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会好人不长命的呢?
第一次纪寒食救夏长泽、夏长泽咬了他;第二次纪寒食救夏长泽,夏长泽差点杀掉他。如今被碾碾这么一总结,符厉才突然发现,一切本来就是有规律的!
按照事不过三原理,最后一次的时候,纪寒食果然没挺过去。
这么想着,符厉难过之余又很愤愤,心想怪谁?!
怪夏长泽有用吗?最后还不是只能怪他师父心好人又呆?
唉,不过仔细想想,其实这都已经算是他师父命大经活了——这要换成别人,恐怕早在被夏长泽这晚发疯重创的时候,老命就该差不多折腾没了!
所幸,纪寒食这个月沼老大当得名副其实。
强大彪悍、妖力非同一般。所以就算一身血、半死不活的被筵晟千化他们几个小妖怪哭唧唧扛回来,缠了纱布睡了大半天后,就又龙精虎猛了。
那天纪寒食醒来之后,忽然想起来自己年前找过月沼神医庭郁算命,结果不太理想,说是他今年要命犯太岁。
他那时候不信邪,直到此刻终于信了。
小东西就是那小太岁爷!
怎么能不是太岁爷呢?第一次菜地里见到就抬头啊呜一口咬他,把他手臂咬得现在都还有一小圈牙印;第二次半夜突然发疯,就更是不得了了,直接险些回收了他铁骨铮铮一条老命!
那天纪寒食追到树林子里的时候,完全没意识到自己面对的是什么。
因为实在是事发突然。
那段日子,为了方便照顾小家伙,他直接把自己屋里的大竹床分了一半给小家伙。
反正小东西那么小小的一只,也完全不占地方。每天纪寒食就自己睡在外面一半,把新捡回来的小妖怪安置在靠里面墙的另一半,也完全不会挤。
半个月来,就这么一直相安无事。
哪知道,那夜大晚上的,小东西却突然睁眼醒了,毫无征兆不知道发了什么疯撞了什么邪,夜里月最明时整个人直直坐起,两眼血红从床上跳了起来!
纪寒食当时正洗漱完睡眼惺忪地打算爬床睡觉,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下巴都快掉下来。
这这这……什么情况?
要知道,那孩子连日里虚弱得动都动不了,哪有突然就诈了尸的道理?
但孩子却真的就诈了尸。他转过头来,眼神空洞,额间缓缓浮出一道之前从没有见过的金红色朱纹,紧接着周身更是演化出了一大圈青焰火球,整个一团火一样,就这么直直从屋内破门冲了出去。
纪寒食:“…………”这可怎么得了?
于是乎月沼老大哥马上一不做二不休,一跃而起奋起直追,一直循着那团火追到林子深处。
本来,一边追纪寒食一边想着吧,自己好歹也有小两百年的修为。
虽说不敢讲是打遍天下无敌手,至少迄今为止还没有谁能彻底拿住他。
之前跟旁边的前狐王、蛇后甚至白狼太子都干过狠架,也没怎么吃过亏,全然不料,这次竟在树林里直接被那小东西生生被|干翻!
小东西浑身沥火之后厉害多了。
甚至都不能用“厉害”来形容——那简直就是凶残,神挡杀人佛挡杀佛,一路小树苗老树干花花草草全部遭殃。
纪寒食只是靠近他而已,两只手就被烧得都是泡。想躲,又直接被扑倒,小东西可比小狼羔子还凶,竟然徒手直接在他肚子上就扯了一道大口子!
最来,要不是那孩子着实体虚力竭,打着打着一口气没上来晕了,纪寒食真怕自己快二百年的老命就活生生交代在那地方。
到时候,外头人问起月沼老大怎么死的,这要筵晟、千化他们怎么对外面说?
说是被一个刚捡回来、连(獠)牙都没长的小不点发疯给恁死的,岂不贻笑大方?!
……
“小不点,咳……你听好了,我对你也没什么别的要求,只求你别整天没事胡思乱想、跟自己怄气,好好躺着好好休息,你能不能答应我?!”
“筵晟说了,你就是白天憋闷太过、郁结于心,半夜才会梦游发疯。”
“可像那晚那样的发疯……一次倒还好了,两次三次可真是没人招架得住了啊?!”
