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院长这是何意？”

几乎没有等曾城走出去，林琇琼就相当不悦地发问。林琇莹再三的拉扯都制止不住，只好也开了口。

“谢院长对那孩子期望很高？”

这是一句问话，也是一个解释——解释给颇有些惊讶之色的怀昙大师和杜衡城主。

两个人都是深沉的人，这份惊讶其实多半是因为谢清不紧不慢地抚弄着小猫的缘故。

怀昙大师率先醒过神来，圆场般地呵呵笑道：“我看那孩子很有灵气。”

“谢院长的眼光自然不会差。”杜衡也接上来道。

林琇莹一时间无话可说。她本来希望谢清能借这个话风退上一步，留下一个转圜的余地，然而谢清却毫无意识。

曾城那孩子，她们也是看着修到现在这个地步的，给他定下三阶下品的灵鹤剑，是个稳妥而不失风光的选择。

然而却被那个从来不顾及他人、只管自作主张的谢院长搅得一团乱！

性情本不像胞妹那么冲动的林琇莹，此时也生出几分恼火来。

罢了，罢了——林琇莹暗中劝说自己——反正曾城不在正选的真传弟子之列，即便失手，旁人也不会太过注意。

就让谢院长自己去失落好了！……

谢清则对这暗中的愤懑没有任何反应，听到怀昙大师和杜衡的客气话，也只是微微点头，目光则始终盯在选剑的场中。

他交替望着那十五把剑，和围着石台踌躇试探的年轻弟子们。

比起期待，他感到更多的是一种好奇。

眼前的情景并没有唤起他什么记忆，看来，这还是他第一次参加试剑大会。

他的过往究竟是什么样的呢？

按照旁人对他的形容，他似乎一直深居简出，以至于眼前这两位其他门派的首脑、又是境界高深的修家，和他也只是初次相见。

然而这次出来，仅仅是一趟路程，他便遇到了两个自称认识自己的人。

哦，是妖。

那个八九百年前曾在人世间到处游荡，结识凡人妖怪的自己，是因为什么事闭关，不再下山一步的呢？

这是不是与开明给他的那部功法有关？……

不知过了多久，谢清才发现自己想得远了。匆忙拉回神思之时，场中的黑色石台上，正有一道明亮的光冲天而起。

剑作龙吟，嗡鸣之声不绝于耳，似乎带着老友相聚的那种喜悦。

有人选剑成功了？

谢清眉梢一跳，克制住开口询问的冲动，先看了一眼林琇琼的神色。

一路同行的冷眼旁观下来，这位小林教授的情绪，显然要比她胞姐外放得多，十分容易辨认。

林琇琼确实神情激动，此时也顾不上和谢清赌气，却望着场中哼了一声，不豫之色显而易见。

被一个青衣弟子持在手中、光芒大作的，正是二阶上品、蝉翼剑。

但那弟子却是个陌生的面孔，服饰与五大门派尽皆不同。

“是玄火观的弟子。”杜衡在一旁不徐不疾地说道，语气平静，听不出什么赞许或者讥刺的意味。

他像是很乐意为众人解说形势，跟着又道：“玄火观势力不大，就算本门师长，也鲜有达到元神层次的。看来这弟子是门内精心培养，到此一搏，也不须登峰造极，只要得了十五名剑之一，将来便不愁收不到有天资的少年入门了。”

怀昙大师点了点头，也道：“的确如此。自今日起，玄火观的名气，就算打出来了。”

那玄火观的弟子，神情中也充满了兴奋，只因他知道，自己已奠定了在门派中、甚至在修行道上的地位。

至于这把蝉翼剑，在十五剑中不是倒数第一、也是倒数第二，却根本不会令他失落。

毕竟是十五名剑之一。一甲子中，被世人承认的十五把顶峰之剑，他是其中之一的主人。

对于一个普通的修行弟子、和一个默默无闻的修行门派来说，还有什么更值得骄傲的呢？

谢清会意地想着，又看了一眼林琇琼。

这是她挑中的、适合曾城修为特质的剑。曾城却没有抢先去试剑，想必令她很是气恼。

——这种时候，还是不要去招惹她为好。

谢清明智地想着，在她转头瞪着自己之前就移开目光，假作专心地向场中看去。

仿佛得了玄火观的提示，先后又有两道剑光直冲云霄。

二阶上品，奔雷。

三阶下品，灵鹤。

依然是十五剑中倒数的品阶，依然是名不见经传的小门派弟子。

与玄火观一样，他们的目的，只是在试剑大会中扬名，以期本门能在修行道中稳稳占住一席之地。而众多铸造更为精湛、光芒更加夺目的三阶高品级名剑，他们根本连想染指的念头都没有。

