永远都第个站在白家九爷身后。

省府白家,人虽少,但从不内斗。

谢璟试好衣服,九爷把旁堆放着的都买下,又点了几件谢璟之前说舒服的衬衫,让裁缝加做了几身大些的自用,这起身离开。

白虹起已让人去付过钱,吟吟地送了九爷出去:“九叔,曹公馆的帖子我也接了,明日我去你桌上讨杯酒吃,你可别笑话我。”

九爷点头:“你来就是,我自当帮你。”

两人打哑谜般,谢璟听不太懂,但他对白虹起感触十分复杂,路都没怎么说话。

九爷坐在车上,问道:“晕车?”

谢璟想摇头,但略微顿了下,还是轻轻点头:“有点不舒服。”

九爷揉了他脑袋把,哄道:“就快到了,下不坐车了。”

谢璟其实不晕车。

他只是心里有些不舒服。

他记得白虹起这个人。

九爷认可的亲人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个,白家也并不完全是铁板一块,谢璟当年一直怀疑九爷身边有人做了脚,且是最亲近的人才可如此。他怀疑过白虹起,甚至还怀疑过白明禹,那几年他谁也不信……可九爷走了十年,唯独他们二人,袒露了颗真心。

那些年白明禹疯狗样见谁咬谁,把北地搅了个天翻地覆,任谁说九爷一句不是,他都不顾生死要跟人拼命;而白虹起前几年隐忍不发,只拼命吞入九爷之前留下的铺面,待成了气候立刻死死咬住西北大掌柜,杀敌千自损八百,摆明了是报复。

她在替九爷报复。

谢璟为此特意奔走西北趟,他留在那里查了年,只查到些许疑点,时局震荡,在战乱面前,不管再风光的人家,也变得脆弱不堪一击。

大家都成了流民,开始逃难,他也只来得及护住九爷的牌位,随身背着,颠簸了大半个华国。

……

“还不舒服?”九爷摸他额头,略微拧眉,“怎么脸色这么难看。”

谢璟抿了下唇,慢慢趴下抱住九爷膝盖,埋头在那,闷声说了句什么。

九爷没听清,弯腰问道:“什么?”

这听清了,却是一小声“疼”。

九爷笑了声:“今日怎的如此爱撒娇?躺一会吧,我让司机开慢些,会就到了。”边说着,边手指按在谢璟太阳穴那揉了几下,“好点没有?”

谢璟点点头,依旧趴在膝头未动。

九爷很少见他如此蔫儿头耷拉脑袋的小模样,平日里都是精神百倍,骑马打枪,他的小谢管事无所不能的模样,冷不丁瞧见现在这样还真有点心疼,好歹带在身边两年多,把带大,总是最容易心软。

谢璟趴了路,等下车之后,就好了许多。

晚上值夜,九爷没让他出去乱跑,喊进来给了他碗甜汤圆。

谢璟吃了两口,看着胃口也般。

九爷道:“明日让张虎威备马车出行。”

谢璟摇头:“爷,我没事儿,多坐几次汽车就好了。”

“无妨,和你没有太大关系,曹云昭改了地方,去灵泉山。”

山路难走,上面又没有平整马路,马车尚能通过,汽车基本开不了几步,谢璟听他这么说,就点头应了。

晚上谢璟留在房中,洗漱之后很快就去睡了,九爷回来的略晚些,瞧见谢璟在床上有些意外。

夏日热,九爷觉得温度刚好,但谢璟怕热,每回都躲到外间的罗汉塌上去睡,有好几贪凉还睡在地上的竹席上,被训了几次才改过来。

像今日这样主动过来,还真是少见。

九爷上床睡下,两年多早已成了习惯,身边多个道熟悉的气息反而觉得安稳,快就睡着了。

第二日醒来的时候,九爷忽然觉得有些热,低头果然瞧见怀里多了个人。

谢璟背对他睡着,整个人被他拢在怀里般,俩人都是侧躺,因此贴得近,他只手被谢璟抱在怀里按在胸口那,掌心下能感触到少年人砰砰跳动的心脏,下下的,勃.发有力,连带着身上的热意也顺着掌心传递过来。

九爷搂着他又闭了闭眼,嘴角扬起点,等略微缓过睡意就轻轻抽出手来,自己起身,留谢璟多睡一会。

听着卧室里脚步声渐远,躺在床上的人慢慢睁开眼睛。

谢璟躺在那垂眼看着枕头上的绣花,指头扣在上头,喉结滚下,没有说话。

曹云昭请客,即便突然改了地址,来的人依旧很多。

白九爷到了之后,就被曹云昭亲自迎到了二楼包厢里,这里头已经等了许多人,白九爷一进来,立刻就有不少人站起来笑着同他问好。

曹云昭揽着白九爷肩膀,对一众人道:“哎,你们大伙评评理,我明明安排好了吃大餐又去剧院听新式戏剧,这个白九简直不讲道理——”他用手指了指白九爷,气愤溢于言表,“说太吵,要找个清静地方聚聚,选到这么个山上来,我说,白九,聚会哪里有清静的?”

