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七流
“天怎么黑了?”
这样的疑惑, 在第九峰内不同的地方响起。
但是对于被困在半山腰上的仙王宫弟子而言,这天黑的格外不友好。
剑坟内,剑奴一个个缓慢又沉重地爬了起来, 像是什么古老而恐怖的仪式。
随着天色转黑,这些剑奴变得越发狂躁, 甚至嘴里发出了低低的嘶吼,似乎是在警告来人。
剑奴大多都是剑山德高望重、即将坐化的前辈所化。
他们死了, 却在剑山的操纵之下, 以另一种方式存在。
只是众人都以为, 他们应该在每个峰的峰顶。却不曾想,竟然会在第九峰的剑坟。
“这已经是第三轮了……”周寅面露绝望, “到底什么时候才会结束?这个剑坟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有这么多剑奴看守?”
也多亏这些剑奴死亡数年, 体内的丹田都干涸的差不多了。
要不然, 一群还未成长起来的仙王宫弟子,面对一堆紫府、道宫境的强者,简直毫无胜算。
云生眼眸里金光璀璨,宛如日月齐光。
他盘坐于地上,膝间有一把焦黑的木琴。
据说当年妖皇斩建木铸琴。在妖皇琴成之前, 曾有一把失败品。
这把琴不和妖皇意, 于是被丢进天火中焚烧。后来等妖皇去世,被仙王宫的先贤从天火中以大法力捞出。
琴虽然救了下来, 但因为被天火灼烧太久,永久地留下了焦黑的痕迹。
因此, 这把琴叫焦尾琴。
九霄灵气宛如银练,随着他的指间跃动而出,扫过眼前这些面无神采的剑奴。
剑奴纷纷举起长剑还以剑光。
仙王宫内有一块仙音石, 来自仙界,有缘之人可听见仙人传法。
云生此时弹奏的曲子便来源于此。
《九歌》,其一,东皇太一。
两相碰撞,云生从鼻尖发出一声闷哼。
一曲终,剑奴则被九霄真气侵蚀,逐渐化为流沙。
剑山剑奴的存在,自然是为了守剑。
“该死,我们已经把所有从九峰剑山得到的灵剑都丢下了,为什么这些剑奴还会出现?”
有人解释:“我们不小心踏入了剑坟。据说,剑坟是为了镇压凶恶之剑产生的灵域场。或许,是因为有凶剑苏醒,剑奴只是无意识攻击入侵的人,目标并不在我们身上。只要凶剑被镇压,剑坟就会消失。”
“现在该怎么办?”
“我等的命台就在仙王宫内!宗门察觉异常,必定会派人前来查看,无须担忧。”
“但是我们能撑到那时候吗?消息传不出去,他们怎么知道我们在哪?”周寅把剑恶狠狠地往地上一砸,“那可恶的剑山弟子!”
有人小声道:“就算门派不会来救你,也会来救殿下……”
一名真传弟子面露忧色,问:“殿下,你还好吧?”
云生不动声色,缓缓咽下口腔里浓重的铁锈味。
“我没事,不用担心。”
替死傀儡能替人挡下致命一击,并且将主人传送至千里之外。总的来说,是相当好用的保命神器。
但因为沉山头顶黑幕的存在,奚越能从身上传来的压力确定,这里依然是剑山第九峰。
奚越拍了拍身上的灰:“大意了。”
他以为,会变成弟子混在其中的魔修,大多都是山洞内见到的那个人一样的修为。
虽然有些棘手,但是人多的话,也不是不能应付。
但没想到卫凌比想象中更强。
这里依然是在第九峰,只是四周寂静无人,也没有灵剑的影子,不知道是哪个犄角旮旯。
替死傀儡挡下了大部分伤害,但仍有一些浊气,缠绕在奚越的身上。
如果不解决这些烦人的浊气,卫凌大概很快会察觉到位置并赶来。
“卫凌,也是来自玄清宗。”奚越面露沉思,“很显然,在他加入剑山的时候,还不是魔修,要不然肯定不能通过剑山的审核。”
但如果是进入九峰剑山才改修浊气,又是上哪找的这么多天地浊气。以至于都到了紫府境巅峰?
