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听到这位老者说这是他和好友之局, 谢舒心中微讶,不过他来,这对方也确实不像这个时代的大部分老人, 给他一种神光内秀的感觉。
因此谢舒脸上并未露出犹疑之色。
他的目光仍然落棋局之中,片刻后,谢舒瞳孔聚焦一点,紧接他口道:“承蒙不弃, 那晚辈试一试。”
闻言,姜鸿暂且放下心头的思绪, 他眯起眼睛, 凝目去。
这时谢舒已经执一颗白子, 指尖慢慢朝一处落去:“老先生,您, 这枚白子西九南十这里可。”
姜鸿微微皱眉,些纳闷, 要知道围棋上个规则是很重要的,比如压强不压弱, 对手夹击自己的棋时,我方需要靠压对方更强的一块,走强自己, 来攻击另外弱势的一方。而且当棋局转入序盘的时候, 应该防备敌手抢占中腹大龙的位置,因为双方向中腹行棋, 出头必须要越快越好。
但谢舒的这一手, 既不是去上方突围,也不是抵抗黑子攻击大龙,反而继续往下。
这样做岂不是置大势于不顾?
不过谢舒落子的一瞬间, 姜鸿本已苍老的眼睛突闪亮光,他连连道声好字,怎么也没想到这下方竟然这么妙的一点,此子正好是“一子补两边”!
攻防之中,当黑子按照常规下法中腹占路时,对方同样角地空虚,因此他并不是没回旋的余地,只是处处受限。而谢舒竟然找到一个点角转换之处,不仅刚好连接下面,还兼顾中央的大龙,这是棋活!
姜鸿不禁叹道:“这棋甚妙!若不是小友,我这白棋困死此,只是不知道小友可否告诉我,为什么会想到下这一步呢?”
谢舒闻言淡淡一笑道:“晚辈也只是起一个画龙点睛的作用,其实关键于老先生之前的铺垫,您接连二三地布下角地的白子,黑子见无法做活,因此攻中腹,但孤棋已生根节,即黑子大龙望,白子亦绝地反击之力,因此晚辈当时想到两个字‘中和’。”
“中和?”
姜鸿忽然明白过来,喜怒哀乐之未发为中,发而中节为和,这是谢舒为什么够这样的情形里,如此冷静地着眼下方的缘故。
姜鸿这一瞬间心念百转,回忆起京中的种种,若是他当时也秉承中和之道,或许也不会走到这个地步。
可对于姜鸿来说,道理何尝不懂,难得是如何实行,不过姜鸿很快挥去杂念,刚对方的那些话,让他现的心情极好,着谢舒的目光更是分欣赏之意。
当然这还不足以让姜鸿直接收他为徒,况且,哪收徒是自己先提出来的?
姜鸿凝视谢舒慢慢口道:“小友棋艺精妙让人佩服,说来昨日小友让我一间房屋,今日又点棋之赠,可我还不知道小友的姓名。”
谢舒听到这里,心头明白过来,原来这老者是栖霞寺方丈的好友,对方昨日先他和郎君一步,所以会少一间房屋。
见老先生说话这般礼,谢舒也毫不介意地回答道:“晚辈姓谢名舒,老先生叫我谢舒即可。”
姜鸿笑呵呵地说道:“我你年及弱冠,还没取字吗?”
谢舒第一次被人问到这个,古代男子二十冠而字的说法,而取字只尊长取,原身自然是没字的。
谢舒着姜鸿眼神睿智澄明,好像洞察什么,谢舒态度自然地说道:“晚辈及冠不久,亲长已逝,如今晚辈家治学,无恩师厚友,因此还未字。”
说道这里,谢舒其实是些无奈的。
之前谢舒也告诉过知府万林明自己家治学,当时万林明的反应和大部分人一样都认为他轻视学院之嫌,因此谢舒免不要解释一二。
而这位老者一脸理所应当道:“原来如此,不过你们金陵府学确实些逊色,误人子弟之嫌。当然大部分的府学也是如此,专研经义帖经,可不知这经义帖经虽以四书五经为准绳,但终究为末枝。因此州府之人即当地的乡试中够考取功名,等京入会试难逃名落孙山。
如今科试方略,不再以前朝那般‘止求其文,不求其理’,‘唯论章句,不及治道’,只明知今古,通识其乱,是安国经邦所需之栋梁,岂不闻圣上言,经致用四字的道理?究政教之本,方达礼乐之源啊......”
谢舒哪里想到会老者口中听到这番鞭辟入里的话语?对方似乎对科举之道以及当朝时政十分通晓不说,更令谢舒些震撼的是,对方言辞中提及“圣上”两字的时候仍一种淡然自若的风范。
要知道古人对于皇权敬畏,可这名老者不同,这说明他要么饱读诗书,远见卓识,要么他曾居于高位,境界不凡。
可也可,两样都具备。
谢舒面带敬容,作礼道:“先生雅言,如同醍醐灌耳,还请赐教。”
见谢舒如此,姜鸿的眼中不禁显现分满意之色,不过姜鸿并未直接口,他沉吟片刻道:“赐教不敢当,我也只是略知一二罢,可以为你解惑。”
这时姜鸿又话锋一转道:“不过今日我还好友约,不如这样吧,明日平旦之时此处相见,你可闲暇?”
平旦之时?
谢舒这平旦之时指的是天刚蒙蒙亮的时候,也是寅时,凌晨3-5点,这个时间起来对于谢舒来说些太早。
不过谢舒什么都没问,只是又施一礼道:“晚辈谨记先生之言。”
姜鸿随意摆摆手,等谢舒的背影消失不见,笑容满面地重新向棋盘。
谢舒山上下来,天已大亮,他按照刚的原路返回。
下来的时候,正好碰到一个穿着大红色袈裟的老和尚,这里大部分和尚都是土黄色的僧衣,唯他穿着打扮不一样,谢舒猜测他是栖霞寺的方丈玄真。
玄真到他露出一个微笑,双掌合十道:“谢施主,您刚是这意崖上下来吗?”
见谢舒点头,玄真又问道:“那您可曾到一位老者上面?”
谢舒心知肚明他为何问这话,于是只好道:“您说的可是一位老先生?他钻研棋盘,晚辈不敢打扰。”
玄真得到答案,不再说,此别过,心中则暗笑起来,姜鸿二十年间怎么棋艺没步少,耍赖的本事倒大,昨天借口天晚算,今早果然是这里偷偷先下棋来。
也不知道这一晚上,想出什么破局之道咯!
谢舒没再去栖霞寺其他的地方逛,直接回到之前的禅房。
院里个丫鬟都不,整个偏院里幽静无比,连清晨的鸟叫声也不不见。
谢舒猜想半是郎君想一个人休息,于是打发她们,他轻手轻脚地推紧闭的房门。
房门发出细小的吱嘎响动又被衣物窸窸窣窣的摩擦声所掩盖,谢舒合上房门后走到内室,正好到素色幔帐里,郎君半坐着,他衣襟松散,不曾系带。
他的裤脚挽的很高,赤着一双雪白的小腿,皱着脸一点一点地为自己擦药。
他感觉到人来,立刻抬起头,乌鸦鸦的鬓发顺着他的肩头滑落。
他的眼眸湿漉漉的,眼角那颗红痣娇艳欲滴。
谢舒半晌没作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