九爷坐下道:“环境清静即可。”

曹云昭道:“前几年叫你来这里,也从未见你点头,怎么今年就来了?”

九爷:“今年天热。”

今年夏日天气确实热,即便是山上也蝉鸣阵阵,不过树木多也去了几分暑气,坐在树阴下吹吹风颇为舒服。

但也有更好的去处。

白明禹趁人不注意,卷起衣袖两下爬到了棵最粗壮的大树上,找了树阴浓密的枝干爬上去乘凉,他早就听见山风吹动树叶的沙沙声了,心痒痒的。可等他爬上去之后,发现树上已经坐了个人。

谢璟安稳坐在那,点头问好:“二少爷好。”

白明禹爬了半,不上不下的特别难受,最后还是厚着脸皮爬上来,同他起坐着:“我就是琢磨着,上头风大,肯定更凉快。”

谢璟道:“嗯,确实凉快些。”

两人就那么坐着,也没说话,过了会还是白明禹好奇,探头往谢璟那边看,问道:“你在那看什么呢?那边有什么好看的吗。”

谢璟道:“我看人。”

白明禹:“谁?”

谢璟:“喝酒的人。”

白明禹凑过去,顺着他视线看了眼,瞧见曹家木楼二层上个包厢里正有不少人坐在其中,觥筹交错,祝酒声隔着老远也能听到一点。

白明禹撇嘴:“全是车轱辘话,点意思都没有。”他跑出来就为了躲这个,没劲儿透了,还没有在黑河做生意真金白银的痛快。

谢璟没说话,直看着,白明禹也有搭没搭往那边看,嘴里也闲不住,在那跟谢璟聊天:“哎,小谢,你瞧那人像不像九爷,就是衣服不太像,你那边看的清楚不,就那个红色酒坛和黑坛旁边坐着的……”话还未说完,就瞧见谢璟身手利落地顺着树干就翻身跳下去,白明禹吓了跳,趴在树杆上喊他:“谢璟!你没事儿吧?怎么就掉下去了啊!”

“我有点事,先走一步!”

谢璟说着,已经跑远了。

白明禹喊不住,只觉得莫名其妙。

另一边,包厢里。

曹云昭已经喝得开始玩赖了,他不肯再和白九爷喝下去,坚持把自己带来的红酒加上桌:“我不管,我喝不过你,你是老太爷泡在酒坛子里长大的,又做酒水生意,那我比、比不过,你喝白的,我喝红的,要不你跟我起喝红酒也成,反正我是不喝白酒了……”

旁边有打圆场的,想替一杯。

曹云昭挥手道:“起开,这是我俩的事儿,你过来干什么!”他推开那人,又喊人斟酒,这倒的两杯都是红酒。

九爷看了杯子眼,没接。

门外有人敲了敲门,个女孩推开门走进来,正是白虹起。

她今天穿了身骑马装,头发束起来,看起来英姿飒爽,走进来之后先跟主人打了招呼:“曹公子好,曹公子好兴致,跟我们九叔品酒哪?”

曹云昭喜欢美人,但不喜欢熟人家的小丫头,太过熟稔,反而没有男女之情。不过在瞧见她身后跟着的人之后,眼睛立刻亮了,“小谢也来了?”他转头对白九爷控诉,“你不是说送他去了北平的学堂,好几个月都不来的吗!”

白九爷坐在那道:“我何时说过?”

曹云昭:“之前我找你喝酒的时候啊!”

白九爷道:“哦,许是喝多了,说的醉话。”

曹云昭:“……”

谢璟进来之后,规规矩矩问好。

曹云昭对他极为热情,问道:“我这几日正想去找你,原本还以为要跑趟北平,既然你在,那再好不过了,我排了新戏,你要不要起去看?”

谢璟只摇头。

曹云昭劝不动他,借着几分酒意去问白九要人,席间也有人起哄,有些人误会了他们之间关系,视线不断在三人身上转来转去,还有些人心里好奇,问道:“这位小谢是?”

九爷淡声道:“是我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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