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426年,春季,正月,谢晦的弟弟黄门侍郎谢,派专人飞驰警告谢晦,想来是看出什么来了。
但谢晦仍以为不至于此,并拿出傅亮的信给谘议参军何承天看,说:“估计万幼宗一二日之内就会到达,傅亮怕我招惹是非,所以先送此信。”
何承天却说:“我在外面听到的,都说向西讨伐我们的计划已经确定,万幼宗怎么会有到这里来的道理!”
谢晦仍然认为谣言虚妄不可信,就命何承天先行起草回答诏书的奏章,建议朝廷如果讨伐北魏,最好延到明年。
江夏内史程道惠接到一封寻陽方面送来的信,信中说:“朝廷将有大规模的非常行动,事情已经明确了。”
程道惠派辅国府中兵参军乐,把信封好送给谢晦。
谢晦问何承天:“如果真有不测,你认为我该怎么办呢?”
何承天说:“我蒙受将军您的特殊照顾,常想报答您的恩惠。如今事情已经发生了变化,怎么敢隐瞒真情!可是,一旦明天下令戒严,动不动就用军法制裁,我心中要说的话,恐怕不能说尽。”
谢晦惊恐地问道:“你难道让我自杀吗?”
何承天说:“还不到这个地步。以帝王的威严和全国的力量去进攻一个州,实力大小既悬殊,民心逆顺又迥异·您到国境外保全性命,是上策。其次,派心腹将领驻军义陽,将军您亲率大军与敌人在夏口决战;如果失败,可以取道义陽北上出境,投奔北魏,这是中策。”
谢晦沉吟良久才说:“荆州是兵家必争之地,兵力和粮草都容易接济,不妨先来一次决战,打败了再走也不晚。”
于是,命令何承天撰写檄文;又与卫军谘议参军琅邪人颜XX商讨起兵反抗,颜XX一听,当即服毒自杀。
谢晦竖起大旗,下令戒严,对司马庾登之说:“我现在要亲自东下出征,打算委屈你以三千人守卫江陵,防备刘粹。”
庾登之说:“我的双亲都已年迈,身在建康,而我自己又从来没有过直属的部队,我考虑再三,不敢接受这项命令。”
谢晦又问其他将领和佐臣:“战士三千人,够不够守城?”
南蛮司马周超说:“不仅足够守城,如有敌人从外面攻击,还可以立功。”
庾登之于是说:“周超一定能够胜任,我愿意解除司马和南郡太守两个职务转授给他。”
谢晦当即就在座位上任命周超为司马,兼任南义陽郡太守。改庾登之为长史,仍任南郡太守如初。庾登之是庾蕴的孙子。
刘宋文帝认为王弘、檀道济在开始并没有参预废弑刘义真、刘义符的陰谋,王弘的弟弟王昙首又是刘宋文帝亲近信任的心腹。
所以,在开始行动之前,刘义隆秘密派人告诉王弘,并且召见檀道济,打算派檀道济去讨伐谢晦。
王华等刘义隆身边的大臣都坚决反对。
刘义隆说:“檀道济当初只不过是被胁迫而随从徐羡之等行事,本不是他主动提出,而谋杀的事,更与他没有关系。我安抚并使用他,不必有其他顾虑。”
于是,这个南宋著名的檀道济抵达建康。
第二日,宋文帝便下诏公布徐羡之、傅亮、谢晦杀害营陽王刘义符、庐陵王刘义真的罪状,命有关部门逮捕诛杀,并且说:“谢晦据守长江上游,可能不会立即伏法。朕将亲自统率朝廷的大军前往讨伐。可派中领军到彦之即日开始急速出发,征北将军檀道济陆续出发为后继。
符卫军府及荆州官属,应及时逮捕并诛杀谢晦。已命雍州刺史刘粹等截击,切断其逃跑或潜伏的道路。罪犯只限谢晦一人,其他胁从者一律不加追究。”
这天,文帝又下诏召见徐羡之、傅亮。
徐羡之走到建康城西明门外,谢正在值班,派人飞报傅亮说:“殿内举动异常!”
