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清早,符厉睡眼惺忪,碾碾又准时来蹭是蹭喝蹭故事了。
“狐狸哥哥,我昨晚想起来一件事。”碾碾眨着大眼睛,“妖王长泽的名字,不是叫做‘夏长泽’的吗?”
“那为什么……他跟寒食大哥说的时候,却要说自己是叫做‘小佑’的呢?’’”
符厉扶额,叹道:“那自然因为他心思重、比较阴险的缘故。”
碾碾:“……”
“咱们长泽是真的阴险!当年才那么小小一只的,就揣了那么多七弯八绕的心眼。也不想想他自己来历不明还身受重伤,那么麻烦、是谁细心养他照顾他!天天给他包包子蒸饺子!竟还防着吾师父、防着大家,生怕叫人知道了他的真实身世。”
“哎,不过……也是我们妖类秉性单纯,不懂怀疑人。”
“但年别说师父他老人家,就连那条成天自诩聪明的蠢蛇都以为他是个异族小妖怪,谁都没猜到他其实是个小神仙。”
“哦~~~蠢蛇是说谁?”话音未落,身后突然幽幽凉凉,一个声音响起来。
蛇走路,一向是没声的。
符厉一惊,整条狐狸尾巴瞬间炸毛。但已经迟了,整条狐狸大尾巴连同整个人一起被直接抱进一个青衣人的怀里,草药的香味四溢在屋内。
碾碾在一旁,乖乖地眨巴眨巴眼睛。
碾碾自认为很可爱的。
至少月沼别的大妖见到他,都会抢着先过来抱他。却只有庭郁哥哥,明显更喜欢狐狸哥哥。
每次采药回来,就只有在火红色的大毛尾巴里狠狠蹭足了,才会考虑过来抱抱他。
可惜每次庭郁抱狐狸哥哥,狐狸哥哥都会拼命挣扎:“死蛇、蠢蛇、笨蛇!放手!”
无奈,庭郁哥哥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是喜欢一次次地热脸去贴凉屁股。
……
庭郁告诉碾碾,当初月沼没一个妖怪认出夏长泽是仙人,也是有原因的。
早在数百年前,妖仙两界之间本有一棵“方业神木”。
彼时,下界妖族修炼大成后,只要有本事渡过神木之间的探虚之泽,就能去往仙气飘飘的上界,便是所谓“飞升”。
当然,上界神仙舒服日子过腻了,也有过从神木爬下专来妖界猎艳寻欢的。可惜后来仙妖交恶,上界仙灵伐断了神木。
自此数百年,两界再无往来。
天界那边倒还好。毕竟礼制森严,各种藏书典籍一俱在册,因而神仙们就算没有去过下界,也大都知道下界有妖。
可妖界就不同了,本就常年乱哄哄,加之众妖既不读书记性又短。时间一长,多数早已遗忘了还有“天土上界”存在的这么一回子事。
因而,时隔几百年,又哪还能想到还会有天上的小神仙掉下来?
……
“夏佑”虽非夏长泽正名,却是他的乳名。
只不过,这个乳名大概也就只有夏长泽过世的娘亲一人唤过罢了过。
“妾身此生飘零,孤灯为伴。惟愿幼子长安,天佑福泽。”
娘亲虽是云锦正宫天后,却不过是政治联姻的牺牲品。一个弱女子在深宫之中寂寞如雪,父皇对她从来不见半分温存。生下夏长泽后,便将一腔柔情全部倾注在幼子身上。
幼子长安,天佑福泽。
给他取这样的名字,是恨不得能将毕生的福泽保佑都给了他。
从此,也才有了 “长泽”二字,亦有了“夏佑”这个乳名。
“……小佑?小佑!”
“小佑,你呆呆的想什么呢?”
那日,纪寒食将两颗水梨用凉凉的溪水认真洗了好几遍,一边拿小刀娴熟地削皮,一边问发呆的小东西。
“别愣着了,乖乖去桌边坐好,这些待会都给你吃啊。”
……小佑。
小太子没有动,而是安安静静地站在纪寒食大长腿旁边,仰起头,黑溜溜的大眼睛亮亮的。
小佑。
在这个世上,终于又有人能这么叫他了。
他好喜欢有人这样叫他啊。
这么恍恍惚惚地,夏长泽在心中默默道,母妃,您可以放心了,小佑现在过得很好。
妖界虽没有锦衣玉食,却很有人情味。比云锦东宫温暖了太多,寒食哥哥他待我很好,还给我削梨子吃。
……寒食哥哥待我这么好,我却什么都不能告诉他。
眸子黯然垂下眸,小小的身子歪了我,软巴巴地蹭上了纪寒食的腿,夏长泽听到纪寒食无奈的笑声:“好啦,再一下就削好了,你看你急的。”
偷偷抿了抿薄唇,夏长泽心里暗暗发誓:总有一天,一定要将自己的真名、真正的身世告诉他。
再等等,假以时日,总有一天……他一定会亲口说的。
寒食哥哥那么好,肯定是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就他的气的,是吗?
明明这么想着,心里却不知为何更加拧巴了。夏长泽伸出小短手,紧紧地抱稳了人家的大长腿,抬起头来鼓着腮眼巴巴望着纪寒食,一副委屈可怜的小样子。
他最近经常会用这样的小模样。
十分奏效。
纪寒食这人心超软,很吃他小小一只又可怜兮兮这一套,一看到他这幅孤苦伶仃的小模样,就会马上把他给抱起来举高高。
可这天纪寒食却并没抱起他,而是直接把削好的水梨塞到了他的口里。让他叼着。
“快吃快吃,都是你的。”
月沼老妖怪说这话时努力显得满不在乎,但其实并没有能成功掩饰掉偷偷咽了口口水的小动作。他想吃梨,但是家里穷,于是小东西先吃吧他忍了。
然而,叼着梨子的夏长泽:“……”
叼着梨子的夏长泽:“?!?!”
