肯恩站在石阶顶端的平台,跟诸位古老战旌们齐平,同样沐浴着巨型水晶散发出来的华光。
他有琥珀色的眼睛,没有光泽,灰暗如狼毛,声音像是野兽。
“给我下来,南疆人, 这台阶……这地位……都不是给你准备的!”
格马咬牙切齿地发出妒恨之音,他恼怒地向前伸手,金属钢鞭尾端的刃鞘直挺挺地对准了他,而周围传来深呼吸,还有难以置信的感慨声。
肯恩勐然抽手,战斧划过空气发出碰撞声, 崩出的火花缓缓从两人中间的空隙飘落。
他盯着格马的眼睛, 就像是在盯着被光照亮的夜虫, 挣扎的可悲样子却得不到同情:“你知道在集会期间向神启战旌挥动武器,意味着什么吗?意味着跟北境开战,意味着背叛旧神与信仰。”
格马眼里充血的状态变得更加严重。
他脸部肌肉抽搐,气愤到极点,因为肯恩说得没有错。“你这个该死的东西,全是谎言,这旧神伟力是某种巫术伪造的,南疆人怎么可能会被选中!”
“不选我,那应该给谁?”肯恩问。
“给我,本就该是我!”
断断续续的笑声带着被妒恨所扭曲的疯狂,耀眼的光被肯恩阻挡,小部分透过缝隙照射在格马汗涔涔的脸上。
“我知道你们南疆人心底在想什么, 阴谋, 可耻的野心,还有……”
格马咬紧牙齿, 让每个字都从牙齿缝隙里脱出, 带着唾液与咆哮声。“还有我的位置!”
他痴迷于权利的样子丑陋至极,平台四周的战旌们露出嫌恶的表情,但大家都还没有从肯恩这张南疆脸庞和北境新诞生了‘神启’的矛盾中缓过劲来。
“炼狱铜崖,耳熟么?”肯恩说没有被那种疯狂和心底里浮起的躁动所影响。
他现在就连心跳都是平缓的,当某种念头被无限放大以后,就不会在意别的事情,他现在就只想要毁掉格马。
格马在乎什么,他就要毁掉什么,而不仅仅是剥夺这可悲的生命。
“炼狱铜崖,听过吗?”
肯恩将地名报出来的时候。
好几个中立营地附近的部落战旌都警觉起来,因为这是奥苏亚大陆南端最令人生畏的禁地。
“哪一个更重要,格马?”肯恩用审判的目光戳穿他。“地位,还是身为战旌的责任!”
格马脸上明显闪过不适,他不知道肯恩知道多少东西,但他也不打算承认,于是便抬起头试图站得更加理直气壮。
“半年前有两个臭名昭着的劫掠者越狱回到北境,他们消息灵通,抢走了两把藏在货物里、准备要送给某个北境战旌的武器。”
肯恩看见格马脸上浮出短暂的阴云。
“我听说你夺得猎牲领主的披风的时候,是尖霊冰湾最出名的矛手……而跟着你多年的副官……”
肯恩每句话都回荡在四周,他故意停顿, 然后看向台面下方。
旋风般的躁动在大厅中央卷涌,人群互相寻找着朝四周移动, 像是退潮般将一个体型壮硕的【冰雪负刃者】孤立在中间。
“我,我不知道,我们究竟在审判谁?”
壮汉是格马的副手,是北山联盟当中最好的战斧重骑兵。
马哈鲁先生的战绩早就传遍红枫高地,其中被人们讨论的重点还有他属下携带的两把武器,全都是传说级别的好东西。
战矛,齐垭的幕雷。
战斧,洛林的雪崩。
肯恩毫不留情的暗示和围观者窃窃私语的议论刺痛了格马,深入尊严的骨髓,他颤抖着,模煳地想起那个独眼的郫斯顿克骑士。
“你用身份和血脉来针对我,又为何去巴结南疆诸国?”
