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倒回到6小时前。
庆城丰都高铁站，白色的和谐号驶入站台，拖着行李箱的人们三三两两地从车门走出，涌入站内，又走向。
几分钟后，挂有“景区直达”牌子的车站前排起长队。
随着一声汽笛音，最后一班直达大巴车开入站内，任着蚁群般的人群从车门流入，而后满载而去，车尾处的灯牌滚动着红色的LED字：庆城站→酆都鬼城风景区。
鬼城风景区位于庆城市区外的培陵，直达车也需要走半个多小时。很快大巴车开上乡道，乘客们睡的睡看手机的看手机，车内弥漫着午后的倦怠之感。
最后排的座位上，姜玲和韩江尘并排坐着，身上都穿着新买的便装，一眼看上去和其它出来旅游的小情亻…其它的普通大学生没什么区别。
如计划的那样，在提交实践申请后，他们很顺利地便拿到了批示，而后便是按照苏羽竹的介绍规划好路线，麻溜地准备好，次日便已经坐上了来庆城的车。
这时候基本没什么人注意他们，韩江尘正将包着黑裹布的灵剑拿在手里，按住剑柄往其中注入灵力，加深它与自身的共鸣。
在始皇陵的时候，他自己被王贲砍了个透心凉、用惯了的那把剑也被一刀斩成个稀碎，那叫一个惨烈。
好在那只是把低品的制式灵器，校内还有很多新的备用，现在他就在抓紧时间提高新武器的适应度。
在他专心低头炼化的时候，坐在他旁边的姜玲正在他身上拍来拍去，给他整理衣服。
她运力于指尖，在那东抻抻西拽拽，在灵力的作用下，把衣服上的褶皱给他挨个搽平。
做着这些的时候她兴味盎然，像是在玩一个大号洋娃娃似的，越搞越起劲。弄完了衣服，她也不停着，又接着立起身，伸出罪恶的爪子就往他头上摸，开始拨弄他头发。
灵器共鸣的时候需要全心集中，韩江尘全程坐着没动，像是老僧入定似的，把心思全都集中在手上的灵剑上。但几分钟过去，老僧终于也忍不住破功了。
“…你为什么一直揉我头？”
“这不是给你搞个好点的造型嘛，那从头到脚肯定都得好好整整，发型也很必要的…欸你别动！”
姜玲一手摁住他，就像是把自家洗澡的狗摁回浴缸里：“不是都说了，咱们这次要演个夫妻的嘛，这会就当预演呗，提前练习练习。”
她随口说着，眼光一扫，却见韩江尘满脸便扭的样子，便也就赶紧打住：“啊对不起，我这么弄，你是不是不太舒服？”
“…也没有。”
“噢，那就好，那我继续弄了哈，你哪儿不舒服了就和我说。”
虽然话是这么说，但实际上她整着他头发一脸享受，果真像是撸狗似的。手上整着，嘴上还喋喋不休地点评，一副释放天性的样子。
“哇塞，学弟你头发好软啊，原来男生头发也能这么软！”
“诶诶诶，以前还没太注意，你不觉得你眼睛很好看么？黑亮黑亮的。”
“唉，你们男生啊，明明稍微收拾收拾就能帅出一个度，就懒！”
姜玲狠狠地揉了最后一下，这才意犹未尽地收回手，托着脸上下打量着他，一副欣赏的样子。
“嗯，不错，还蛮帅的嘛。”
她最后给他整整衣领，笑着一拍他肩：“到时候好好表现啊，咱可不能把学校的脸丢到外头去了。”
和她的兴味相对的，韩江尘坐在那，浑身上下都透着窘迫，手上灵力都快忘了怎么运了。
有记忆以来，他几乎从未跟人近距离接触这么久，整衣服这种待遇更是连想都没想过，这感觉让他极其不习惯。
…虽然也不排斥吧。
他看着身上光洁的衣服，感觉自己也得做点什么来配合她。但正当他认真地考虑着做法的时候，坐在他们前排的苏羽竹却扭过了头来。
“快到了。”苏羽竹说，“准备一下，下去以后还要步行一段时间。”
车窗中映出一座细高山峰的轮廓，远远地能看见山前那一座黑色大殿般的售票站。苏羽竹话音刚落，乘务员的播报音便紧跟着响了起来。