奚越的内心,有了一个非常异想天开的设想。
他体内的真气,是由混元灵气改修的玄清真气,颜色白中带金,很是光明璀璨。
自从练成《玄清炼气诀》后,体内的真气一直固定的按照一个套路运行,从未改变,奚越也不曾担心自己练岔气。
如今,他的意识下沉到了丹田内。
体内运转的真气逐渐停滞,他收敛气息,像是和这片天地融为一体。
奚越正在脑海里推演,思考着一个可能。越是推演,对于结果就越是心惊。
片刻之后,奚越做出了一个令人费解的举动。
他体内的玄清真气开始逆行。
炼气诀倒着练,往往不会有结果,并且如果执意修炼,通常会导致修士爆体而亡。每年都有修士因为这多余的好奇心而死于非命。
然而,奚越是不会轻易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的。他体内的真气并没有因为炼气诀逆行而产生骚动和暴/乱。
随着《玄清炼气诀》逆行一周,一缕淡金的真气由白转黑。
第一缕天地浊气造就的真气,出现在奚越的丹田内。虽然只有一缕细线,但却比体内任何一道灵气都要狂暴。
想必用出去的那一刻,造成的杀伤力也数倍于灵气。
但因为奚越体内没有地方容纳浊气,这缕真气很快被经脉内的灵气击碎吞噬。
在击碎前,黑色的真气奋力直游,想往奚越眉心的识海里窜。
魔修的金丹就结在识海中。
奚越停下逆行,任由黑色真气被击碎,表情有些费解,又有些释然:“魔修竟是我自己。”
他把缠绕在体表的浊气练进了体内,又用玄清炼气诀转换成灵气。
笼罩于全身的死亡阴影骤然消散,奚越这才有心情打量周围的环境。
这里很安静。平地宛如一片战场,不像是在沉山内。
四周一片漆黑,俨然深夜。天际,亮起一线红色的、昏暗的血光。
奚越感应了片刻,朝正南方走去。
那里,有一群仙王宫的弟子。
半路,卫凌停下了脚步,微微眯起眼:“消失了?……是死了,还是发现了什么?”
第九峰山顶,不知何时,竟然筑起一个祭坛。
几朵乌云聚拢,原本就密不透风的天幕显得更为压抑。
祭坛的四周,是一个浓稠的血池。此时处于半沸腾的状态,咕噜噜的冒泡。
源源不断的浊气从血池里溢出,污染着整个沉山。但又因为黑色天幕的存在,这些浊气并没有四处流窜。
有几把剑一身浩然正气,想要斩杀山顶的魔头。然而刚靠近血池,鲜红浓稠的血液化成一只只纤长的手,把灵剑拽进池里,这些灵剑再也没能出来。
时不时,就会有几个魔修,运着一批仙宗弟子的尸首来山顶,然后一股丢进池中。
这是最古老的祭祀手段之一,人牲祭。
顾红衣站在祭坛的正中,面色苍白如纸,隔三差五就要咳嗽几声,吐出暗黑的血。
从天刑峰走出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两年。
这两年,他不曾遮蔽天机,一路吞噬、修炼,完全是靠消耗寿命的代价,重返道宫境。
顾红衣清楚,自己很快就会死。
他死前只有一个心愿,那就是复/活/道长生。
他周围,幽冥血海的大魔修们面色各异,背着顾红衣,各有交流。
“道长生纵然身体复活,但魂魄早就转世,不知身在何处。”明山老祖嘿嘿一笑,“只要从顾红衣那夺走转生铃,那不就多了个归一境的傀儡?”