肯恩的声音沉稳而有力,就像是缓缓推进心脏的刀子,那些跟格马缔结盟约的战旌们似乎都在暗自懊悔。
有人相信,有些怀疑,可这种猜测始终是虚无的。
格马想要咬死肯恩:
“你集结军队,争抢部落的资源,你,你在狩堕出现前就已经出现在了旷野当中,你告诉我,一群南疆人整装待发地冲向荒原,还能因为什么,你心里绝对有鬼,你……”
格马站在台阶上语无伦次。
肯恩眼中却渐渐升起悲悯和鄙夷,那感觉,就是在将这位曾经珍惜荣誉的领导者的尊严踩在脚底下蹂躏成渣滓。
格马开始害怕这双眼睛,便转过身想要继续扇动观众情绪。
他转过来却发现整座宏伟的地下广场气氛凝重,带着思索和怀疑,谁都没有开口询问,也没有继续低声探讨,彷佛真相已经不需要追溯就能够浮出水面。
格马的遮羞布是被他自己扯掉的。
梅苏特看看这面前高瘦的老头,心中涌出一阵剧痛,那种彻骨的悲伤和失望流淌至全省,直到她握着血石装饰的手臂颤抖起来。
“你……你怎么敢……大言不惭……”
她含着眼泪缓缓呼吸,试图开口说话,从抽痛的胸腔里面挤出批判的言辞。
“呼……亡灵潮,它们冲过来的时候,你扔出的生命法器像是火炉一样在我们头顶高悬,你所带走的那些同胞全部变成了怪物,肉体被陌生的灵魂占据,可向我们拔刀的时候残忍无情……”
梅苏特的声音渐渐变得更加缓慢,字字诛心。
“你知道那些狩堕的数量有多少吗?格马,你知道不眠不休地奔跑两天是什么滋味吗?”
她想要上前,但是支撑她前进的力量已经枯竭,她瘫软跪倒在了巨大水晶面前,在帕洛图斯比最古老且最神圣的集会上,面对所有在任的神启战旌……
“惨叫声,亡魂,但凡是受过伤的,都用自己的血肉去堵住了怪物的嘴,没天都有一截的队伍被活生生的吞吃殆尽。”
她不想暴露出怯懦,即便浑身疲乏,从地狱里刚刚逃脱,但她依旧高高昂起自己的脖子。
梅苏特的嘶吼充满了懊恼和绝望。“你让我们怎么办啊!”
围观者们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北山联盟的出席的其他战旌们更是捂着流泪的眼睛,他们根本不知道战场上发生了什么,一想到那些死去的族人,他们最勇敢的战士。
梅苏特攥着血石吊坠,在集会中央的广场上复述了锡蒂战旌获得神赐并且死去的悲壮。
肯恩面上没有表情,但心底里的伤口开始流出血液。
备注让他记住了旅程中的每个细节,锡蒂死亡前焦黑的肉体,被火焰和献祭夺取的重量,还有残留在唇间的余温又变得清晰起来。
“我要杀了你……牲口!”
北山联盟的战旌差点冲出包围。
他被旁边的同伴拦住,因为审判没有进行,但他还是朝着台阶啐出了一口,旁边好多人都抽出各自腰间准备好的武器。
“我们本该在她身边,如果没有锡蒂,你以为这联盟还能够存在吗!”
情绪激动的众人开始质问台阶上的格马。
格马仅存的骄傲被撕扯殆尽,那些藏在幻想里面的地位,此时已经被贬低得一文不值。
机会广场中央的密密麻麻的人群啊。
他能够看见向后面撤退闪躲的属下,能够看见咬牙切齿的仇家,能够看见更多义愤填膺的声讨者,还有旁观着所以故事,摇头讨论的无关部落。
“你该不会以为这事儿到此为止吧?格马。”
肯恩的声音在后面响起来。
而这个年轻人终于开始品尝这家伙眼睛里的绝望。
古老部落当中飘出来一位长相诡异,悬浮在空中并且没有双脚的家伙。“站住,别忘了自己的位置,孩子,这里是集会……罪孽需要审判和讨论,而不是死刑。”
这份说辞可谓高尚且公正。
“呵,呵呵。”
肯恩也朝着能够当做古董的凋刻地砖上啐了口血沫。“那你以为,我们刚才在讨论些什么?”
“注意你的礼节,南疆……”
北方两位脾气暴躁的姐妹之一开口爆呵,她的部落也曾经跟郫斯顿克血战,所以从根本上就不喜欢眼前这个年轻人的脸。
她虽然及时地收回了不当的言论,但语气并没有缓和。
“战旌集会是传统,你必须要遵守,你的言行关乎着身份,每个举动背后都有着相应的后果。”
“后果?”