傅亮马上借口嫂嫂生病,暂时回家,派人通知徐羡之,徐羡之回到西城,乘坐宫廷内部人出差的车逃出建康城,又步行走到新林,在一个烧陶器的窑里,自缢身死。
这第一个死的顾命大臣,是自杀的。
而傅亮乘车逃出建康城,再乘马奔其兄傅迪的墓园,却被屯骑校尉郭泓将他逮捕。
到建康城北门广莫门,文帝刘义隆派中书舍人拿诏书给傅亮看,对他说:“因你当初在江陵迎驾时,态度至为诚恳,所以饶恕你的儿子们不死。”
傅亮读过诏书说:“我出身平民,蒙先帝垂爱,赋予托孤大任。废黜昏君,迎立明主,全是为国家百年大计。要想把罪过强加在我身上,还怕没有借口吗?”
于是,傅亮被杀,他的妻室和子女被放逐到建安。又斩杀了徐羡之的两个儿子,而饶恕了他的侄儿徐佩之,诛杀了谢晦的儿子谢世休。
宋文帝将要讨伐谢晦,向檀道济询问策略,檀道济说:“我当年与谢晦一同北伐,当时得以入关的十项计策,有九项是由谢晦提出的。谢晦才略精明老练,大约很少有敌手。但他从没有单独带领部队打过胜仗,战场上的军事行动,恐怕不是他所擅长的。
我了解谢晦的才智,谢晦也了解我的勇敢。今天我奉皇帝的命令来讨伐他,可以在他没有摆开阵势以前,就把他擒获。”
第二日,宋文帝召见王弘,并任命他为侍中、司徒、录尚书事和扬州刺史;任命彭城王刘义康为都督荆、湘等八州诸军事和荆州刺史。
辅国府中兵参军乐,再派人报告谢晦,说徐羡之、傅亮、谢等已被杀。
于是,谢晦先为徐羡之、傅亮举行祭礼,又为弟弟及儿子发布死讯。然后亲自走出虎帐统率军队。谢晦当年随刘宋武帝南征北讨,经验丰富,所以发号施令,指挥调动,莫不切实妥当,几天之间,人们从四面八方投奔谢晦,很快就聚集了精兵三万人。
于是,谢晦上表,盛赞徐羡之、傅亮等都是忠贞之臣,却遭受横暴的冤杀。
又说:“我们这些人如果想长久地把握权柄,不一心为国家着想,我们当初在废黜营陽王时,陛下您远在荆州,武皇帝的儿子中还有幼童,我们完全可以拥戴小皇帝,发号施令,谁敢说个不字!怎么会逆流而上三千里,虚位七十多天,去迎接陛下的鸾旗!
已故的庐陵王刘义真,在营陽王在位的时候,就曾积恨,冒犯皇上,是他自己死于非命,不有所废黜,怎么会有兴起!雹不曾把贼寇遗留给君王,我又有什么地方辜负了宋皇室呢!这都是因为王弘、王昙首、王华一伙陰险、狂暴,多所猜忌和挑拨离间造成的灾祸。
现在,我要发动大军,以清除陛下身边的邪恶之徒。”
文帝下诏戒严,实行大赦,各路军队依次出发,讨伐谢晦。
谢晦任命他的弟弟谢遁为竟陵内史,率领一万人留守江陵。他自己则亲自率兵二万人从江陵出发,他指挥的战舰,从江津一直排列到破冢,旌旗招展,遮天蔽日,谢晦长叹一声,说:“真恨不得这是一支保护皇家的大军!”
