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芳和念文两个对着杨得意整整叮嘱了大半个时辰, 才将那林家的两个姐妹花送到他面前,让他引着去请陛下发落。
杨得意这差事自然接的是万分不乐意, 可皇后娘娘指定了他,又不敢推脱。他想不明白的是, 平阳公主当初将这两个歌女留在上林苑,可陛下都不曾召幸转眼就抛在脑后了,如今皇后娘娘多此一举将她们送到陛下跟前,若是陛下真留下了这两人,那娘娘……究竟是乐见还是不乐见呢?
太皇太后独揽朝纲,刘彻在上林苑并不需理朝事,大半的时间用来游戏人间, 若说畅快那也是十分的。这会儿他难得静下心来写字, 杨得意却领了两个女子进来。
“启禀陛下,皇后娘娘让奴婢带这两位女子,请陛下发落。”
刘彻闻言皱眉,手下的笔尖一顿, 瞬间氤出一个墨点, 扰了兴致,旋即恼火的将笔丢在一旁,这才抬眼打量杨得意领来的那两个人。
穿着普通宫人服饰的两个人,恭敬的垂首侍立,刘彻只能看到她们一头极黑亮的长发垂在身后,瘦弱的身姿远远看去好似柔若无骨,微露的小巧下颌却是十分精致。
阿娇想做什么?刘彻眼中晕起一抹疑色, 却只问杨得意:“娘娘怎么说?”
被刘彻盯得有些犯怵的杨得意听了这话,背上瞬间浮起一层冷汗,在心底将刚才得到的叮嘱仔细斟酌了好几番,才道:“启禀陛下,娘娘说,这是平阳长公主送与陛下的人,她不好擅做主张,还请陛下发落去留。”
阿娇特意多此一举,是要自己留下这两人?这个念头在刘彻脑海中渐渐浮现,想起那日在殿内看到的圣旨,不觉皱紧了眉头。子嗣这个事儿现在不仅威胁到自己的地位,那些人的话已经开始往阿娇身上牵,莫非……阿娇是想自己留下这两个人,好分一分那些无聊至极的谣言?
打定了主意,刘彻又瞟了那两人一眼,“都封了美人,带下去安置在迎香苑吧!”
天子一言,两个本来面临出宫老死的绝色佳人摇身一变成了汉宫美人,荣耀万千。
听了这旨意,杨得意头皮一阵发麻,想起云芳念文两位之前对他半个多时辰的谆谆教导,怎么到了陛下这儿理解成这个意思。他沮丧的跟着两位美人往外走,却听到陛下临了的一语吩咐,“去承光宫告诉皇后一声,看她是不是这个意思。”
杨得意顿时有种无语问苍天的冲动,已经封了美人还让他去问皇后是怎么个意思,他真想直接告诉陛下,以皇后娘娘的那个性子,她绝不是送两个女人来让您册封的。
只可惜,杨得意是个十分狗腿的黄门令,他自不会去拔这虎须,还是沉默的跟着两位美人退下。
挨了云芳念文好一通数落,可陛下交待的事儿又不能不问,杨得意小心翼翼的将册封美人之事禀报,便紧绷着身子侍立在旁,准备承受随之而来的倾天怒火。
然而,良久的静寂之后,阿娇只是淡淡的道了一个字:“滚。”风轻云淡的一个字,却让杨得意瑟了下身子,偷眼觑向阿娇……
“本宫让你滚!”阿娇一声厉喝,将手边杯盏摔落在地,看着杨得意满是小心的告罪退下,心中压抑多时的怒火,终于再控制不住,回头看到案上云芳刚才捧来的药盅,烦闷更盛,一抬手便将那褐色的药汁扫落在地,浓重的苦味瞬间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却说刘彻前脚将两位林美人封在了迎香苑,杨得意领着人才退下,便有侍卫禀报在林中见到了熊,他当即丢了笔墨领着卫青往林子里猎熊去。所以杨得意回报的关于阿娇盛怒非常的话,他在第二日晌午才听到,当即顾不得更衣,一身风尘仆仆的往承光宫内殿行去。
殿中有淡淡的药味弥散在空气中,来往宫人面上皆是屏声静气的伺候着,安静的格外诡异。只是这些刘彻都不曾注意,他到此时仍未将杨得意所言阿娇的怒火跟那两位林美人扯在一起,只当是自个儿又去打猎她恼了自己,以为温言软语几句,阿娇就会原谅他。
可惜,他从一开始就理解错了这件事儿。
承光宫内殿,阿娇仍窝在锦被中睡着,刘彻立住脚步正犹豫着要不要上前,却听到阿娇冷冰冰的两个字:“出去!”
刘彻原本还打算先退出去的步子,在阿娇开口后,反而坚定地提步往榻边行,“阿娇,我昨日……”
“出去!”阿娇猛然抬手将拥在怀中的暖炉摔过来,砸在刘彻脚边,惊得他下意识地跳开,却愣在那儿半晌说不出话。
偌大的寝殿内,一时静寂异常。
只着了襟衣窝在锦被里的陈阿娇一点点十分和缓地撑身坐起,冰冷的目光迎上刘彻眼底跳跃的怒火,却是哂然一笑,一字一顿道:“陛下不去迎香苑看顾美人,却到臣妾这承光宫来,所谓何事?”