“乘客朋友们，前方便是我们此行的目的地酆都鬼城风景区，感谢各位对于我们工作的支持，祝各位旅游愉快…”
大巴在站牌前停下，车门打开，坐在各处的乘客纷纷拎起箱子背起包，三人同样拿起各自的行李，跟在人流后走出车厢。
一下车，山中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游客们自然地往前方的景区售票站涌去，车站迅速变空。
但带路的苏羽竹却没有跟着他们上去，只是站在原地，仰头向天嗅着，像是确认了些什么，这才举起手，向与游客所行相反的方向一指：“这边。”
“这边？”
姜玲和韩江尘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一看，居然是景区边的野山区。
那野山连绵的土包上杂草丛生，除了几条被不文明分子踏出来的土道以外，都看不到能让人踏足的路，甚至旁边还立了个牌子，用醒目的红字写着“闲人免进”。
“嗯，村子离这里还有一段距离，接下来得走山道了。”
苏羽竹瞥了一眼那边热热闹闹的景区：“那个地方只是凡人建的装饰而已，说是‘鬼城’，但其实根本没什么特别，真正充斥着灵气的地方根本不在那里。“不过…”
他说到这顿了顿，朝着景区的方向又抽了一次鼻子，眉间微微一皱。
“几天没回来，这地方的味道好像也变了一些…可能是这两天受灵潮上涨的影响，山里的灵气扩散到这里了吧。”
姜玲随着他回头看了一眼背后的景区。这时候游客都已经前去买票，除了他们以外，就只剩下一个漂亮的年轻女孩和扎着小辫的男人还站在那里，你一言我一语地交流着。
“张哥，这次你取景注意一点，尽量不要拍太顺光的角度。毕竟鬼城嘛，突出一下阴森感，最好能把我也拍出鬼的感觉…哈哈哈。”
“放心放心，我的技术你还不知道么？到时候给你调一下色，给你从幸子整成贞子都行…”
俩人边说边调整面前的摄像机，交流很是顺畅，与这边纠结的三人形成鲜明对比。
灵气上涨么…
姜玲远远地观察着那边游客的身影，沉吟片刻，看向旁边的韩江尘。
他同样正眺望着那座被划为风景区的山峰，目光停在最顶峰那座黑色的“阎王殿”上，注视半晌，轻轻摇了摇头。
“山顶上确实有一些灵风，但很微弱。这个距离太远，还有树挡着，看不太清。”
“这样么…”
姜玲点点头，看着山上那座黑色的宫殿，不知怎的就升起了一股特别的预感。
“时间不早了，待会还有些脚程。”正思忖的时候，却听苏羽竹在旁提醒道，“再不赶快进山的话，可能要来不及。”
“...好吧。”姜玲看了一眼偏西的日头，也只能收回目光，朝苏羽竹道，“那你带路吧。”
苏羽竹应声前行，趁着四周无人，领着二人越过“闲人免进”的牌子，钻入到后面的山林当中。
在进入的前一刻，她最后朝后方望去一眼，就见一道纤细的身影正站在景区门前，面对着镜头招着手，声音被吹散在飘扬的风中。
“Hello大家好，我是爱旅游的幸子。应各位观众朋友们的要求，今天我们来探索鼎鼎有名的酆都鬼城。现在我们所在的就是鬼城的入口，它位于长江北岸，距今已有两千多年历史。”
“那么现在，我们就开始上山参观…”
她说完，转身向门内走去，一阶阶地向上爬着，脚步轻盈，兴高采烈。
一公里外，姜韩二人正在苏羽竹的带领下钻入山岭，两方朝着相反的方向而行，很快便隐没在群山的投影之中。
……
……
日光西斜，重重树影婆娑。传林打叶间，两侧树木渐稀，过膝的蒿草取而代之，覆盖土路两边。
离了风景区进入野地，四周的绿影愈加浓密，人声却是越来越淡。举目望去，几里内皆是一片深绿，瞅不见半个人影。
