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凌晨。

教堂响起钟声，自以为居于世界核心的罗马市民又开始为了饱腹而挣扎求生。恶臭的街头巷尾到处都有被倾倒的便溺，码头工人打着哈切上工，商店学徒小跑着带着师傅的早饭，旅店的厨娘正在与菜农争执今天的菜成色不足，引水渠边已经排满了提水的人。

当然，那都是宫墙以外的事。

索菲人在大皇宫，早起只有窗外微波荡漾的海岸，略过海岸的海鸥，摇橹捕鱼的渔夫，室内床边情人对他掀起被子的不满，还有风吹过窗角马赛克玻璃的回音。

“你要死啊，仪式在下午举行。”玛利亚慵懒的躺在里窝，一动也不想动。昨晚上和索菲玩得太晚，床单都抽掉了两次，现在玛利亚只有再多睡一会。今天的玛利亚再不是之前在军营里唯唯诺诺的女人了。她的大姐是阿吉鲁斯家的女主人，二姐是皇帝的妻子，自己是三位公主的导师，地位可以说不比索菲更差。

“你睡吧，我要洗漱一下。”

索菲起床后，安排烧起了热水。玛利亚这才不依不饶的爬了起来，与许多贵妇一起给索菲收拾外形。

沐浴，更衣。

用最严谨的态度对待今天的仪式。

索菲相信，在这座城市的每个角落，在七座山丘的各个宅邸里，应该有更多的人和他一样，做最精细的打扮，策划最阴狠的密谋。

“这里加一点粉，别把疲态露出来。”

“衣角再压下去一些，缝大概两指的距离。”

“...袖子是不是太空旷了？在袖子上补两颗宝石。”

“......”

就好像是演出前的最后冲刺，一套朱紫罗袍、白花罗中单、玉石革带、蔽膝组成的典雅宽袖大袍穿在身上，再披上大氅，索菲活动了下酸疼的脖子，戴上缝上九道宝石的弁冠。

“我跟你讲，据说有人的贵族服饰比一罐麦子还重，还不挡风，在冬天参加祭典被活活冻死。”

索菲也难受，这弁冠虽然没有那个朝天板，但仍然是用铁丝箍的，有几斤重，压迫起颈椎是一等一的厉害。

但就服饰的复杂程度，重视礼制的华夏显然更胜罗马一筹。可也更折磨人。怪不得宋朝皇帝开始，就很少见到冕的踪迹，谁乐意戴那玩意。

“那他获得补偿了吗？”玛利亚随口一问。

索菲摇摇头，“他可能会被御史台的言官骂死。在祭典上猝死，严重触犯了礼。而且也会被认为不详，反正，会带来许多麻烦。”

“听起来不是很美好。”玛利亚想了想，很难找到类比的模式。

“你可以将它理解为，额.....在普世牧首的登基仪式上，突然有主教病发癫痫，像个疯子一样大吼大叫，然后的事情就差不多了。”然后其余的主角们会想尽一切办法，把这种事曲解为上帝的愤怒，于是把新牧首踢下去。

索菲穿上靴子，看了眼门外的日晷，中午了。

这时，盘里努斯刚刚到达。

肚子里面空无一物，是为了防止拉肚子、放屁等行为。

就这样饿着肚子，索菲与盘里努斯，还有数百仆人沉默的行走在宫墙内。

金宴宫距离稍远，但那金顶的八角大穹顶可谓是独领风骚，在一片宫殿群里面都显得殊为耀眼。

“金宴宫正殿一共分为八角，十六个巨窗，它的宏伟是整个帝国内都少见的。”盘里努斯分外怀念的谈起历史：“那时候我还只是个普通小钦官，在金宴宫来来去去那么多显宦巨贵，最后留下的，不知道有几个人。”听起来像是回忆，又好像是警告。

“放心，肯定有我就对了。”索菲拍拍他的肩膀。

再往前，没有资格进入正殿的贵族已经把周围的道路堵得水泄不通。

在成千上万人的注视中，一身再明显不过的赛理斯服饰的索菲简直是黑夜里的明灯。

“他穿着那衣服...”

“搞笑吗？我们迎接一位连衣服都不更改的异国贵族成为罗马的奥古斯都？”

“福卡斯与斯科莱鲁不也是从格鲁吉亚王室里出身的吗？”

“你是在嫉妒吧。他们是罗马人！这赛理斯人，他像罗马人吗？”

一路走来，窃窃私语组成狂风巨浪，吹得风云变动，民意向坏中偏动。

索菲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毫无疑问，这种质疑，这种不喜，这种诋毁，就是巴西尔要求的效果。

索菲必须以一个异国他乡贵族的姿态，在无数的罗马贵族眼中走入金宴宫正殿。看起来这好像是索菲的晋身之路，但实则却将索菲留在君士坦丁堡的路死死锁住。相信任何一个罗马贵族看到这样的索菲，都要扪心自问，我要支持他吗？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老妖婆的把戏，被儿子看得死死的，只可惜了索菲，在煎熬中左右为难。

在罗马，就要像罗马人一样。这是每个罗马皇帝都坚持的目标。长久以来，亚美尼亚人来了，变成了皇帝、贵族，可他们却已经是罗马人，和亚美尼亚本土割裂得很彻底。除此之外，格鲁吉亚人、波斯人、撒拉森人、斯拉夫人，罗马尽可能的同化每一个人。

索菲一边走，嘴角一边勾起微笑。

现在已经是11世纪了。罗马的同化能力越来越差，保加利亚人从未消化完毕，亚美尼亚人甚至在不断分裂，组成罗马的组件都显现裂痕。

巴西尔自以为这样可以让索菲俯首称臣，他错了。

迎着万千唾弃的目光，索菲面色不改的登堂入室。

金宴宫，东侧殿内，摆放着皇帝的宝座，以及历代皇帝的皇冠；东北侧的圣西奥多大教堂，不但供奉着诸多圣物，甚至还有摩西的手杖。西北侧的宫殿，被称为万神殿，是诸多官员觐见皇帝的休息室。

索菲脚步平稳，在正殿里向右拐，走向圣西奥多大教堂。

教士们面色复杂的推开大门，塞尔吉乌斯一身教服，头带冠冕。

巴西尔高高的坐在宝座上，俯视众生百态。君士坦丁八世荒诞不羁的斜倚在右侧宝座上，三个女儿在座后对索菲探头探脑。

“有罪的灵魂，入水吧，请受洗。”

塞尔吉乌斯指向教堂中间的水池，索菲毫不犹豫的大步走了进去。

入水，站起，再入水，如是者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