如今,恢复了好几天,仍是伤患的纪寒食坐在床边的凳子上。
一边哎哟哎哟哼哼着,一边又开始了他日常的小絮叨。
“也怪我,没同你好生说清楚,害得你心焦。你啊~没瞎也没残,不过身体虚耗太过才看不到光、起不得床。但这正常的,换成是谁受了那么重的伤又躺了那么久,也是肯定要视物不清起不来床的对不对?”
“总之,你就安心卧床、专心调养,两月三月之后自然能大好。你还小,往后日子长得很,以后等你身体好起来,再多多锻炼就没事了,嗯?”
“哦对了,你还记得上次来瞧你,还给你带松子糖的那个千化姐姐吧?”
“她每日清晨会带咱月沼的年轻人去林子里早狩的。等你好了,你就跟她去……咳,她送你的松子糖给你装罐子里了,我没多吃,就吃了两、呃,五、五颗,剩下都留给你你不要急。”
“真的只吃了几颗,你听听,这还剩大半罐子。”他晃着竹筒,哗啦哗啦——
“……”
絮叨,是真的絮叨。
夏长泽此刻唯一的想法。
随着身体逐渐恢复,每天醒着的时间变多,夏长泽对这位照顾他的大哥……稍微有了点新的认识。
倒也不是说他成天像这样躺平吃着、占着人家,把人家弄伤还有脸在心里悄么么嘀咕人家坏话——实在是,就刚才叨叨的这些话吧,翻来覆去的,他这几日就算听了没有一百遍也有八十遍。
简直恨不能耳朵长茧子。
夏长泽如今已经很清楚,自己没瞎,亦没残。
也是真的已经没有再低落委屈、觉得命运悲惨、跟老天爷怄气了。
如果能有力气开口说话,他一定会跟这位大哥说,其实他躺得还挺舒服的。
当然,若大哥能行行好不总是念叨,他多半会躺得更舒服。
但无奈他持续气虚体弱,开不了口。
也就只能安慰自己继续心平气静待着,全当日常的修身养性。
“所以小不点你吧,就放宽心好好将养着,对了对了,昨晚庭郁也从外头的南山采药回来了,我跟你说过他的吧?”
那人今天继续叨叨,一边说还一边不忘麻利地拽过夏长泽的小手,帮着按摩活血化瘀。
“庭郁可是咱们月沼的神医,和之前给你看病的筵晟那种半吊子毛脚大夫不一样。”
“等他休息好了,我让他来给你瞧瞧,开两方补药,保证你不出半个月就能健健康康活蹦乱跳,到时候……”
“……”
这几日,在这位纪寒食大哥连续不断的念叨中,夏长泽也已然对或来看过、或没来看过他的一干人名耳熟能详。
像什么筵晟啦、雉羽啦、千化啦、庭郁啦……
很多不仅知道了名字,还听到了不少趣事轶闻。
比如那个叫“筵晟”的假大夫,之所以会成为月沼的园艺大师,原因是他前几年把门口竹子种死一大片而受到刺激,从此立志勤学苦种。
而那个送来松子糖、声音如银铃般的“千化”姐姐,则在纪寒食口中是个“可怕的女子”。因为据说她每天清晨起来便会对镜梳妆一个时辰,妆前和妆后全然判若两人,还每天都换一张脸……
“雉羽”则更是清奇,明明是个铁血男儿,却因生得过于美貌总是被人误认成妙龄少女,且十分招人,这两年托媒婆上门提亲的不计其数。
夏长泽总觉得吧,再躺几天,他怕是直接要将这纪大哥的亲朋好友连同祖宗十八代认个全乎。
当然,云锦小太子深知人无完人。
人家成天照顾他无微不至,又是按摩又是梳洗,怕他冷盖被子一天盖好几遍,一切都安排的妥妥帖帖,烧的粥也挺好吃。
按说叨叨一点,也不算什么大的毛病。
正想着,却又听那人问他:“对了小不点,都养了你这么多天了,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
夏长泽:“……”
“唉,成天跟你说话,你都没个反应。”那人万分寂寥地叹道,“也不知你究竟是听得见还是听不见。不行,还是得早点找庭郁来给你看看。”
说及此处,那人想了想又道:“要不然,我先给你起个名字吧?”
