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耍猴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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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宁知道,如果刚才自己被幻象扰了心性,出手对抗,此刻必也像燕雪峰一样,陷入青石板上的阵法中。

听洛书之言,这阵法倒不是多么凶猛,就算以燕雪峰的修为,一刻到两刻的时间也足以破阵。

如果当真是这样的话,为何她离去之时,是一副好整以暇、有恃无恐的模样?

不,不对……

晏宁蓦地想起,她说过“燕掌门身带天霄绸卷”。

这件白虹道的镇派之宝,晏宁也有所耳闻。只是听洛书的意思,预计燕雪峰能破阵而出,还是仗了这件法宝的缘故……

那么,再入下一阵呢?

难道她是觉得,单凭天霄绸卷,也只能破得青石一阵吗?……

晏宁没有轻举妄动。和燕雪峰不同,他不会被人一言激怒,也不会在不明状况之时,便身入敌人所设的圈套。

敌人——这是晏宁早在前来青城山之前,已为山上之人确定的地位。只不过敌人有强有弱,他所盯上的,首当其冲者自然是谢清。

昔日青城第一高手,即便复出后被传言重伤失忆,仍是晏宁眼中的头号敌人。

只凭他阳神修家的名头,就值得同样是本门第一高手、却因门派名声不显而不为人知的晏宁挑战。

至于他随手就打死了晏宁那两个拜入白虹道的本家晚辈,晏宁都不是特别在意了。

学艺不精,还要当面捋虎须,果然是他们那位掌门的教导——这是晏宁对燕雪峰无法宣之于口的观感。

只不过燕雪峰虽然盲目跳脱,总还是给了他挑战青城派的机会,所以晏宁也不予计较。

——说到眼下,倒是等这位仰仗着法宝在阵中挥洒纵横的燕掌门出来,再从长商议的好。

晏宁索性站定了,只是盯着身旁那块闪着紫色雷电光芒的青石板。

果然,青石上的光芒越来越盛,直欲破石而出。刚过一刻工夫,只听“砰”的一声爆响,整块青石已炸得粉碎。

“燕道兄!”

晏宁及时地抓住了重新现身的燕雪峰,阻止他因为气急败坏而使出什么法术,激动周围阵法。

“你……噢!”燕雪峰定了定神,才看清晏宁的面孔,不禁恨恨一叹,“那女人好生狡猾!”

这骂的是洛书了。

晏宁平静地打量了他一番,果然看到他手中焦黑断裂的残卷——

只不过青石一阵,天霄绸卷就已被毁去!

而这殿中,还有二百余快三百的青石阵法……

晏宁更加沉下心来,环顾四周。

他们此刻所在,是殿堂中间的位置。也就是说,要想出殿,其实不需要走遍所有青石。

走到门口的最近一条路,只需踏过六块罢了。

——这道题目,当真如此简单么?

想到“题目”二字,晏宁突然醒悟。

洛书真正所修习的,不正是数理之法?

看起来这殿中的一石一阵,应当还有什么彼此呼应联系的奥妙。

说不得,只有亲身一试了。

晏宁没有松手,就抓着燕雪峰迈出了一步。

只一步,身周景象陡然变换!

“燕掌门方才所见,便是如此了?”

晏宁对着漫天黑压压的乌云,和几乎接连不断劈下的天雷问道。

二人这一步,自是又走进了一座阵法中。

只不过在燕雪峰点头之前,晏宁却没想到,这二百余座阵法,竟都是一个路数。

八卦本象之阵么?

似乎……也并不难破。

眼下燕雪峰虽然失了天霄绸卷,但二人各自一振袍袖,气意化作白光,在顶上布出一道屏障。只见那天雷打到白光上,只微微震动,便声光一齐消散了。

燕雪峰的脸色有点发青。

倒不是说抵抗天雷攻击有什么吃力之处,恰恰相反,正因为实在不费什么气力,才令他气得几乎又要脱口而出“那女人好生狡猾”。

此刻亲自出手,才发觉那天雷看上去威力十足,其实仍不过是障眼法,只落得个声势浩大罢了。

既然如此,方才又是什么力量毁掉了天霄绸卷呢?

还不曾想得明白,四周的景色又为之一变。

晏宁是第一次进阵,兀自在四下张望,琢磨阵法中的道理,燕雪峰的怒气却又往胸膛上顶了顶。

适才他们只是出手抵挡天雷,根本没有再加力量破去幻术,然而过了一段时间,这幻术依旧会变化?

那自己在上一阵内所做的一切,岂不都是白费工夫?

不论是身化剑光冲出沼泽迷雾,还是以天霄绸卷吸引天雷,都不啻于对着空空如也乱发拳招,没有一招管用。若是被洛书那女人看在眼里,简直就跟耍猴戏没有两样!

燕雪峰自顾生着气,冷不防晏宁在旁边一把将他手臂拉住。

“燕掌门!你看!”

看?看什么?

燕雪峰愤愤地想着,向四周一片空荡荡望去。

这一望竟半天没有收回目光。

本以为“空荡荡”只是幻象变化的间隔,谁知等了一柱香的工夫,也不见再有什么东西出现。

极目远眺之下,二人的目力少说也能穿透三五里之遥,却还是什么都没有看到。

莫非这“空荡荡”就是这一阵的景象了?

八卦之中,可没有哪一卦对应的是“无”啊?