肯恩调转方向瞪着她,在众目睽睽和古老战旌包围的环境里不顾礼节地还嘴质问。“我和我的部落每天都在为自己的言行付出代价,你以为我们这一路走来是凭借什么?”
他眼中丝毫没有怯懦,语气也没有丝毫退让。
“你们在穹顶里面高谈阔论的时候,考虑到外面被亡灵潮淹没的荒原里还有人吗?当那些平民被狩堕活生生咬死的时候,你们竟然还在讨论传统,讨论跟南疆人的矛盾!”
肯恩握着战斧对准了格马的脑袋。
“我根本就不屑于这身份,我不要你们任何一个人的尊敬,不渴望你们表里不一的友谊、同盟,我要的是血债血偿!”
肯恩说着转身就要走下台阶,大厅四周一片哗然。
他却用冰冷的目光回应了那些想要开口的家伙,甚至还举起手臂酝酿出魔法,来威胁墙壁下方穿戴整齐的巫祭。
肯恩居高临下,朝着格马气势汹汹地走过去。
“你们喜欢传统和规矩,那按照北境旧约,我是神启,我现在代表桑顿卡亚部落正式向北山联盟宣战,而在古老的集会见证下,我要跟你进行神圣的血战!”
他瞪着格马,像是巨狼张开嘴巴。
“别逃避啊,畜生,给我想起那些被你埋葬的生灵,想想那个被烧成灰烬的姑娘……站起来面对我你这个狗杂碎!”
怒火让肯恩握紧了战斧。
他吼叫着举起了晨昏,寒芒映照着巨型水晶散发出来的光。“我只想要你死!”
“好吧,那就来,你毁了我的一切,南疆人!”
格马破音的嘶吼和肯恩的爆呵回荡在广场四周。
爆发出来的蓝色火焰夹带着一声清晰嘹亮的狼嚎,很多战旌都知道这样的波动——他们的感觉不会出现问题,某种危险到极致的东西就要出现了。
但肯恩依旧没有变成怪物。
格马踉跄爬起来的第一个交锋,就被肯恩砍断了那本就残破的钢鞭,铁器擦出来的火花在昏暗的大厅里清晰无比。
巨大的碰撞差点让格马的肩膀脱臼。
他勉强恢复到站姿,尝试着继续去招架,迎接肯恩召唤出狼之灵后的第一次攻击。
格马曾经按照猎牲领主留下的传统进行挑战,并且狩猎了一定数量的巨兽,才得到如今这件象征着至高荣誉的披风。
他身体里面的兽灵在激荡,可是狼的意识却淹没了他的脑海,导致所有的召唤都被阻塞。
格马或许已经遗忘曾经在荒原里闯荡时的洒脱与自然,还有那些最真实的战斗机巧,他痴迷于虚无荒谬的东西太久了
肯恩纵向噼砍的动作落在他眼里。
格马觉得还有能够躲避的缝隙,但是身体笨重难移,血液伴随着剧痛从肋骨延伸,血液泼洒在遗迹内部古老的地砖上。
冰凉的感觉从身体里面蹿出来。
格马恍然意识到自己的年龄,心想,如果是年轻时候的自己,绝对能够躲过刚才这招。
他发出一声困兽般的低吼,强迫着兽灵和魔法力量去治愈伤口,刚要抽搐腰部的刀子,就被反手飞过来的肘击打中脑袋。
格马眼前爆出血雾,仰躺着重重倒在地上。
肯恩拎着战斧走过来的脚步如此清晰,就像是敲打在冰砖上的木头,还有那些裂开的冰洞里回荡的清冽水声。
格马天旋地转之间回到了无数冬天之前。
他能够想起在击杀巨兽时候的自信,还有处决那祸害部落的野兽时,自己的脚步同样带着坚定。
“为什么……啊……什么时候开始,我也变成被处决的东西了……”
格马嘴巴里的血液阻碍了发音。
意识回落的时候闪过好几个人影,有尚未死去的老艾萨妮,有向自己跑过来的年幼锡蒂,还有很多很多部落的同伴。
最后定格在黑暗里的,是肯恩的脸。
他开口道:“别说话,我希望你忏悔,因为一切都晚了。”
随后战斧一次次举起,而血液和震撼人心的颤抖开始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