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正明挥手让仆人全部退下，自己又恢复了一个人。

是的，一个人。从开始到结束，他的宿命，大概就是一个人吧。

不。他忽然想起，他不会是一个人，很快就要有另一个女人在身边了。

牧秋兰。

他扶着自己的脑袋，沉沉睡去，不愿再想这些事情。

三日之后，他果然正式接到了圣旨。

纪雅臣发下了圣旨，为关正明和牧秋兰赐婚。

宣读圣旨的太监满脸堆笑，他机械地做着那一切必须的繁文缛节，只觉自己忽然失去了一切感情，既不能感受爱，也无法感到恨，只有厌倦，无比无尽的厌倦。

就像被抽去了灵魂，只剩下机械的行动。

关正明接下圣旨，谢恩，然后皇帝派来的众人离开。他借口重伤新愈，饮酒对身体不好，辞掉了大部分人的贺喜宴请。

他平静地做着这一切，吩咐管家和仆人清点聘礼，发下文书，准备礼单。

关正明知道，只有将自己沉浸在这些细节的忙碌之中，才能让自己的思绪远离那令人痛苦的一切。

但是他无法想象，也并不愿意想象，当牧秋辰知道这件事的时候，会是什么样的反应？毫不知情的牧秋辰，是会由衷地为自己的师父终于成亲，而感到高兴和欣喜？还是会……还是会有那么一点点的不甘心和不情愿呢！

这么多年来，你会不会，会不会哪怕有那么一丁点，对我的感情，是在师徒和兄弟之情以外的？

前些时候关正明一再地拖延，并没有将这消息告诉牧秋辰。

他对自己说，这是因为，此前这门婚事停留在自己和纪雅臣和牧秋语三人之间的口头约定，并未正式成文，也没有对外公布，所以他不需要让牧秋辰或者任何人知道此事，以免节外生枝。

但是他清楚，真正的原因，乃是自己无法面对那时候牧秋辰可能会有的眼神！

如果牧秋辰不甘心，他会痛恨自己，痛恨自己在这天地之间的存在！

如果牧秋辰衷心向自己贺喜，他大概会嫉妒吧，嫉妒那丝毫不知情，也不受到任何折磨的他！

所以，关正明宁愿自欺欺人，宁愿让外人告诉牧秋辰这个消息，也并不要亲自面对这一切！

那一头，牧秋辰终于知道了这个消息。

他应该是开心的，看到关正明定下亲事，而且还是皇帝亲自赐婚，虽然以关正明的性格，应该不会在意荣耀之类的外物，但也确实是一个好消息。毕竟这么多年来，关正明虽然仅仅是父亲的好友，自己的师父，但他待自己却与血缘至亲无异。

可是为什么，除了高兴之外，他似乎在内心深处，还有那么一点点的……难过？

这是为什么呢？难道是因为关正明先于自己成亲，丢下自己一个人了？或者甚至是因为，这么大的事情，他居然没有预先告诉自己，而是选择在皇帝赐婚、尽人皆知以后，才让旁人告诉自己？

牧秋辰自嘲一般地笑了起来。这样的想法，实在是十分可笑的啊。

关正明虽然与自己亲密如同血亲，却并不是真正的兄弟，为什么一定要顾及自己的感受呢？更何况，也并不能说因为这样，关正明就没有顾及自己的感受吧？

所以，那样的感觉，到底是从何而来的呢？

牧秋辰摇了摇头，仿佛要把那些纷乱的思绪从自己的脑海之中甩出去。可是却并不能奏效，他的脑海之中，仍然反复有着一个人的影子，正是那个人。

关正明。关正明。

牧秋辰反复地默念着这个名字。自从很早以前，他就让自己不要叫自己师父，但出于对他的尊敬，牧秋辰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没有改过来这个习惯。

但在今日，他却感到有了一些别的什么东西，一些他自己也无法分辨清楚的东西。

但是，这一切并没有什么关系，他对自己说。自己完全可以做到，用完美无缺的笑容，面对这一切。他并不需要更多的什么东西。更何况，一切本来就应该是如此，难道不是吗？

是的。他无视了那个细小的、不知道从何而来的声音，坚定地对自己说。没有任何问题！

牧秋辰本来打算尽快准备好礼物，去向他表示恭贺，但是却被告知，关正明此时并不愿意见人。

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关正明这个人向来性格有些古怪，也并不是这一两天了。如今不愿意见自己，倒也没什么奇怪。又或者，没准他只是正在为了成亲的准备工作而忙碌罢了。

