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荣送的那一支翡翠雕花笄,在阿娇去廷尉府见了他最后一面回来,便亲自埋在了她窗外的一棵梨树下,归于尘土。
而在刘荣死讯传来之前,未央宫里先出了一桩不大的风波,便是年至十岁上的太子刘彻,因猗兰殿里某个婢女触犯尊颜,一怒之下将猗兰殿里伺候的侍女都赶了,换上清一水儿的黄门内侍,于是这猗兰殿里,恍然成了个男儿国,虽说,也只有太子一个货真价实的男儿。
豪门贵室,男儿弱冠方可娶妻,是以男子至十三四岁将通人事时,父母大人便会挑了乖巧的侍女做通房丫头,日后成婚多半收为妾室。而刘彻如今虽才十岁,远未通人事,又有阿娇这样一位不能得罪的未婚妻摆在那儿,他突然发这样的脾气赶了侍女,皇后心里也多半晓得,会有阿娇的缘故在其中。
是以虽询问了一番,却也并未多言,然而这样的事儿,在大汉朝堂,仍掀起了不小的波涛。朝臣纷纷私下揣度,这位未来的天子,是个断袖。
好在景帝刚要压制这风波,临江王刘荣自缢于廷尉府的消息便震惊了朝堂,断袖之说,便随着刘荣的死,渐渐被人们遗忘。
二月初二,春回大地惊蛰之日,是阿娇的生辰。女子十有五而笄,许嫁。中元六年,阿娇十五,行及笄之礼。
清早晨起,刘嫖便拿了炫目华丽的金错凤凰簪,亲自帮女儿梳发。乌发如瀑,刘嫖格外仔细谨慎,生怕牵扯到发丝,弄疼了阿娇。
这一刻,再没有颐指气使的馆陶长公主,她只是个疼爱女儿的母亲。
“阿娇,及笄束发,阿娘的娇儿便可嫁为人妇了。”
此时屋中只有母女二人,刘嫖说得柔婉,阿娇却还是忍不住一震。前世,她及笄之后,在母亲同王偷拇楹舷拢苍谧约旱哪碇校窃诘蹦炅醭蛊咴鲁跗呤晟绞保匏绷颂渝
“娘,娇儿不想这么早嫁人呢!”转身扑入母亲怀中,弄得刘嫖一个错手,扯掉些许发丝,而阿娇却恍若未觉:“娘,彻儿才十三呢!”
刘嫖宠溺的理顺女儿的头发,笑道:“傻丫头,你这早晚要嫁,不过从长秋殿搬去猗兰殿,再说还有娘在,怕什么!”
阿娇还要再说什么,云芳却恭敬进来禀报:“长公主,翁主,太子殿下来了。”
“这么快?”刘嫖一愣,让阿娇坐好,帮她束发,吩咐云芳请刘彻进来。
“姑姑!”云芳不过才出去,刘彻爽朗的声音便已传来,带着几丝沙哑,正处于变声期,辨识度极高,“姑姑,彻儿知道阿娇姐生辰,早早赶来贺寿呢!”
说着,自怀里取出个锦盒,珍而重之的递给阿娇,“阿娇姐,你今日用这个挽发好不好?”言语间,尽是讨好之意。
阿娇打开锦盒,暗红的平绒布上躺着支木簪,上好的花梨木纹理自然,却并未着漆,但磨得十分光滑,拿在手里丝毫不觉粗糙。簪头并排雕着两朵指节大小的木芙蓉,不过层叠几个花瓣,然而阿娇还是一眼认出,这就是木芙蓉,花叶之上还可见几处刮痕,雕工不过尔尔。
刘嫖本以为刘彻会送些金贵的器物来讨阿娇欢心,见是这么个器物,神色间的欢喜不由敛下几分,她觉得,这是刘彻不重视阿娇的表现。顺手拿起自己准备在一边的金错凤凰簪,便帮阿娇挽髻。
刘彻自然看到刘嫖面上的不悦,面上一僵,然而他却什么都没说。
“彻儿,这发簪哪里来的啊?”阿娇握着这发簪,心里却浮起一抹柔软,“哪里的师父,怎地未上漆便给了你?”
刘彻的脸立时通红,窘迫的看着阿娇,低头呐呐道:“这……是我雕得……”
声音轻如蚊呐,刘嫖并未听清,然而阿娇听到了,她难得对着刘彻发自肺腑的绚烂一笑,将发簪递给母亲,坚定道:“娘,就用彻儿这个挽发吧,那凤簪太重了呢!”眉眼间尽是撒娇抵赖,让人忍不住心软。
刘嫖接过那看来着实简陋些的木簪,仔细的挑了发丝,手法并不熟练的在阿娇脑后挽出一个斜髻,如瀑青丝垂在身后,光亮如缎。
阿娇起身对刘彻莞尔一笑,发丝轻扬,眸如星子,青涩未脱却自出一份妩媚高贵之气,美得让人不忍错目。刘彻愣愣的看着阿娇,失神许久……
是夜,热闹了一天的堂邑侯府,才堪堪宁静下来,漫天璀璨的星子,将月华都盖了去。
阿娇静静倚在窗前,看着那棵才吐新叶的梨树,不由想起树下的翡翠笄,以及那个眉目如玉的翩翩少年。
“翁主,陈大人求见。”静夜里,云芳的声音很小,却格外清晰。
陈大人,指的是陈未。这几年,陈融虽在娶了刘婧后入仕,然而他兄弟两人自来闲散惯了,吃不得苦,全将刘嫖受阿娇的话而改变的嘱咐,丢在一边。如此,阿娇对于这两个嫡亲兄长,也不敢再抱希望,只是用了法子去求景帝,替陈未在兰台,谋了个御史之职。
这事儿刘嫖知道,但因着景帝说话,也并未多说。
“未哥哥,今儿怎么想起来了?”阿娇亲自倒了茶水,递给陈未。
“你今日生辰及笄,我恬为兄长,怎么也得送点贺礼吧,”说着拿出一支碧玉嵌金丝扁头钗,递给阿娇,“这东西也不金贵,左右替我道个贺,你收起来便是。”
阿娇接过那钗打量一番拿在手中,却是莞尔笑道:“阿娇谢过兄长了!”他们两人,说是兄妹情深确敷衍了些,阿娇希望日后陈未能支撑陈家帮扶自己,而陈未又只能通过阿娇来获得一展抱负的机缘,是故利益相切,便成了如今的关系。
“几日前我升了侍御史之职,分五曹办事,想着今日你生辰一并告诉你,也不枉你去替我求这官职。”阿娇平日多在宫中,是以陈未有事,多半告诉云芳转达,“对了,你托我看顾的那个马奴卫青,他如今在马房中倒看出是极其自在,不过半年回一次平阳府,并未多往来。不过阿娇,你特意寻这个马奴,究竟所为何事呢?”
阿娇带了卫青回府,只安排他做马奴,并未刻意栽培,不过托陈未留心他的去向,以及同平阳侯府的接触,是以陈未今日提起,阿娇这才猛然想起,如今已经是中元六年,卫子夫怕也将要长成,即便再不想见到她,也是一定要在刘彻登基前将她发落了,免得日后添堵。
“他一个马奴,自然是驾车了!”阿娇莞尔,将话题错开,却是再不提卫青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