似乎看出燕雪峰的疑惑,晏宁淡淡道:“这里是纯阳之境。”

经他一提,燕雪峰这才意识到,此地也并非一无所有。

唯一仅有的东西,便是“气”。

寻常所在之地,往往阴阳二气之一占据上风,却罕有只存一端的。

而此地气意,正是单单一种纯阳清气。

“她对‘天’是这么理解的吗?”晏宁突然呵呵笑道,“还真是跟‘大畜’一脉相承!”

被这么一提,燕雪峰也想了起来。

“……天地开辟,阳清为天,阴浊为地。……”

在阵法的“乾”位,竟是这般只存阳气的空荡荡景象,未免太过附会了。

确实跟洛书提起“大畜”卦时的强辞夺理,有几分相似。

燕雪峰压下怒意,只是冷冷哼了一声。

他知道现在发怒无补于事,总要设法破阵,才能出去跟那个刁钻的女人再决个胜负。

只是这不伤人的阳气,也算是阵法?这阵法怎么破?

……

“洛书院长还需要在此看护阵法么?”

荐福宫大殿外,宇文明珠望着空无一人的殿堂问道。

那两位不速之客已经进阵。

他们自然不知道,宇文明珠却是晓得的,洛书布下的这座阵法,并非一石一阵,而是一殿一阵。

二百七十三块青石,二百七十三小阵合成的,一座阵法。

只消人一进阵,不一一走完二百七十三小阵,便无法出阵。就算破去所在小阵,依然会进入下一座小阵。

是洛书安排的“下一阵”,而不是目之所见、青石板的“下一块”。

“我在这里,可以随时调整阵法,免得他们找到了窍门。”洛书静静地回答,脸上一无得意之色。

作为阵法主人,她心里十分清楚,此阵只能困人,却无法伤人。

她的本意也并不在伤人。

而在于拖延。

燕雪峰强行以天霄绸卷吸引阵法中的力量,便相当于整座阵法的天雷之力都集中于一处,是以绸卷被毁,当时的小阵也被直接炸开。

但二人身上再无类似的法宝,余下的小阵,只能一座一座慢慢磨下来。

就算他们走得熟了,掌握了出阵的法门,每座小阵总要耗去半个时辰上下。

二百七十三阵,二百七十三乘以半个时辰,约摸是十一天多。

“十天之内,掌门也就该回来了。”洛书又道,“到时候他们是找谢清、还是找掌门‘切磋’,都悉听尊便。”

宇文明珠点了点头。

这位师姐,不熟的人只道她行事死板,待人接物不够圆滑,却不知她自有一番道理。

若要打起太极来,能教人进退不得的道理。

对方二人在此时上山,指明要找谢清切磋,难说是凑巧,还是特意赶着掌门与顾院长都不在山上的时候。

所以洛书也不让他们那么轻易就见到谢清。

拖战这一招,看上去不仅有些示弱,还很笨。笨到要把自己绑在荐福宫前足足十天。

但除此之外,宇文明珠确也想不出另外的办法。

因此他认可了洛书的办法。甚至他自己也没有离开,而是发剑讯找了个弟子过来,简单吩咐几句打发了,便继续站在洛书身边。

他也决心要绑在洛书身边十天。

真是好枯燥的十天啊!

……

“晏长老,我们还需要等多久?”

燕雪峰站在一片空荡荡的阳清之气中发问。

他听了晏宁的话,只道八卦本象会自行生发变化,但二人已等了将近两个时辰,此地还是一如既往,看不出什么改变的端倪。

这晏宁,私底下跟自己胡吹大气,说什么本门第一高手,说什么高处不胜寒、只恨不遇敌手,如今只是碰到青城派一个虚有其表的女人,就束手无策了。

可见也是个银样臘枪头!

晏宁似乎也听出燕雪峰话里的不耐烦,呵呵一笑,道:“不等了,走!”

“走?”

往哪里走啊?

燕雪峰还没来得及问出口,只见晏宁掐了个诀,一道剑光就飞了,只好急急忙忙地跟上。

虽然不情不愿,但在这乱七八糟、毫无头绪的阵法里,万一两人再失散了,岂不是更让那女人看笑话!

两道剑光闪烁,从半空中,直冲——向下!

天地二气初分,清气升而浊气降。

既然这个八卦本象的解释如此浅显,那么向下,即是背向“天”、背向“乾”位的方向。

尽管身化剑光,燕雪峰仍是觉得身周陡然沉重下来。

沉重,而且粘稠,挥不开甩不掉地缠绕在身周。

这……是“坤”位了?

燕雪峰猜测着,停了下来,只见身旁晏宁脸色意外地郑重。

“是坎位……”

身周那些沉重而粘稠、挥手抬足都会荡起一道道看不见的波纹的,并非阴浊之气,而是水。

茫茫之水包裹着他们的四周、头顶和脚下,除了水之外,什么也触碰不到。

幸而修行之人,虽然需要吐纳天地之气,但没法呼吸的时候,也是可以不呼吸的。

否则的话,摆个密不透风的阵法,只消把人骗进去,不过一刻工夫,就是元神大修也会死得妥妥的。

岂非笑话么!

燕雪峰听着晏宁从水中传来的语声,只觉沉闷低哑,几乎分辨不清。正要发问,见晏宁招了招手,又向远处指了指。

正是他刚一入坎水之中,便一直凝视的方向。

燕雪峰随之望去,开始还看不出什么,渐渐却觉得,那是一种不可思议的景色。

本不该出现在此处的景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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