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仲的“三国”讲完之后,来自十国的听众相继回程,朋来客栈重归平静,但是韩三娘清账之后发现,这几个月客栈的利润已经抵过去年整整一年。
韩三娘封了三千两银子给姜仲,姜仲也不推迟,让巧儿收了起来,如今还在范府挂着先生的名头,又新收了妖族的公主为学生,姜仲现在倒不缺钱,不过为了增加以后在关关楼上的发言权和决策权,他把大部分的银子都用在建造关关楼上面了。
而且现在他又多了一份赚钱的门路。
《三国演义》说完之后,庐州城六七家书坊找到姜仲,表达了要跟他合作将《三国演义》印成文本的强烈意愿,姜仲最后挑了范府投资的本诚书坊。虽然这个时候关于《三国演义》的小册子已经满天飞,但是毕竟没有一本是由姜仲允可和润色过的,而且大多都是节选,流传起来终归存在着各种的问题。
在姜仲着手修订《三国演义》的时候,白胡的归期日益临近,他为了等着跟姜仲的当面一战,已经在梁国待了足够久,这一日姜仲正跟本诚书坊的两个工作人员统筹书稿,白胡跟着飞凰公主大喇喇地冲进来,平日里遵奉的礼节也尽数不顾,嚷着要跟姜仲决一雌雄:“到今日我已经在庐州待了一月有余,你仍旧不能答应与老夫一战吗?”
姜仲道:“不瞒老先生,那日在朋来楼为三国作结的那首诗也有为老先生准备的意思,可是老先生那时好像并没有任何反应啊。”
白胡捋了一把胡子,道:“你那首《蜀相》是极好的,不过老夫不应战,自有老夫的道理。”
“噢?”
“你那首《蜀相》紧接《三国演义》而出,可谓裹挟山海之势,又兼百万听客众口一词的颂扬,老夫虽不惧你诗才,但终究不愿与万人为敌,于文心有碍,而且那一场,你有备而来,自己命题作诗,便是赢了,脸上也无甚光彩,如此于你于我皆无好处之比,倘若硬接,殊为不智。”白胡侃侃而谈、振振有词,姜仲竟无法反驳。
飞凰公主笑道:“先生,你就答应了白先生这一场吧,不然他回到太华城也不会心安。”
姜仲看着云飞凰,笑道:“让我答应白老先生也不是不行,只是飞凰你须得把对《蜀相》的解析写给我看,倘若过关,我便应你所求,堂堂正正、公公平平地跟白老先生比一场,如何?”
飞凰公主从袖中掏出一卷纸,道:“早料到先生会这么说,已经备好。”
“你倒了解我。”姜仲笑着接过飞凰公主的稿纸,展开一看,她洋洋洒洒地写了近千字,心中不免感慨良多,当初他做诗词分析的时候,恨不能一句话解决一首诗,就比如这首《蜀相》,当初考试的时候,他第一印象就是:这首诗寓情于景,充分地表达了诗人对诸葛亮壮志未酬的惋惜。而像《春晓》这种小诗,更是一句“这首诗充分地表达了诗人的睡眠质量很好”足以概括。
当然,这些解题的思路是无法得高分的,此时姜仲手里拿着的飞凰公主的答卷才是标准的高分答案。
“问答起句,直抒胸臆,深厚感情跃然其间,笼罩全篇……”
这种阅卷的感受让姜仲觉得很新奇、很熟悉,有种再次穿越的感觉,云飞凰对《蜀相》进行了 逐句的分析,而且字字点题,显示了良好的教育素养。
“二联动静结合,音韵色彩相宜,原是大好景色,以‘自’与‘空’相嵌其中,参互成文,既凸显出先生内心的遗憾,又证实了诸葛亮忧国忧民的情怀……三联写史,直陈诸葛之功,以浩浩扬扬之史诗为尾联埋伏……尾联空寂回转,夹叙夹议,赞叹了一代名相‘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贤达一生,虽是感慨,自有鞭策人心的力量……”
逐句分析之后,又有一段总结概述,总之飞凰的这篇诗文分析做得十分精准透彻,某些论点可以明显看出得了白胡的指点,不过这也无伤大雅,最终的目的就是让飞凰公主理解这首诗的精神,也不是有意为难她。
“怎么样,先生?”云飞凰看到姜仲看完,颇为忐忑地问了一句。
“甲。”姜仲赞扬道:“分析鞭辟入里,入木三分,进步很大。”
“是先生教导的好。”云飞凰果然像一个学生般,微微歪着头看着姜仲,道:“那这么说,先生是答应白太傅之请了。”
白胡适时道:“陈先生读圣贤书,怎会不知‘人无信则不立’的道理。”
姜仲笑道:“三月十八,董姑娘、庄姑娘、孟姑娘、三小姐她们要起桃花诗社,届时会在范府后园办一场诗会,白老先生若有时间,请到场赐教。”
这就等于下了战书了。
白胡欣然道:“老夫必定准时赴约。”
其后两日,姜仲专心于《三国演义》的书稿,而《蜀相》这首诗开始和三国的故事在十国传开,特别是最后两句引发了各国许多重臣的强烈共鸣,像云飞凰在解诗卷中写的那样,这两句诗虽是为诸葛亮抱憾,但对现世的那些杰出政治家们却有着深刻地激励和鼓动作用,使得他们在感慨诸葛亮出师未捷的同时,更加珍惜自己的时间,努力做更多的事情,不至于留下这等千古遗憾。
世人绝对无法想象,陈国的陈通大家甚至将这两句诗誊抄出来做了自己书房的楹联,作为世人眼中的一对死敌,他的这种做法只能说明一件事,姜仲这首《蜀相》让他感受到了最深刻的共鸣。
得到人族大家这般认可,于自身是有极大好处的,连陈通自己都忍不住自嘲:“是我毁了他的文胆,不知会不会又是我替他重新凝聚全新的文胆。”
话虽如此,陈通作为人族大家,心中又深藏着不为人所知的绝密志向,他无法违心的拒绝这样一首让自己感受到共鸣的诗,那样做反而会阻碍自己的文心通达,他只能正面迎接姜仲这信手无意的一击,这就是文字无与伦比的魅力。
三月十八,春光明媚,桃花夭夭,范府诸位小姐和范宝通一道起了桃花社。
姜仲和飞凰公主刚到范府后园,孟剑娥就笑着说道:“陈先生来得正好,正有好诗给你看。”
姜仲忙道:“好啊,不知出自哪位姑娘的手笔。”
孟剑娥道:“看过便知。”说着递了一篇诗稿给姜仲,众女都微笑不语,唯董诗音神情稍显拘谨。
姜仲接过诗来看,是一首写桃花的古风:“桃花帘外东风软,桃花帘内晨妆懒.帘外桃花帘内人,人与桃花隔不远.东风有意揭帘栊,花欲窥人帘不卷……”
诗意极尽哀伤缱绻之事,姜仲读罢叹道:“未经离殇,难成此哀音,应是董姑娘的稿子吧。”
范宝檀笑道:“是我做的。”
姜仲微一错愕,然后笑着点了点头。
“先生不疑?”