谢晦想要派兵袭击湘州刺史张xx,何承天因为张xx的哥哥、益州刺史张茂度与谢晦私交甚好,就说:“张xx的态度还不明朗,不应该轻率地发动攻击。”谢晦写信招抚张xx,张xx不肯追随谢晦。
宋文帝任命金紫光禄大夫王敬弘为尚书左仆射,任命建安太守郑鲜之为右仆射.其后便从建康出发。命令王弘与彭城王刘义康留守京师建康,进驻中书下省;侍中殷景仁也参预负责留守京师的任务。文帝的姐姐会稽长公主刘兴弟住进皇宫,总管后宫事务。
谢晦从江陵东下,何承天留守江陵没有随从。
谢晦抵达西江口,到彦之的军队已开进彭城洲。庾登之据守巴陵,胆怯畏缩,不敢前进。当时正值大雨连绵,数日不停,参军刘和之警告庾登之说:“我们遇雨,敌人也遇雨,征北将军檀道济的大军不久就要到了,官军实力正强,我们应该速战速决才好。”
庾登之还是畏惧不敢战,却令手下的小军官陈,制造了一个大型口袋,装满茅草悬挂在桅杆之上,声称可以用来焚毁敌人的舰船。
用火攻必须等到天晴,他用这个办法,延缓会战的日期,谢晦却同意了庾登之的做法,逗留了十五日,才派中兵参军孔延秀进攻驻扎在彭城洲的将军萧欣,大败萧欣的军队,又进攻彭城洲口官军营垒阵地,一举攻克。
官军的大小将领都主张退走,据守夏口,到彦之反对,于是退守隐圻。
谢晦又上疏为自己辩护,并且十分骄傲地夸耀自己在军事上的胜利,说:“陛下如果把‘四凶’斩首,把‘三监’的人头悬挂在宫墙上,我就立刻停止进攻,回转旌期,折返我的任所。”
可宋文帝既然决心要杀谢晦,自然不会理会他的话语,当即令檀道济出兵。
当初,谢晦与徐羡之、傅亮为了保全自己,就用谢晦把守长江上游,又把檀道济安置在广陵,使他们各自拥有强兵,足以胁制朝廷;而徐羡之、傅亮在朝中居高官、掌实权,可以维持长久的安定。
等到谢晦听说檀道济率兵来攻打自己,不禁大为惶恐,束手无策。
檀道济的大军一到隐圻,立即与到彦之的军队合兵一处,战舰沿岸停泊。
谢晦最初看见战舰不多,毫不在意,也不马上发动攻击。
到了晚上,东风大起,官军的船舰,帆篷满张,陆续抵达,前后相连,塞满江面。
谢晦军队的士气涣散,军心沮丧,不再有斗志。
第二日,官军舰队挺进到忌置洲尾,战舰排列着渡过长江,谢晦的军队一触即溃,全军大败。谢晦在夜色的掩护下出走,投奔巴陵,找到一艘小船回到江陵。
最初,刘宋文帝派遣雍州刺史刘粹从陆路,率领步骑兵袭击江陵,刘粹的军队刚到沙桥,谢晦的司马周超就率军一万多人迎战,刘粹军大败,死伤的士卒在一半以上。不久,就传来谢晦战败的消息。
起先,谢晦与刘粹私交甚好,并任命刘粹的儿子刘旷之为参军;宋文帝对刘粹的态度,感到怀疑。
王弘说:“刘粹没有野心,一定不会出差错。”
等到刘粹接受朝廷的命令讨伐谢晦,则一无反顾,宋文帝因此对刘粹倍加赞许。谢晦也并没有因此杀害刘旷之,反而把他送回到刘粹那里。
谢晦逃回江陵,也没有做其他部署,只是惭愧地向周超道歉。
当天晚上,周超舍弃他指挥的军队,一个人乘舟前往到彦之的营地请降。
谢晦的部将全部散尽,于是,谢晦携同他的弟弟谢遁等人共七匹马向北逃去。
谢遁体胖且壮,不能骑马,谢晦常常要停下来等候,因此他们的速度很慢,十来天的时间,谢晦一行才逃到安陆延头,当地戍守的将领光顺之瞅见了,当即俘虏了他们,用囚车送到了京师建康。
同时,到彦之的军队进抵马头,谢晦的谘议参军何承天投降。
到彦之于是主持荆州政务,任命周超为参军,等到刘粹把沙桥之败的情形上报,才逮捕了周超。
于是,刘义隆下令斩谢晦、谢、谢遁以及他们兄弟的儿子,同时被斩的还有谢晦的同党孔延秀、周超等人。
谢晦的女儿、彭城王妃披散头发,光着双脚,与父亲诀别,她说:“大丈夫应当战死沙场,为什么要行为不法以致在都城的市上被斩!”