于是他没有多问，只是吩咐仆人再次禀报，等到关正明愿意见自己的时候再去见面。

第二天，关正明却是主动来到了他面前。

二人一言不发，脸上都带着面具一般的表情，但是二人都不知道，也仅是在猜测对方的心思。

“关正明，恭喜。”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在沉默半晌之后，牧秋辰终于说出了口。

一切都进行得十分顺利。没有任何节外生枝。

牧秋辰和关正明都显出了十分高兴的神色，但是又有谁知道，他们各自的内心，此时又是如何波涛汹涌，天人交战，百转千回？牧秋语在正式宣布婚事确定之后，也忙碌了起来。虽然皇室比起丞相府来有更好的条件，让牧秋语在这些细节问题上根本不需要亲历亲为，但是牧秋语还是对待此事十分认真。

毕竟，从最基本的来说，这场婚姻是自己和丈夫促成；再加上婚姻的双方，都和自己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关正明是自己父亲的多年好友，又是她的亲弟弟的师父和好兄弟。而牧秋兰是自己的妹妹，虽然从前二人多有不和，但是与阴险狠毒的楚心妍不同，牧秋兰本身并未做出过什么出格的事情，即使她们曾有过那么多争斗，也无非是牧秋兰为了自身的利益在进行谋划罢了。

都说侯门深似海，想这京城之中，哪个高门贵女不是从小受到这样的教育呢？又有几个不是在妻妾争斗、甚至政治斗争的夹缝中，靠着自己的那一点点计谋，勉强生存下来的呢？

再加上，自己现在已经与深爱的纪雅臣成为了夫妻，也并没有任何必要，对自己没有丝毫威胁的牧秋兰出手。

因此事到如今，牧秋语不仅根本不打算与妹妹作对，而且还是真心为她谋划，不然也不会在牧秋兰提出做自己替身的那次，主动出手拦阻；也不会同意为她赐下她所渴望的这一门亲事。

从另一个方面来说，虽然牧秋语还是有些担心关正明，但转念又想到，关正明为人虽然性情豪放不羁，甚至有时会有些古怪，让人难以理解他的作为，但是她知道他平素所行光明磊落，一诺千金，重于泰山，虽然他对牧秋兰并没有爱情，但也绝不会亏待自己的妻子。更何况，这也是牧秋兰明知道对方对自己并没有爱情的情况下，自己所做出的选择。

关正明为了自己的弟弟，也做过很多很多事情，她也不知道如何报答。如今的此事，她问过关正明的意见，确定了他的想法，既然他最后是主动答应，那么，也应该是他所希望的结果吧？

即使是赐婚的旨意已经发了下去，即使用了这么多的理由说服自己，牧秋语仍然稍微感到了有些犹豫。她这样做，到底是不是正确的选择？

毕竟她还是希望，关正明和牧秋兰最后都能得到幸福的啊。

“在想什么呢？”牧秋语回头一看，是自己的丈夫，纪雅臣。

她温柔地一笑，满怀爱意地注视着自己的丈夫，如实回答了他的问题，“并没有什么，我只是在想那两人的婚事罢了。”

“放心吧，”他用同样温柔的目光，回应着自己深爱的妻子，“这并不是在我们的要求之下，而是他们两人自己做出的选择，所以对他们来说，应该都是最好的结局了。你不必有任何担心，你为他们所做的足够了。”

“嗯，好。”她微微点了点头，把心放下了一些。

“我们去用午膳吧。”纪雅臣转了话题，“御膳房已经把所有菜肴都准备好，就在等你了。”

牧秋语下意识地回过头去，金簪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几乎晃了人的眼睛。

与自己深爱、也爱着自己的人相守，一生一世一双人，说来容易，可是又何等难得。

世事无常，相爱的人或者天各一方，或者天人永隔；再或者，对方并不能以同样的感情，来让你得到回应。

想到这里，纪雅臣伸出手去，握住了牧秋语的手，仿佛永远不会放开一般。

这天是纪雅臣令钦天监择定的成婚之日，是个上好的黄道吉日。

无论从哪个角度，这场婚礼都是无可指摘的完美。聘礼和嫁妆，都有不少御赐的财物在其中，而且不仅仅有象征性的玉器，也有实打实的金银锭子。

不仅如此，皇后牧秋语甚至亲自参与筹划其中，皇家指派人力物力，这样的一场婚礼，自然是尽善尽美完满无缺的。大概在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会成为京城内众人议论和羡慕的焦点吧。所有的宾客都这样想着。（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