姜仲道:“说实话,我是不信的。不过想到五柳先生有‘刑天舞干戚’之句,也有‘采菊东篱下’之语,可知人的诗风也不是一成不变的。”
众人闻言都笑起来,董诗音这才说道:“这首古风是我写的,让先生见笑了。”
正说着,白胡和范老太爷走了过来,白胡道:“已经开始了吗?”
众人答:“正等着你们二位老人家。”
白胡道:“今日我专斗小陈,小陈可有诗作出来。”
姜仲道:“先不管我有无诗作,来看一首好诗。”姜仲又将《桃花行》给了白胡,白胡看了半晌,道:“这是哪位姑娘的诗作了,文字功夫端的了得。”
话虽是这么说,但白胡老先生显然对这诗兴趣不大,看完还给姜仲,问道:“今日便由范公来做出题如何?”
范老太爷忙摆手拒绝道:“我不通文墨,怎敢在小陈先生和白老先生面前献丑?”
白胡道:“正因为你不通文墨,由你出题才不偏不向,最为公正。”
大家都是一阵愕然,这老先生说话也太直接了。
范老太爷却不以为意,笑道:“既然白兄这么说,那我也就不再推辞了。”
范老太爷言罢纵目后园,过了一会,道:“我读诗虽不多,也大约知道从来桃花诗最多,既然今日让我来出题,那我不求有功,但求无过,这第一题仍写桃花诗,诸位以为如何?”
庄玉雅道:“老爷子这题虽然未能免俗,但好在应景。”
范老太爷捋须呵呵一笑。
白胡道:“从未有俗题,只有俗诗俗句。”
姜仲暗笑:“这个白老爷子谈到诗文,还真是谁都不服啊。”
庄玉雅笑道:“白老爷子言之有理,小女子见识浅薄了。”
孟剑娥道:“那就先请白老爷子不吝赐教,晚辈们都想见识一下别出机抒、脱俗为雅的桃花诗。”
孟剑娥意在为庄玉雅抱不平,不过白胡似乎并无自觉,点了点头,道:“那我就当仁不让,先作一首吧。”
白胡说着,往前走了一步,抬头望着一颗桃树,不一会,面带自得微笑,拈须道:“凡桃俗李争芬芳,只有老梅心自常。贞姿灿灿眩冰玉,正色凛凛欺风霜。”
白胡刚念完,孟剑娥急道:“老爷子这是写梅!”
白胡笑道:“这才叫变俗为雅,人写桃花,不离赞词,我今反其道而行,想人之不敢想,可谓出人意表也。”
大家笑着说他耍赖,白胡也不介意,只催姜仲作诗。
姜仲道:“飞凰,为我执笔,我念你写。”
云飞凰点点头,走到长桌前。
白胡哈哈笑道:“阵势有了,且看诗。”
姜仲缓步前行,走一步念两句,为照顾飞凰誊抄,语速倒不快:“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换酒钱。”
念完这四句,白胡半张着嘴巴,已无言语,董诗音、庄玉雅、孟剑娥等人更是逐句喝彩。
“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来花下眠;半醒半醉日复日,花开花落年复年。”
云飞凰周身桃花影翻飞不已,锦绣文气缭绕不绝,众人的赞叹声也渐渐止息,静静地听着姜仲念诗。
“但愿老死花酒间,不愿鞠躬车马前;车尘马足富者趣,酒盏花枝贫者缘。若将富贵比贫者,一在平地一在天;若将贫贱比车马,他得驱驰我得闲。”
姜仲念到此处,刚好走到云飞凰面前,董诗音和庄玉雅低语道:“还有四句收尾?”
庄玉雅道:“前面已写到这个程度,最后这四句却是最难。”
姜仲想到某部电影,笑了笑,收尾道:“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不见五陵豪杰墓,无花无酒锄作田。”
诗成,桃花文气四溢弥漫,姜仲站在飞凰面前,抬头轻嗅,颇为陶醉。
董诗音、庄玉雅、孟剑娥、范宝檀等人,无不拍手赞道:“堪为桃花绝唱!”
白胡怔怔不语,不赞不评,倒是范老太爷提醒了他一句:“怎样白兄,小陈先生此诗如何?”
白胡看向范老太爷,“啊”了一声。(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