刘彻剑眉一挑,抬脚将滚落脚边的雕花暖炉盖子踢开,那铜盖远远落下发出清脆的一声响,“胡说八道什么,不是你让朕封她们的!”说着正要提步往床畔走,阿娇顺手在枕边抓了一物便砸过来……
“啪”的一声脆响,落地的龙凤鸾佩瞬间七零八落,生生刺痛了刘彻的眼。
“陈阿娇!”刘彻眸中一时阴鸷大盛,“你究竟想干嘛!我都说了,你要是不高兴就说出来,何必这样闷着发脾气!”
阿娇仿佛又回到了多年前,初闻卫子夫有孕受封的时候,理智全被叫嚣的怒火淹没,根本没心思去想若如此吵闹会有何后果,剑拔弩张的,她只想将胸中怒火舒散。
只是,盛怒的阿娇忘记这十多年过去,面前的刘彻已不是当初为了制衡陈家而收卫子夫入宫的帝王,面前这个男人,是一而再再而三对阿娇说着爱意的夫君,而她,陈阿娇在刘彻眼中,也不是从前那个嚣张跋扈骄纵蛮横的女子。
现在的刘彻,面对阿娇莫名其妙的怒火,全无章法,他又怎能体会阿娇心底从卫子夫开始便深埋的伤痕。
一个男人,甚至一个帝王不可触碰的尊严在阿娇摔碎玉佩后,全然迸发,刘彻不顾地上七零八落的碎片,大步行至榻前,箍住阿娇,强忍着怒气道:“阿娇,别闹了!”
“闹?”阿娇挣脱不开刘彻,只用满是怨恨的目光瞪着刘彻,“我真后悔,我怎么就信了你呢!”说着,手上一阵用力挣脱了刘彻的桎梏,赤脚逃开几步,地上狼藉的碎玉扎在她足下,也似全无感觉,只抬手向外一指,偏过头道:“你出去。”
刘彻却顺势坐下,手指不经意碰到一抹温润的玉色,反手握住,自顾在掌心摩挲着那玉簪的形状,不怒反笑道:“这儿是承光宫。”他已给了阿娇最大的容忍,连刘彻自己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在阿娇下一句冷嘲热讽时,失去控制攥着玉簪的手,青筋毕露。
阿娇冷冷的扫过刘彻痞笑的脸,扯了下襟衣,赤足提步便往外走。
只是她还没走出几步,猛然一声脆响惊得阿娇回头,却见到自己习惯放在枕边的白玉芙蓉簪已然碎落在刘彻脚边,那温润的白玉虽已成狼藉,却散着微微冷光,似有光芒在其间跳跃。
没了这玉簪,便进不了化外之境了……
阿娇无谓的在脑海中将这想法过了一遭,旋即冷眸扫过刘彻,全不在乎的提步仍往外行。
一时气恼砸了阿娇最爱的簪子,刘彻心中愧疚尚未浮起,撞见阿娇漠然回身的背影,决绝冷硬似乎能看到一双手拉扯着她离去般。那种萦在他心头许久的担忧突然浮现,原本就恼火的他登时不加思索的开口道:“朕是帝王,本就该后宫三千,从你决定要当皇后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要容忍!”
阿娇愣在原地正要回身,却觉身边一阵风起,刘彻毫不犹豫的提步同她擦肩而过,衣袂翻飞中带出的冷冽让她心惊侧身,脚下一阵生疼惊得她瑟缩却一个没站稳摔倒在地,单薄的衣衫根本抵不住地上零落的碎玉,细碎的玉片刺进她掌心,鲜血氤氲了雪白的襟衣,格外刺目。
帝后两人的争吵,因迎香苑新封的那两位美人,这消息以最快的速度传回了长安城。
刘嫖在堂邑侯府听到这消息时,一掌拍在案上毁了才买的首饰,二话不说命人备辇径自往长乐宫奔去。路上尽想着怎样替女儿讨个公道,又该怎样让王偷屯罚只蚴侨昧醭沟狼福咂甙税说南胱牛灰换岫当愕搅顺だ止
然而,往日在长乐宫几乎横着走的大长公主,今日却被侍卫堵在了宫门外。
太皇太后有令,不许长公主入宫。
守卫翻来覆去的重复着这句话,一副打死都不让的表情,让刘嫖立刻觉察到事情的严重性。威逼利诱却仍不能让这些侍卫让路,她只好上了辇车,先打道回府。
坐稳了身子,刘嫖看着随后跟进来的绿菱,忙问道:“打听到什么了?”
“皇后娘娘刚才进了宫门,约摸便是公主在府里得到消息那会儿。”身为长公主身边一等一的大丫头,绿菱自不是没见识的小丫头,见进不了宫,自然在一旁寻了人打听,只是这宫门守卫至多了解宫门处的人来人往,至于阿娇回了宫如何,他们是半点也不知了。
听了这话,刘嫖无奈的叹了口气,吩咐回府,将身子靠在车壁上,脑袋里一团乱麻轰轰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