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元元年, 正月景帝崩武帝继位,令举国丧。其后帝闻《董生对策》广推儒学, 命信奉儒学的窦婴为相,以其舅父田鹞局鞒直, 令赵绾为御史大夫,王臧为郎中令,于大汉朝堂,展开了声势颇大的建元新政。
风发意气何其得意,阿娇于他,不过是椒房殿中青梅竹马的女子。而越发宁静起来的阿娇,对于刘彻的忙碌未置一词, 因为不在乎, 反而觉得心安。
自阿娇入主椒房,用膳之时向来摒退一众宫人,只留云芳念文两个并锁心三人,能近前服侍, 间或刘彻来一道用膳, 殿内只会多了春陀一人。没有原因,因为一开始就这样,倒也无人觉得奇怪。
照例,锁心执筷先夹了阿娇最爱的鱼,放在金盘中,却并未递与阿娇,只自顾凑在鼻端细细察探, 而后自顾将那鱼肉倒进了自己贴身带的一节两寸长的竹管内,口中却道:“娘娘,今儿这鱼好,娘娘定要多用些。”
闻言阿娇微微皱眉,伺候在侧的念文打开自己随身的那节竹筒执筷又在鱼身上扒拉几块嫩白的鱼肉下来丢进竹筒。再看锁心,却是貌若无事的继续去看下一道菜。
当日景帝于宣室内对刘彻的谆谆教导时时回响在阿娇耳边,虽说腕间红麝被她换去,然而景帝亲自交予刘彻的那方子,不得不让阿娇防备。她如今虽对子嗣无甚奢望,然身为女子,无子同不能生育,完全是两个概念。留下锁心,为的便是如此,而这试菜之事只主仆四人知晓,其中真谛,也只有阿娇锁心心知肚明,云芳二人虽疑,却也不曾多言。
阿娇喜鱼,好清淡,是以晚宴并不十分丰盛,然皇后娘娘的排场摆在那儿,也少不到那里去。十余道菜肴转眼锁心以试了大半,然而进得阿娇口中的,不过几口汤饼与两片青菜,纵使如此,阿娇却也搁筷,接过云芳递来的帕子拭口,不欲再用。
见状,心思豁达些的念文瞬间垮了一张俏脸,阿娇用膳本就少,入宫后晚膳皆近未用,人越发消瘦起来,可又丝毫不将她们的劝说放在心上,还不许告诉长公主。念文耷拉着一张脸出门去唤内侍撤膳,阿娇却突然问对云芳:“陛下下旨令各路诸侯去番就国,江都王可曾上路了?”
“没有,”回话的不是云芳,却是一脸孩子气的锁心,“歆姐近来身子不适,姐夫请旨太皇太后暂缓离日,不过也没几日,他们就要走了。”
淳于缇萦入宫为太皇太后看诊,舍了锁心与阿娇已是大恩,淳于歆不忍见姑姑独自上路回临淄,便执意将她接去江都王府,好一道离去。江都王离去,缇萦姑侄自然也会离去,是以锁心面上,才会有戚戚之色。
“云芳,你去江都王府告诉王爷,说我想见王妃,待王妃身子好些,务必让她进宫一叙,再行离开,这是本宫口谕,不得违抗。”
云芳领命退下,殿内便只剩了阿娇同锁心二人,锁心近前服侍阿娇起身,却突然压低了声音凑近阿娇道:“翁主姐姐,如果你想求子,光这样防范陛下没用啊,要不要锁心帮你开个方子呢?”
阿娇身子猛然一滞,将起的身子又重重跌坐在垫子上,诧异的望着锁心一脸无害带着份忧思的凝重,不过一愣,敛去面上惊异无谓道:“不用,姐姐只是不想给人害了而已。”锁心自是个爽朗性子,阿娇对她好,又有缇萦同淳于歆帮衬,她早将阿娇当做亲人毫无芥蒂,是以阿娇对她,才能如此推心置腹,只是锁心知有人在阿娇饮食中下药,却也不知其人为谁。
锁心望着阿娇还想再说什么,却闻殿外黄门高声唱喏:陛下驾到。因试菜一事锁心对刘彻颇有成见,她又非自幼长于宫闱深谙规条之人,难免掩饰不得心思,见刘彻入内,阿娇忙吩咐锁心退下,这才起身相迎。
往日里总意气风发的刘彻,今日却是一脸颓败面色,衣袂行进间带着满满怒气,厉声喝退一众宫人,只将一卷圣旨“啪”的拍在阿娇身前案桌上,恼火的坐在阿娇身旁,却背过身子不肯说话。
圣旨在案,阿娇却并未抬手,只在脑海中思量那多半是推行新政的旨意。立冬后,太皇太后对刘彻大张旗鼓的改革似乎用尽了耐心,开始着手干涉,不再肯放他大刀阔斧行事,受了桎梏的刘彻自然恼火,可面对手握兵符的皇祖母,兵权孝道横在面前,他也只能无可奈何。
“是谁敢惹陛下如此盛怒,当真该恼,”阿娇带着几分任性扳过刘彻的身子面对自己,却是一扫适才板正笑问道:“陛下可曾用膳?臣妾今儿觉得这汤饼好吃,陛下要不要尝尝?”说着顺势端起案上适才自己用了一口的汤饼凑到刘彻面前,“今儿想是做汤饼的御厨心平气和,这汤饼做得恰到好处,不像往日不是甜便是淡,陛下不吃的话,可不知要等哪一日御厨心情好才……”
看着这般小女人作态的阿娇,刘彻不由失笑接过阿娇手里的碗放在案上,“阿娇,一碗汤饼而已,能被你说得如此珍贵,倒也不枉它造化一番,哎……”
刘彻总会习惯性的皱眉,一声叹息眉头却皱得更紧,阿娇下意识的抬手想要抚平他的额角,却被刘彻半当中捉住了手,目光灼灼道:“阿娇,一饭之乐,为何朕体会不到呢?”