庾登之因为在谢晦军中没有实权,所以被免除官职,监禁起来。
何承天及南蛮行参军、新兴人王玄谟等都得到朝廷的赦免。谢晦败走的时候,左右亲信都抛弃他各自逃命,唯独延陵盖一人追随谢晦不肯离去,宋文帝又命延陵盖为镇军功曹督护。
益州刺史张茂度也曾接受文帝的诏书去袭击江陵;谢晦战败的时候,张茂度的军队才到白帝城。
当时的人怀疑张茂对朝廷有二心,宋文帝却因为张茂度的弟弟张忠诚,有节操,对张茂度的行为不加追究,只是派人接替而召他回京师。
三月份,宋文帝返回建康,征召谢灵运担任秘书监、颜延之为中书侍郎,赏赐和礼遇都非常优厚。
文帝因为慧琳道人擅长谈论分析,所以常跟他商讨国家大事,慧琳道人因此得到参预国家机要的机会。
于是,宾客们四面八方争先恐后地拥到慧琳道人的门庭,门前等侯召见的车常有数十辆之多,各地送来的财物,前后相接,每天的筵席就有七八桌,座位常满。慧琳道人脚穿高齿木屐,身披貂皮外衣,在府中设立负责传达的通呈官和掌书翰的官佐。
会稽人孔觊曾经拜访慧琳道人,正遇宾客拥挤,两个人只能寒暄两句,不能多说别的话。孔觊感慨叹息,说:“如今穿黑衣服的和尚都做了宰相,这真可以说衣冠文士失所了!”
夏季,五月,乙未(十七日),刘宋文帝任命檀道济为征南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和江州刺史;擢升到彦之为南豫州刺史。又派遣散骑常侍袁渝等十六人,分别巡察各州郡县,考察官员的政绩,访求民间无处申诉的疾苦。
同时还命郡县上疏奏报当地的行政得失。丙午(二十八日),刘宋文帝亲自到延贤堂听取诉讼,且每年前来三次。
左仆射王敬弘,性情恬然,甘于淡泊,在朝廷内外享有盛誉。
可是在签署文稿时,从来不事先审阅。
有一次,他随同刘宋文帝听取民间诉讼,文帝就一件有疑问的案件询问王敬弘,王敬弘回答不出。
文帝脸色大变,问左右侍臣:“你们为什么不把案卷的副本送给王仆射?”
王敬弘回答说:“我已看到了案卷的副本,可是看不懂。”
文帝非常不高兴,虽然对他仍然礼敬,却不再与他讨论国家大事。
六月,刘宋文帝任命右卫将军王华为中护军,同时仍兼任侍中。
王华认为,司徒王弘是文帝的辅弼之臣,侍中王昙首又是皇上十分信任的心腹,他们的地位与自己相当。
因此,王华自以为自己的才能,无法完全施展,他常常叹息着说:“朝中宰相,一时之间多达数人,天下怎么能够治理!”
当时,朝中没有固定的宰相,只要谁与皇帝讨论国家大事,国家机要大事交给谁办,谁就是宰相,所以王华才有这样的议论。
当时也有任侍中的职务而不是宰相的人;然而,尚书令、仆射、中书监、中书令、侍中、侍郎、给事中等都是重要的官职。
王华与刘湛、王昙首、殷景仁都担任侍中的职务,他们风采卓然,精明干练,荣显一时。
宋文帝曾经在合殿设宴款待他们四人,与他们共同欢饮,特别高兴。筵席散后,文帝目送他们好久好久,叹息道:“这四位贤才,是一时之俊杰,一起作为我的喉唇,恐怕后世很难再出现。”
黄门侍郎谢弘微与王华等都深得刘宋文帝的重用,当时他与王华、刘湛、王昙首、殷景仁等号称五臣。
谢弘微,是谢琰的侄孙,他一向端重严谨,在适当的时机,才开口说话,在仆役奴婢面前,也从不随便说笑,因此不论尊卑大小,都象对待神明一样恭敬他。他的堂叔谢混对他尤其推崇敬重,常说:“谢弘微这人,与别人相异时不会伤害别人,与别人相同时也不会违背正道,对他我是没什么毛病可挑的了。”
刘宋文帝打算封王昙首、王华等人爵位,他抚摸着御座说:“这个宝座,如果不是你们兄弟,我今天就坐不上。”于是,他就拿出封爵的诏书给他们看。
王昙首坚决辞让说:“近来发生的事,全仰赖陛下英明决断,使罪人得到应有的惩罚;我们怎么可以因为国家的灾难,而自己得到好处!”文帝才作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