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有人恶狠狠地接过了杜金蝉的话:“种子种子,就算是能买得起种子又能怎么样!”
杜金蝉自已从小就干过农活,自然知道这话里的意思,即使买得起种子,可是到夏收之前,往往是农民一年最难度的日子,这就是所谓的春荒:“那……我这次是受了陛下之命巡视皖北,请大家……”
“别扯什么柳绝户了!我们要的是活路,活路!”已经有一名捻首围了过来,口水差一点就喷到杜金蝉身上去了:“没错,我们就是想要一条活路而已,管什么柳绝户还是清妖还是张乐行,只要给我们一条活路,我们就跟他干!要知道南面苏家集可是已经饿死人了!”
“饿死人了?”杜金婵仿佛掉进冰窟一般:“真的饿死人了!”
喷口水的这人是王怀义,他在捻军之中不是什么坚定份子,但是他现在觉得自己已经看不下去了:“没错,饿死人了,现在是官逼民反,民不得不反,杜娘娘,如果你不给我们一条活路,我们只能跟着张乐行一条死路走到底!”
杜金蝉面对着这么多捻首围过来,任是她素来机智灵慧,现在也不得不说道:“诸位别着急,千万别着急,我们一起想想办法!”
“官逼民反,雉河集从来不缺捻子,杀了一拔又有一拔!”
这可真是一句实话,雉河集这个地方到了捻军平定的时候,那是杀了好几拔,甚至到了连雉河集本身都易手好几回的程度,只是这个时候却有一个老妇人说道:“诸位大兄,请听我老婆子一句话,千万莫要反了!”
杜金蝉扫了一眼,这老婆子能在这一群捻首之中,自然不简单,她问道:“是苏天福家?”
苏天福是黑旗的总旗主,现在跟着张乐行在外面厮杀,这位似乎是他家中的母亲,这位母亲已经七八十岁,风风雨雨已经让这个老妇人经历了太多的沧桑,可是她直接就给一群捻首跪下了:“诸位兄弟,请给我们老苏家一条活路,再反了,我们苏家就要灭门了!”
她这样的女人,可以说是战争最大的受害者:“没闹捻子之前,我们老苏家人丁兴旺,虽然遇到灾年,总是吃不饱饭,但好歹也能过个日啊,他们兄弟三对我这个老婆子也孝顺得很!”
杜金蝉和在场的捻首继续听着这位老太婆说着过去的往事:“我们家里是回人,也只有一分多地,所以天福他也不靠种地为生,贩羊贩出了几百头羊,足以温饱了,可是后来你们把他架起来,咱们苏家就完了……”
老太婆讲着苏家的血泪史:“咸丰四年,他兄长没了,咸丰四年去了两个孙子,咸丰六年,他弟弟又没了,我们家就这么三兄弟,现在只剩下一个天福在外面生死不知!”
这还不是最大的问题:“再说我们苏氏一族,号称是四十多个村子都是我们苏氏的,可是现在剩下了多少?能凑足二十个就不错了,死的死,伤的伤……”
对于属于回部的苏氏一族来说,这确确实实是一场真正的灭顶之灾,大家不由想起了自己家中的情况。
从咸丰三年大规模的树旗开始,捻军与清军,还有最近的虹军,甚至是太平军展开了一轮又一轮的厮杀,这些战役中有些时候是捻军大胜,有些时候是捻军大败,捻军就象这皖北的星星草一般,被杀了一拔又一拔,也不知道被杀了多少捻子,可是这么大牺牲的背后是根本看不到一点点希望。
“我老太婆有十一个孙子,可是现在就剩下两个还活着,你们现在若是闹捻子的话,是不是把老太婆最后一点希望都夺走了!”
“求求诸位首领,不要再反了,切切不能再反了!”苏天福的娘亲哭着说道:“反来反去,说的劫富济贫,最后被杀的还不都是穷苦人!”
看到她跪在地上求情,捻首都心有不忍,象王怀义就说道:“苏大娘,我们不是正向杜娘娘、刘娘娘陈情,只要柳绝户金口一开,咱们就能有一条活路,杜娘娘,咱们父亲乡亲都看着你,您若是再观望下去,也不知道有多少人会活活饿死!”
大伙儿这么一说,杜金蝉都流泪了。
虽然她喜欢江南,留恋江南,甚至把江南作为自己的归宿,但是她出生在这里,生长在这里,战斗在这里,这里的穷山恶水,让她无限留恋:“好……我拼了!”
