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烈日炎火,正值中午时分,又没有半丝清风,热得胡雪岩额头上都是汙珠,可是在这公债市场的门口,却是坐了三五十人,也顾不得烈火灼烧,就在那里嚷着什么。
而且荫凉处坐着的人更多些,光是胡雪岩看到的人头,就足足有百来号人,台州府什么时候多了这么多闲人,而且其中不少还是戴着瓜皮帽的绅士。
大家在那里交头接耳说个不停,而刘志远则是走在前面带路,一边说道:“这些是做外围的闲人,收公债的,今天稍多了些!”
“牙行?”
“差不多,不过没有强买强卖的,有时候比里面的价格公道些,不过今天确实稍多了些!”刘志远一边带路一边大着嗓门嚷了一声:“今天交易所里的行情怎么算?”
“刚才是五三七!”一个胖子大声说道:“有货没有?就按五三七收你的货,现钱交易”
“该死!昨天才四七啊!”刘志远连声骂了一声:“我这臭运气,我前天出的货,只有四六二!”
四六二与五三七之间的差距确实不少,胡雪岩记得刘志远是三七收的货,四六出货,固然是赚了一笔,但是他出货太早了些,结果少赚了不少钱。
只是当他们再往里走,却见里面的宅子挂了招牌:“浙江实业银行台州交易所!”
“不是公债市场吗?”胡雪岩有些不明白:“怎么叫交易所了?”
刘志远又告诉他一点:“公债市场就是交易所,里面什么货物都有买卖,银圆、银两、制钱、大米、面粉、食盐,你想买什么都能买得到手,想卖什么都能卖得出去,但问题是,这交易所最有份量的品种就是公债了!”
再往里一看,好大的宅院,可就是这么大的宅院,却显得十分拥挤,完全是人员太多的关系,胡雪岩粗粗估计了一下,这交易所里至少挤了几百号人,而公债的交易就放在了宅子的中堂,好些人在那里交头接耳个不停,还有些在黑板上贴纸条。
那边刘志远指点他:“那边是收违禁品的地方,这些东西在台州府是违禁品,只许虹军买入,不许私人买卖,你若是有这样的违禁品,虹军会重重有赏!”
“都是军火?”
“和国计民生有关的都是,比方说洋枪、洋炮、铅子、火药、军装、硫磺,私人不得买卖,除非出给虹军。”
胡雪岩把这一点记在手里:“利润不低吧?”
“暴利,绝对暴利,如果老子有胡掌柜的门路,绝对关了米业专心做这一行,半个月就能回本了!”
胡雪岩倒是关注起这个交易所的细节来,站岗的都是老红贼,腰间有白色腰带不说,好些老红贼腰间还别着左轮手枪,看起来柳绝户很重视这个关易所。
而整个交易所看起来充满了铜臭味,但是看在胡雪岩这种从小伙计升上来的商人眼中,却是再亲切也没有了,他对许多细节都关注在心。
他从一个小伙计奋斗到手握几十万大生意的成功商人,自然有其成功之道,他已经把许多别人没有关注到的细节都记在心底。
柳绝户真是一绝顶悍贼,居然想出这样的法子,真可以说是汉唐以来绝无仅有的悍贼!
不过王有龄与何桂清想要筹措军费,自然也可以用红贼这个法子,自己记下来这些细节,自然是大有用处的。只是下一刻就有人过来和刘志远打招呼:“老刘,你也过来了,今天行情真好!”
刘志远前天就出货了,他不由叹了一口气:“具体是怎么个好行情法?”
“刚才是五六了!”
“五六?”刘志远倒吸了一口冷气:“柳绝户把金华府拿下来了,昨天才四七,今天怎么一口气涨到五六了,该死,我前天出的货!”
“金华府没动静,柳检点没攻进,石景芬也没攻出来,双方静坐不战,就苦了我们这群看戏的!”
胡雪岩已经明白过来了,这公债的行市,是根据虹军的战况来定,如果是虹军连战皆捷,那么兑现的可能性大起来,自然一路上涨,若是虹军阵前受了挫败,那么就只能往下走,以眼下浙江的形势,似乎官府发不了公债。
那边和刘志远打招呼的是乡下的土财主,大热天还带着瓜皮帽,朝着刘志远问道:“这位是?”
“杭州府的胡掌柜!来我们台州探探水!胡掌柜,这位是申天时先生!”
“天时先生!”
“胡掌柜!”
那边刘志远已经追问起细节来:“既然金华府没动静,今天这公债怎么涨了九十个点?不合理啊,不合理!”
