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拓明维持规律的作息,向来比赵新月起得早,这天一觉醒来,却没见到她人。
起雾了,天光乍亮而不明朗,四处静悄悄的,男人推门行至后院,走过花园的鹅卵石路,在厨房后门前的那块空地上,发现了她。
赵新月蹲在地上,不是独自一人,她面对面,和厨房的大师傅蹲在一起。
他们中间摆着一只炭炉,上头架着铁网,铁网上煎的,是几块厚切的肉块。
师傅蹲在另一边,正用筷子翻动它们。
他一大早就在煨这锅小乳猪,看到赵新月,便招呼她过来,不管怎样,先给她弄两块吃。
肉早已熟透,再煎一遍,皮变得焦黄酥脆,散发出诱人的风味,随着炭火的白烟一起,向着四处飘散,混入雾中。
赵新月从师傅的手里接过了筷子,夹起其中一块肉来,一再吹开上面滚滚的热气。
“好吃吗?”师傅已是将要退休的年纪,看她的眼神,就像在看自己的女儿,“慢点、慢慢的。”
赵新月小心地下口,边吃边掩嘴呵气,点头。
“那多吃点。”大师傅和蔼地笑了。
这情景,喂小猫似的。
院子附近还真的有两只,一个橘的一个三花,喂得肥肥的,到点就来蹲守,很懂规矩,没人招呼它们,不会贸然钻过铁栅栏闯入。
白拓明一刻站着没动,目光穿过泛凉的薄雾,投到那一小片茸茸的头顶上,她起床不久未施脂粉,穿着粉毛衣,头发很随意用电话圈扎着,可以用乱蓬蓬来形容,他认识的人,都不会这样蹲着吃饭。
不过,这样的赵新月,倒是跟他刚遇到的时候没什么区别。
刚认识赵新月的时候,她还在读书,骑着一辆自行车,在这座偌大的城市中穿行,到处卖健身卡和公考面试培训课。白拓明问她有什么需要,她抓抓脑袋,说:“你有兴趣考建筑师资格证吗?我可以打折。”
模糊的片段从思绪中一晃而过,白拓明走了过去。
师傅先一个发现了他,那瞬间好像有些慌乱,立马投来一个憨厚的笑脸,三两下收拾了那炭炉,赶紧抱走了。
接着,赵新月也察觉到了他的存在。
她还蹲在地上,转过了脸,筷子夹的半块焖肉刚刚塞进嘴里。看到是白拓明,她睁大了一双圆圆的小孩眼,腮帮子的鼓动却没停下。
赵新月的视线随着男人的走近,由低变高,从平视转为仰视,等他到了面前,又开始变低——白拓明在她面前弯下腰,不费力地把她抱起来。
“也不等我了。”他抱着她往室内走,赵新月手中还拿着筷子,听出他语调里夹杂淡淡的埋怨。
每次有机会在一起吃饭,她一向都是要盯着他什么时候拿筷子的。
赵新月把筷子拿远,避免弄脏他的衣服,做完吞咽的动作,她小声清了清嗓子,脆生生地回答道:“你说过,我可以先吃。”
赵新月刚说完,皱起了鼻子,不受控制地咧嘴“嘶”了一声。
“怎么了?”白拓明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落在了膝盖。
那个地方受了伤,赵新月也是才发现,她被抱到沙发上,裤腿掀起来,一小片淤青浮在那儿。至于是怎样造成的,也并不是那么的难以追溯。
赵新月眨眨眼睛,想到在浴缸里的时候,那里实在硌得厉害。隔一会儿,她又想起被抵在床边翻过去的时候。
没有等她想出另一种可能,白拓明从楼上折了回来,拿来条刚拧的热毛巾。
“疼得厉害吗?”毛巾敷在了伤处,潮湿又温暖,源源不断传来热汽。白拓明用手按着,坐下来,让她窝进怀里,把腿架在自己的身上。
赵新月摇着脑袋,他摩挲她的肩膀,在额角上亲了亲。
轻轻好几下,比蜻蜓点水多了许多温存和缠绵。
赵新月低着的头始终没抬,她略带困惑地思考着这个温柔的男人。一直以来,他的喜欢都像一种虚无缥缈的未知物质,有的时候她会觉得都是假的,而此刻,它又变得无比真实,以至于她是那么的矛盾,到现在仍然无法抑制,想要抱抱他的渴望。
“发什么呆?”她心中做着复杂的斗争,白拓明直接把她的手拉了过去,挂上了脖子。
下意识她就勾住,整个人靠近,缠紧。
“你是不是又要出差了呀?什么时候走呢?”她听见自己在问,声音是那么可怜,但赵新月好像一直都是这样,她并不是到今天才发现。
赵新月闭上了眼睛,感觉有点儿透不过气来。
白拓明说:“下午的航班。”可能感知到了她的情绪,他柔声问,“你要我改签到明天早上吗?”