夏长泽:“………………”
总觉得,他今日就算拼上这条小命,也必须开口说点什么了!
他不但有名字,这名字还是当年测过吉凶、进了云锦宗庙堂簿的。按例万万不能重新起,否则可是对先祖和神明的大不敬!
“我想想啊,”那人“嗯嗯嗯”了一会儿,似乎很是绞尽脑汁苦思冥索了一番,“想到了!你生得那么白,不如就叫你小白怎么样?”
“……”云锦小太子差点没喷出一口老血。
这人!
想了老半天,就想出个这玩意?
要知道在他们云锦天宫,就只有哈巴狗儿才管叫“小白”的!
就这还是父皇那个贱籍出身、只因身段柔软会跳云裳舞而被带回宫中,大字不识一个的宠妾的狗。因为这名字,别的妃嫔都背地里偷偷笑话她!
稍微读过些诗书的妃子,就连养的鸟儿都是‘放音’‘柚玉’‘聆雨’一般的美名。
万万没想到今日,他堂堂云锦太子……今日也成了……小、小白?
这人,把他……当什么……
“夏……”夏长泽用尽全身力气,撑着喉咙被石头砥砺一般的痛,小声憋出半个字。已然悲壮到这两个字便是之后要咳血而死,他也得在死前把这名字给嚎出来。
至少,总不至于万一好不了了,最后小命交代在这儿,墓志铭还要上被写“小白之墓”!
“……夏、佑。”
“哎呀,咦,你能说话啦?”
“真的能说话啦?快快快,再说几句,小不点最乖了,再说几句话来听听看?”
那人抓着他的稳稳手一紧,惊喜之情溢于言表。
“哎嘿嘿,终于能说话了。枉我这些天没白偷偷在粥里加肉碎和青菜,太好了太好了!”
大抵是抑制不住实在开心,他自顾自乐了片刻,忽然伸手直接把夏长泽整个儿捞进了怀里。
夏长泽虽然还很虚弱,但之前身上的那些伤其实早好得差不多。
这抱一下虽然压得紧,却并没有觉得哪里疼,倒是对方明显又扯着了肚子上的新伤口,当即“嗷嗷嗷、疼疼疼”地鬼哭狼嚎了起来。
夏长泽:“……”
曾几何时,他对照顾他的这位大哥哥的印象,是那双带着草叶香的弓手。
总觉得吧,衣带芳兰香……手的主人一定是位沉稳可靠,又隽雅风流之人。
可后来,随着醒的时候越来越多,跟最初的想象越来越相去甚远。“沉稳可靠的大哥哥”逐渐变成了“温柔会照顾人,优点很多但稍微、稍微有一点碌拇蟾绺纭薄
直到此刻,夏长泽默默寻思着。
这位大哥哥,怎么好像……除了拢褂械闵岛鹾酰
并没成想,被这般抱着折腾了几下后,夏长泽眼前竟然莫名地亮了些许——
之前总是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的,此刻却像是罩着的层纱布被一点点揭开,透出隐约的光亮。
他缓缓愣住,继而努力睁大了眼睛。
纪寒食:“……咦?”
“哇,你是不是能看见啦?”
“是不是是不是?小不点,那你快看快看,看看这是几?”
大妖怪养了他好些天,此刻直是一个第一次看到自己家宝贝会爬了的亲爹一样,兴奋至极,只差手舞足蹈。
也来不及顾肚子上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了,龇牙咧嘴扶着床沿,开心地伸着两根手指头在夏长泽眼前一个劲晃。
夏长泽默默,视线里光亮越来越清晰。
模模糊糊的,就看到一张大脸凑在眼前。
夏长泽眨巴了几下眼,对方跟着他的节奏也眨巴了几下眼,继而整个人就嗖地扑了上来,笑眯眯泰山压顶式紧紧地楼住他。
“啊,真的能看见了!小不点,小不点!你终于好了!”
声音……倒是他这几天听得很熟的声音。
气息亦是他熟悉的气息,怀抱的温度也是他熟悉的温度。
是照顾了他半个月的那个人没错。
可这人的样子,却和夏长泽想象中的完完全全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