申天时是知道内情的:“你不知道啊,整个债市都知道了,磐石寨来了一艘西洋三桅船,载了一船的洋枪洋炮,据说光洋枪就有千杆之多!”
胡雪岩自然明白,这洋枪洋炮落入红贼之手,虽然不能改变战斗的实际情形,但是大大增强红贼的战斗力,只是一想到何桂清在上海筹办洋枪洋炮,到现在还只购买了洋枪两千余杆,洋炮若干,而且大部分还没到货,胡雪岩就有些悲观起来。
刘志远却不信申天时说的这件事:“这怎么可能,就一船军火能涨九十个点?”
“这一船军火是千真万确的事情,现在收洋枪的价格跌了五个点!”
“虹军收洋枪洋炮也是随行就市?”胡雪岩当即问道:“申先生,我来探探水的,还不知道其中的内情。”
“当然是随行就市,除非你是象德蒙斯公爵那样的大人物,能一次运来一整船军火,柳检点才会保证你赚飞了。”
胡雪岩现在又往交易所里瞅了两眼,他这才发现,这交易所里不仅仅有台州人,还有几个他熟悉的面孔,都是宁波、杭州、绍兴等地的殷实商户,却没想到被他们抢了先手,再一细看,其中还有上海的商人在内,甚至还有两三个金发碧眼的夷人。
他不由再次感叹了一声,这柳绝户已经不能看悍贼来形容了,看他这个交易所集聚天下财富的气势,只能说敌国元酋这四个字来形容了,千万不要以他只有三府二十五县地而小看了他。
那边刘志远又追问道:“除了这一宗军火之外,肯定还有够份量的消息吧?”
“嗯!”申天时笑道:“陆子云在福建打了一场大捷,歼灭闽勇千余,夺得洋枪数百杆!”
“陆子云不是守处州吗?”
“是守处州,可是闽勇大摇大摆地押着洋枪过境,他也不好意思不吃了!”申天时笑道:“干脆利落,现在已经退回处州。”
刘志远连声说道:“难怪难怪!消息确实?”
胡雪岩倒是没明白其中的悬机,刘志远当即给他解说清楚。
现在在虹军控制台金处三府之中,陆子云的处州府算是最薄弱的一环,偏偏要面对整个福建省的压力,因此很多人事先不看好陆子云能守住处州府。
可是今天传来的消息却表明,陆子云的部队是有战斗力,不但能守,还能攻,干脆利落地杀入福建省内,歼灭了闽军千余人,缴洋枪数百杆又从容地退回了处州府。
在这种情况下,陆子云守住处州府的成算大增,因此公债市场因为这两个消息的刺激,一路暴涨了九十个点,票面一百银圆的公债,现在能换到了五十六个银圆。
刘志远那是后悔得不得了:“一念之差,等于又要辛苦小半年了!”
胡雪岩倒是关切着这个福建传来的消息,他热情地询问:“这个消息可曾确切?”
“确切!”申天时告诉胡雪岩:“如果说消息灵通,恐怕整个台州府都找不出比我们交易所消息更灵通的地方,很多时候,是我们先得到了消息,冼司令和高知府事后才得了消息,我们有些大商号,在金华、处州,甚至是宁波、杭州、福州都安排了探报,一有消息就马不停蹄地传过来。”
胡雪岩先是不解,后来才明白,这公债市场吃的就是消息这碗饭,早得到消息就能多赚几百吊几千吊钱,那边申天命指着最前面的几个席位说道:“看到没有,那些都是我们交易所最有份量的强人!”
强人这个词代表着一种地位,胡雪岩往那上面一看,倒是看到了好些熟悉的身影,有些人虽然不认识,但是他既然有印象,也说明不是什么没份量的人物。
这些大人物身边还有好几个长随,都拿着西洋的羽毛笔在那里涂涂写写,时不时交头接耳一句,因此他询问了一句:“到那个位置上,需要什么份量?”
申天时当即流起了口水:“那个位置上,可不是有钱就能做的,非得那几位强人联名担保不可,可是那个位置好处无穷,那几位岂肯多放人进去!”
“有什么好处?”
“比方说,银行的张大掌柜要从市面收公债,首先就会找他们来收,平时拆借资金,也会优先找他们,有什么低价的尾货要甩卖,也是找他们,就是放出黄金稳定人心,还是找他们!”
胡雪岩已经明白过来了,这是西洋交易所的规矩:“只要几位强人联名担保就行了?”(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qidian.com)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