会答应,那就不是赵新月了。
得到否定的回答,他习以为常,轻拍着她,说了声:“乖。”
最终,她陪着他,坐上了去机场的车。
送到安检口前,再无法随行。道别之后,赵新月留在原地,木然看那个男人的背影一点一点远去,他走向闸口,就要递交证件。
她忽然一个箭步冲向前,险些把跟在不远之后的沈秘书撞了个踉跄。
“新月。”白拓明的反应略有意外,他刚一转向,怀里就跃入一个鲜活的身体。
他双手本能地接住,赵新月对一切不管不顾,紧紧地把人抱着,用力到连自己都呼吸不畅。
熟悉的熏香味又一次沁入了鼻腔里,她酸涩地想着,再也不会遇到一个人,身上有相似的好闻味道了吧。
他们从前不会在人这么多的地方如此拥抱,白拓明应该对此不太习惯,但回过神来,他抚过赵新月的头发,微微笑了。
“就这么舍不得我么?”
送别了白拓明,赵新月回到工作之中。
温葵早踏上蜜月的旅途,赵新月主动包揽她手头握着的各项琐碎事务,自己同时也新接了项目,上班一整天,没机会从联络软件中分出神来,几乎不会有什么闲暇用来胡思乱想。
深夜的办公室灯火通明,最后一个离开的员工应该负责熄灯,叶筠走到大门边的总闸处,伸手一拉,整层楼瞬间都没入了黑暗中。她刚要离开,发现有束光从角落幽幽透出来。
“是你啊,你怎么还在呢?”
赵新月被领导问话,起了身,讷讷地对她笑了一下:“嗯,还有些事没做完。”
“这些事儿永远也做不完的,明天再处理,要不一起去喝几杯?”叶筠心正烦着,最近隔壁组的几个老是跟她不对付,开会时双方便阴阳怪气地互相给彼此挖坑,谁也没讨到好。
赵新月还没回答,叶筠忽然琢磨过来,低头看了看表:“怎么,是不是太晚了点,你家那位等你回去吗?”
赵新月对着她摇了摇头。
“走吧。”
距离写字楼下不远的一条商业街上,就有家清吧,里面常年播放不羁的浪子小调,墙上煞有介事地挂着老板收藏的整张老虎皮,也不知是真是假。
店主搬来一打啤酒,扳手留在桌上,没来得及上凉菜,酒先空了两瓶。但各怀着心事,两个女人都是自顾自的,谁也没有发现对方喝得有点凶。
“小赵你最近工作没遇到什么问题吧?”叶筠打了一个酒嗝,笑容可掬地看着赵新月,“跟我说说。”
本来是为着来消遣,两个人诡异地说起了公司的事,像还留在办公室加班。
酒上了头,叶姐按着太阳穴,忍不住抱怨这抱怨那,骂了一堆同事,也扫射到赵新月:“还有你,莫名其妙的,调薪单都拖了半个月了,还不交。”
“涨薪不积极,思想有问题。”
“还有你们家白老板,也一直拖着,说在走流程走流程走流程,妈的到底行不行啊?”她终于借着醉把最想说的也说出来。
赵新月捧着脸颊,抱着酒瓶,一时之间不吭声。
“赵新月我一直想告诉你,你不要觉得你有这么个有钱男朋友,就要为他失去自我了。”真的喝多了,叶姐开始胡乱煽情,嘴里一直念叨。
“赵新月,你不能没有自我,听到了吗?赵新月!一定要有自我……”
神神叨叨,反反复复,一直在耳边回荡。
自我啊。
赵新月想着这个词,嘴唇松了又抿,抿了又松,最后,将杯子里酒一饮而尽。
“叶姐,我跟你老实说。”她扭过头,认认真真地看着对方。
要有自我的赵新月,一字一句地道:“我在准备和他分手了。”
空空的杯子被留在了桌上,杯底残余一丁点儿的气泡。
店内电压似乎不稳,头上的灯蓦然间一时明一时灭,晃得眼睛有些睁不开。
叶姐一愣,整个人来不及防备,惊得直接从椅子上摔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