傀儡空有修为,没有思想,对主人忠心耿耿。
他的想法,也是在场许多人的想法。
只是顾红衣毕竟是活得比他们都久的老油条,虽然修为不算最高,但保命手段层出不穷。而且还有道长生赐下的、滴的自己心头血的转生铃……是个非常不好对付的狠角色。
除此外,魔修里,也有真的崇拜道长生,希望他能复活的。
因此,第九峰上达成了一个微妙的平衡。
顾红衣睁开眼,漂亮的脸上没有一丝戏谑,道:“我感觉到了,师尊的头颅,马上就能出世。”
祭坛血光冲天,大能们屏息凝神,纷纷坐在祭坛的八个角落,低声诵读起顾红衣给出的经文。
一丝丝浊气从他们的头顶溢出,最后汇聚到祭坛之内。
沉山上方的天空,变得更加晦暗。
就连临近的几个山峰,也纷纷发生异变。
第七峰旭日西沉,第八峰冰雪消融。
剑山,瑶光峰。
师夷光站在观星楼上,眉头微蹙。
“黑云蔽日,不宜观星。”他对着身边的三师弟道,“按理说,我该去修行,但总心绪不宁。”
张良玉回答:“你若想看,看便是了。区区黑云,还能挡住你不成?”
师夷光道境大成,移山填海都不在话下,何惧一点乌云。
“天机有时可观,有时不可。我虽然天生道体,大道亲和,看多了,也会被天道厌弃。”师夷光温和地解释。
张良玉:“那你把我叫来作甚?”
师夷光道:“想让你劝一劝小师弟。”
“他要进剑山,能怎么劝?”张良玉闷闷地说着,“小师弟十七岁第一次入剑山,拔出一柄木剑。现在木剑没了,再去剑山再找一把,难道不是合情合理?”
师夷光秀气的眉紧锁:“确实合理。但师尊曾经说过,不能让他再去剑山。更何况,当初他去剑山,也是我陪着去的。小师弟眼盲,剑山内神念感知又不准,他自己去,恐怕连方向都找不到……”
师夷光口里的师尊,是当年为护岁时寒渡劫、而被妖王斩杀于不周山的剑山掌门,周不易。
张良玉面露疑惑:“当真?”
师夷光是周不易第一个弟子,关系比起其他人来说,亲近许多。
师夷光微微一笑:“我何时骗过你。”
两人正在这里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卫天衍突然火急火燎地化虹而来。
剑山内部不准御剑而飞,能让卫天衍不惜打破规矩也要过来,必定是十万火急的大事。
果不其然,卫天衍开口,冲师夷光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小师弟不见了,我没看住他。”
师夷光沉默片刻,重重叹了口气:“他已经到归一境,若是想走,谁又能留?”
说完,师夷光挥手,黑夜里,一只巨手划过天空。
乌云散去,露出了寥落的星子。
师夷光拍着栏杆,表情沉重:“星落云散,太白食昴,小星正在少微边……”
张良玉道:“说人话。”
“大凶。”
卫天衍愕然:“算上那些假死的老妖怪,小师弟不是天下第一,也能进前三,谁能伤他?”
师夷光思考片刻,回答:“……我不知道,也许,奚越能?”
……
……
九峰剑山外,剑道前。
看守的春风堂长老托腮,昏昏欲睡。
一只修长的手,轻轻敲了敲他的桌子:“劳烦,通行令。”
长老感觉这声音有些眼熟,抬头,一个白衣的人带着帷帽,看不清脸。
他觉得自己应该认识这个人才对,却死活想不起这是谁。就像是冥冥中有一股力量,在阻拦他想起。
想不出,也就不想了。
现在剑山开启已经两个多月,早就过了进山的高峰期。
长老递过令牌,把曾经给奚越说过的规矩,复述了一遍。
岁时寒听得很认真,然后回了一句:“多谢。”
他的身影消失在剑道上。
他每踏一步,朴实无华、由山石砌成的剑道便亮起一处,光华流转。
长老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一幕,喃喃道:“何方大能,恐怖如斯。”
一刻钟后,这位长老骤然站了起来,惊呼:“剑、剑宗大人?!”
作者有话要说: 久等了。祝大家新年暴富!!!
顺便恭喜岁岁踏上了千里寻妻路(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