哪怕是事后被柳畅责怪,她也不愿意皖北再有人饿死,即使他们是如同野草一般的捻子:“我在这里许诺,只要我活着,就不允许捻子如同无根的野草……三娘子!”
“金蝉?”刘三娘的神情也很郑重:“你要用那件东西?”
“嗯!”
“你们跪下接诏旨!”杜金蝉正声说道:“可不要胡说八道了!”
“知道,是贞元皇帝!”王怀义赶紧纠正了自己的说法:“不是什么柳绝户!”
可是杜金蝉也知道这贞元皇帝并不是什么好称呼,历史上有过两个皇帝用过贞元的年号,前一个是唐德宗的年号,虽然前期有中兴气象,但是泾源之变不复当年壮志,而后一个贞元就不是好年号了,那是金海陵王的称号,这可是兵败采石的金朝皇帝可是天下笑话。
只不过她也知道柳畅起于草野之中,对于这些细节并不在意,在与她的私下谈话之中,柳畅甚至还有夸赞过了金海陵王:“海陵王若真是史书中那般不中用,何以能饮马长江?此人非常人。”
那个时候杜金蝉才知道柳畅并不象别人想象中的是山野草夫,对于历史掌故一无所知,她甚至怀疑柳畅是因为金海陵王的荒唐才特意取了这个年号。
而这份诏旨同样有着柳畅的个人风格,简朴到极限:“兹有安徽毫州雉河集一地,新经战乱,屡受兵灾,饥民四起,特新设涡阳县……”
这和历史上是一样,战后由于雉河集长期以来都是捻军的根据地,因此清朝特意在雉河集设置了涡阳县,后来成为安徽军事上极为重要的一个县,而现在柳畅只是将其提前了。
柳畅的皇恩堪称浩荡,一口气就免除了涡阳县整整五年的皇粮,而且对于涡阳县的行政支出也有安排,第一年由中央全额补助,从第二年开始涡阳县的财政支出分别由中央与安徽省以七三开到六四开的比例逐次平摊了。
听说要设置涡阳县,这些捻首都是一喜,要知道设立一个县城,又多年不在本地征收钱粮的话,对他们是有用,可是他还关心另一个问题:“杜娘娘,光设置一个涡阳县可不够用,大家都等着天降甘霖,这只是杯水车薪,根本救不了眼前的火!”
杜金蝉当即答道:“陛下已经答应了,以涡阳县为中心,可以在黄淮建设兵团的编制之内再设立两个生产团……”
两个生产团也就是千把人加上他们家属,顶多惠及三四千人而已,不过刘三娘话里的意思突然一转:“但是若是皖北诸位英雄能尽力报国的话,他们可以考虑向外移民!”
“移民?”
皖北是人多地少到极限的地方,即使是最反对太平天国是人口压力导致的学者,也不得不承认捻军是人口压力形成的自然反应,即使在经过几年的兵灾之后,人多地少的矛盾依旧得不到解决,何况皖北可以用穷山恶水来形容。
“往哪里移民?是不是按照约定的向南通移民!”
他们对于离乡背井有很多惧意,但是听说往南通移民,他们心中就十分欢喜,比起皖北来起,南通可以说是天堂,而柳畅之所以准备向苏北移民,就是想复制一遍民国历史的两淮垦殖,那可是近代历史上最现代化的农业经营,完全是以公司化体制运营,最终改变了两淮的经济面貌,也令张状元在南通人心中有着神一般的地位。
只是柳畅现在的选择并不是南通,他选择另一个目标:“选择很多,台湾、菲律宾,但是目前最好的选择是关外!”
关外……
王怀义第一时间就缩了缩脖子:“好冷……”
一想到东北的天寒地冻他就有了退意,可是在场的捻首却有见识的人:“关外好,关外甚好!”
他们知道关外是什么地方,虽然有天寒地冻,但也是一片真正的热土,沃野千里,有着数不清的宝藏,更重要的是自从清朝入关以后,就把整个关外视为自己的自留地,不许汉人出关垦殖,因此东北是极度的地广人稀,与皖北的情况形成了完全相反的对比。
“好!关外甚好!”
“关外真好!”
这几个捻首一细说关外的实情,捻首的心都活络起来,那样的地方别说是安置下几千或是几万捻子,就是几十万捻子都没问题啊,更重要他们这些人可以摇身一变成为大地主,只是王怀义心眼多:“现在关外还不是陛下的地盘吧?”
“迟早是王土!”
王怀义当即一跺脚:“那好,只能对不起张乐行老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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