手被刘彻握住顺势抚上他的脸颊,阿娇看着刘彻如此,心中还是不免失落,“陛下是帝王,万万人之上唯我独尊……”
“说什么唯我独尊!”刘彻突然放开阿娇,一把拿过案上的圣旨展开在阿娇眼前,怒道:“朕哪里唯我独尊了!朕看万万人之上唯我独尊的,是长信殿里,咱们皇祖母她老人家!”
若是前世的阿娇,听得刘彻如此抱怨涉及自己最爱的外祖母,多半会厉声相向同刘彻争吵,然而因太皇太后权重,此时两人争吵间,多半会是阿娇占了上风,纵然刘彻心中着恼,可因着太后劝告刘嫖厉色,他日日里总宿在椒房殿里,憋着一肚子气好言相哄。
那会儿阿娇觉得,没有太皇太后和自己,刘彻根本坐不上帝位,总以一种施恩者的姿态去对自己的丈夫,以至于后来两人的争吵,竟成了家常便饭。
刘彻一通抱怨后,椒房殿内格外的空寂,阿娇垂眸收敛了心思,才起身一脸惊色的拉住刘彻的手道:“陛下怎可妄言!”
“妄言?”刘彻反握住阿娇的手,哂然道:“阿娇,自你住进这椒房殿,为何不唤我彻儿了?”
阿娇闻言一滞,却是看着刘彻,并未开口。
“窦家于朝堂根基深固,朕奈何不得还要处处看其脸色,太后又总要朕提拔王氏子孙,田鹚甲隽颂净共宦阏绽锝崤桑薅疾荒芩担 彼底牛醭鼓闷鸢干鲜ブ颊乖诎13棵媲埃侨坏溃骸半薏还ㄌ巳迨醵眩创ゼ八技腋侍笕唇蕹袈钜煌ㄋ惦薏还俗孀诨岛么笙补Γ挂倚绿岚蔚娜迳贾鸪龀谩n艺飧龌实郏钡谜媸窃俨荒芨涯伊耍
兴建太学,刘彻其意绝不仅止于兴儒术,他要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然而圣旨上,自然不会如此同笃信黄老的太皇太后叫板。可老太后自来痛恨儒生,说其巧言令色不知民苦,有此反应,倒也在意料之中。
“陛下……”
阿娇一言未落,却被刘彻猛然带进怀中,紧紧拥住,感觉到颈项间的一抹凉意,阿娇身子一震想要挣脱,却听到刘彻自她发间喃喃低语道:“阿娇,我还未至极高处,却已遍体通寒了……”
默默圈住刘彻,阿娇颓然的闭上眼睛,他毕竟是自己的丈夫,她没有立场,没有原因推开他,况且,不恨、不爱,更不该因他而忧……
翌日清晨,阿娇醒来时,身边的床榻早已冰凉。
动了动酸痛的身子,由云芳服侍着更衣洗漱,梳头时,念文捧着昨日被刘彻丢在大殿的圣旨,来问阿娇如何处理。
拿过并不多重的圣旨,阿娇皱眉沉思一番,问道:“陛下下朝了么?”
“启禀娘娘,陛下今日寅时起身不曾上朝,策马去了上林苑。”
听得云芳的话,阿娇猛然起身带落了案上珠饰,“上林苑?!太皇太后知道了么?”
“太皇太后辰时闻讯,未置一词。”
阿娇这才松了口气,令众人退下,独自望着摊开在案上的圣旨,许久,终是叹了口气自语道:天命,你终归得将这帝位坐稳了我才能抽身……
椒房殿外,皇后仪仗,摆驾长信殿,阿娇的手里,正拿着刘彻的那卷圣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