那些才是五大门派的精英人物争夺的目标。

五大门派中，天罗门是东道主，峨眉派为佛门不用利器，因此这场争夺，其实便在青城派、云阳堡和飞花书院中展开。

这一次试剑大会，飞花书院派出的弟子是四名。云阳堡一十三城，倒有一大半像杜衡这样，没有选派弟子前来，因此算上云阳堡总坛，共派出弟子五名。而青城派则足有七名弟子参与试剑，看起来大占了上风。

然而实际上，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这三派中谁能得到“绝鸣”，那十五剑中的剑王，谁才是此次试剑大会的魁首。

师长们如此想，弟子们又如何不是！仍在石台边的三派十六名弟子，一个也不曾出手，每个人的眼中便只有那一把剑——绝鸣神剑！

其余各派弟子还有寥寥几人在场，但略加尝试，便发现能力不足，全然得不到名剑响应，都退了下去。而旁观的众人也知道，这才到了试剑的关键时刻。

一直端坐着的谢清似乎动了动。恰在此时，场中曾城的目光也向他投了过来。

曾城说不清自己是如何站到了这群人当中的。他知道自己能力有限，与众位门派精英更是无法相提并论。最简单的一点就是：他连神魂境界都没有过！

有谁听说过不到神魂境、也不是门派真传的弟子来选剑呢？

曾城对这一切都看得很清楚，原本他也只是想和那名玄火观的弟子一样，去尝试一把品级不那么高的剑就是了。

但他还是没有出手。

并非顾及到五大门派的身份地位之类，他只是一进场中，便被那把剑全然攫去了心神。

那把剑中之王、绝鸣。

它的剑光是如此明亮，剑气是如此凌厉，仿佛直指人心，令些微纤尘也无所遁形。同时它又如此坦荡，如此澄澈，像最纯粹的冰川，不掺一丝杂质。

明明是精钢铸就的宝剑，这把剑的剑身却几乎是透明的。

曾城没有太过凑近，只是隔着前面的几个人，凝视着那把剑，一时间竟忘了身在何处。

直到几名弟子选剑成功，他才醒过神来，不禁收回目光，向谢清所在的位置望了过去。

谢院长曾经告诉他，“选你最想要的剑”。

——可是，如果，我最想要的，就是这把剑中之王呢？

……

谢清着意向场中看去的时候，曾城的目光也恰好投了过来。

两人的目光相遇间，谢清便看出了那其中的询问、和犹豫。

很显然，曾城的自信并不能让他毫不犹疑地选择那把剑中之王。

而且，他好像不打算用谢清教他的方法。

那倒也由得他——谢清想——选什么剑，都是他自己用的，合该让他自己去决定如何选。

否则的话，谢清亲自下场选剑，再把那什么剑王丢给他就是了……

想到这里，谢清便又挑了下眉梢，随即摇了摇头。

得到回答的曾城重重呼出一口气。

看起来谢院长并没有强迫他一定要选剑王。或者不如说，他选不选剑，谢院长好像也不是很在乎。

既然谢院长对自己没有期望，那就无所谓失望了。

意识到这一点的曾城有些轻松，又有些失落。

在他反复纠结之际，站在他身前的众人已经开始了尝试。

试剑的顺序并不是很重要，因为即便前面的人得到了剑的认同，后面的人也还是有机会，证明自己与剑的契合程度更胜一筹。

试剑的方法分为上下两个步骤。

就像顾松龄曾告诉谢清的那样，试剑之人会先放出真识试探。所谓神剑有灵，在真识与剑灵相触之时，便会感受到剑的接纳或者拒绝。

当剑灵接纳了试剑者时，会发出剑鸣。但能引动剑鸣的人，还不算是完全成功。

下一步，便是拔剑。

来参加试剑大会的人皆知，这示剑的黑色石台并非凡品，而是极为坚硬的乌霜银沙岩，非神兵利器不可开。宝剑插进石台时似乎容易，但如果不是人剑相合，却万难再度拔出。

是以选剑成功的标志，便是剑作龙吟、锋出石台，二者缺一不可。

也曾有许多人引动剑鸣，却无法完全将剑拔出石台，最后铩羽而归。只是这并未令试剑大会失色，反而更增添了许多传奇的话题。

这次的绝鸣神剑，自是又要在这话题中加上一笔了。

场内场外的人们正这么想着，猛然之间，一阵龙吟般的剑鸣声大作，直上九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