南方、夏季、再加上草木丛生的深山地形，让这地方变成了草味儿的蒸笼，湿度之高，光是走在路上都有种缺氧感。
一路走下来，三人都已经是满头的汗，如果不是有灵气护体，这身上衣服早就废了。
“奇怪…这道看着也不长，怎么走这么久还没走完？”
姜玲抹一把头上的汗，察觉到了什么不对，主动出声朝苏羽竹问道。
“我刚才说了，这山里面有着灵力的集中点，这么浓的灵气，当然会让周围环境有些变化，迷惑人的感知。”
苏羽竹看着前方的林道：“就像你照镜子的时候，镜子里的道路看着都很短，但实际上远在天边——这山里的环境，就是这样的一面‘镜子’，是灵气造就出的海市蜃楼。”
“也就是说，现在我们等于是走在这一面镜子的里面，而且随着灵气的流动，这山里的景象也会不断变化。就算是我，也没法完全说清哪里是真、哪里是假，只能靠气味引路。”
姜玲嘴上应了一句，心里却更多了一分警惕。
有之前的经历，直到现在，她也不敢完全信任这个苏羽竹。也就是这次身边有韩江尘盯着，否则她还真不会这么安心地让这小子带路。
镜子么…
她放开神识，环视四周，谨慎地注意着周遭的一草一木。果真如苏羽竹所说，这些草木虚虚实实，没个打准。若是不明真相贸然进入，那必然要迷失。
在她身边，韩江尘也在眯着眼张望着，真真假假的景色在他眼中化作百川般的灵风，如迷雾般布满了整个山中，不知其源。
即使是对他来说，这灵气的浓度也称得上闻所未闻，似乎只有始皇陵能与之相比。
如此大量纷杂的灵力流，哪怕是他的眼睛也无法完全分辨。这等情况下，果真是只能靠苏羽竹的鼻子引路。
不过，如此大量的灵气聚集在这山里，官方居然完全没注意到？
若是前几年如此，还能说是由于对复苏的进度不了解；但现在，最新型的灵力检测仪精度已经精确到炼气个体，以遍布全国的天网人手，还能找不见这么大一个异常点？
是也被这“镜像”阻碍了？还是…
“这里的灵气环境，也和灵人的出现有关么？”
听了这话，苏羽竹很是奇怪地看他一眼，似乎他刚才说了什么常识漏洞似的。
“这当然啊。”苏羽竹道，“本来，灵人就是被灵气所选中的存在，是身体的一部分被灵气所沾染——大部分是七窍之一——从而产生变化、得到通感天地的能力，一般会在人5岁开启灵智之前完成。”
“既然如此，那灵气越浓的地方，当然就越容易出现灵人了。像外部那种稀疏的灵气，能供人修炼就不错了，产生像你这样的人，几率比遭雷劈还低。”
韩江尘听他说着，下意识一抚自己的眼眶，瞳中神色微变。
他一瞬间想到了很多东西：包括医学界提出的灵气对身体产生影响的假说、包括灵气改变环境物质所产生的“灵化反应”、包括自小看到的那些“风”…从苏羽竹的话中，这些线索突然就串了起来。
复苏之前，世间灵气稀薄，对环境的影响几近于无，常人甚至都无法发觉它的存在——但他偏偏就“沾上”了这些。
他在这世上活了快二十年，却才刚刚明白自己到底是个什么存在。
不是什么神经病，也不是什么疯子傻子，只是在别人不知亦不自知的情况下，成为了率先被灵气改变的人。
而且，这世界上还有一批和他同样的人。他并不是唯一的异类。
他看着面前的山影，只觉得眼前的世界突然就变了一副样子，这让他心中莫名地一阵悸动，满是前所未有的复杂感。
五味杂陈间，前方的苏羽竹却是突然一吸气，再度开口。
“快到了。”苏羽竹回过头，“已经差不多进入村子的地界了，你们俩好好准备准备——别忘了，从现在开始，你们就是夫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