酸!
真的……好酸呐!
根本不用咬下去,就已经被一些流淌下来的梨汁险些酸倒了牙。
他想起刚才听门口两人说话,那个蛇妖庭郁说这梨是酸的……他还不屑。
搞半天那蛇也有对的时候!寒食哥哥确实被猴子骗了,这、真、的、好、酸!
一时间吞也不是吐也不是,正在两难中,那边纪寒食第二颗梨也削好了:“咦,小佑你、你还愣着干嘛?赶快吃啊,吃完了这儿还有一颗呢!”
夏长泽:qaq救命。
他根本没办法,只能硬着发麻的头皮小小地咬了一口,几乎是囫囵吞梨一般吞了,继而马上把剩下的部分递回给纪寒食。
眼睛里闪烁着一派“我一口你一口,大家一起吃果果”的纯良无辜。
老妖怪一脸被小东西的善良乖巧脸可爱到几乎晕倒的模样,却还是努力忍住了口水,坚定地摇头:“不,我就不吃了,你身体还没好全,要多补补。来,啊,再来一口,快点了大口吃光!”
夏长泽:“…………”
要怎么开口解释……可他始终不愿糟蹋了纪大哥一番好意。
只能满眼血丝、努力吃下去!
……
月沼老大哥纪寒食这辈子总共捡过三次娃。
前两次,深深体会到了当爹当妈含辛茹苦一把屎一把尿拉扯熊孩子长大,还要给熊孩子收拾烂摊子的辛苦和不易。
直到这第三回,终于初次深深体会到了为人父母的无上喜悦!
养娃真快乐!
小不点小小一只,特别乖,完全不像当初庭郁、符厉刚被他弄回竹屋那种生人勿近、见东西就咬的野生状态。
一个人待在屋子里时,总是安安静静规规矩矩的,从来不搞破坏,纪寒食每天出门回到家里,从来没遇到过任何天翻地覆的状况。
甚至有的时候还会惊讶地发现,咦,床铺悄么么变得更整齐了?桌子也变得更干净了!
还帮忙干了家务活?
传说中的勤俭持家田螺小宝贝吗?
这让月沼老大哥不禁感叹,同样都是捡小孩子,怎么捡回来以后会差距这么的大的?!
……
自打入秋,天气骤然变冷。
纪寒食每天跟新养的小东西同床共枕,某天晚上睡得迷迷糊糊,突然发现小东西白白的小爪子似乎正在偷偷往他被窝里钻。
“怎么,你冷?”
夏长泽暗戳戳被抓住手腕逮了个现行,抿着唇瑟缩了一下,只顾着拼命摇头。一双黑色的瞳仁惴惴的、在夜里跟黑宝石一样忽闪忽闪。
纪寒食果断伸出手进小东西的被窝一摸,冷的!
不禁哀叹一声,怪自己当爹当得不称职。他因为年轻力壮的晚上睡觉完全不冷,就没想到小东西那么小小一只根本捂不热被窝。
幸而发现得早。
身体还没完全养好呢,冻病了可怎么算?
这么想着,月沼老大哥忽然又想起他明明初夏时就在旁边羽族定做了鸟绒棉花被,为什么都立秋了还没送过来?
好哇,这群鸟人!又是他不去催促,就偷奸耍滑选择性遗忘不交东西过来是吧?
很好,非常好。
这次算来绝对是他们逾期了,正好可以找理由扣钱!
月沼这地方着实没办法,作物长势不好常年不太富裕,导致纪寒食虽然身为名义上的老大,也得整日习惯性地扣扣巴巴精打细算——
小东西捂不热被子太可怜了,省下来的钱,正好再给他添一只冬天的小手炉!
不过,还是得先解决眼下被子不够厚的问题,纪寒食伸手拦腰一抱,直接把小东西霸气十足地捞进了自己滚热的被窝。
看看你纪大哥对你好吧?人肉给你暖床!
人肉……暖……
“……”
“…………”
“……………………”
为什么,这到底是为什么呢?把小东西抱进被窝后,月沼老大哥陷入了巨大的人生谜思——
为什么这个天底下,会有如此之软、如此之轻的小不点呢?
就、就像是抱着一朵小棉花!
身为一个苦逼的养熊徒儿专业户,纪寒食的这张吱呀作响的破竹床上当年也不是没睡过别的小东西。
问题是不一样!
完完全全不一样!
庭郁毕竟是一条蛇,天生冷血、无论如何都捂不热,那段日子常把纪寒食带得半夜跟着他一起打哆嗦;而符厉则反过来,火狐狸一只恨不得能烧了被窝,同样是苦不堪言。
哪像怀里这一只……
比小兔子还柔,比小猫儿还乖,抱起来刚刚好,不会太冷也不太烫。
纪寒食养娃养到现在,还从没抱过这样好抱的小孩子。
但虽然超级好抱,反而有点睡不着了——十分纠结,只生怕自己整只胳膊的重量全部压过去,会把小棉花糖给压坏了!
……
夏长泽其实倒不是冷。
或者说,他在东宫里一个人冷惯了,对这方面的感觉是很麻木的。之所以伸手,只是因为想要在入睡的时候偷偷抓住纪寒食。
要么是衣角,要么是辫子梢。
很奇怪的新习惯——以前一个人寒床冷衾天天睡,倒也并没有不抓个东西就会惶惑不安辗转反侧的毛病。
结果,这才来月沼没多久,好日子没过几天,便养出了这一身的“富贵病”。
不知从哪天开始,不悄悄抓着身边的人竟就再也无法踏实入眠。
而如今被抱着、紧紧贴着温暖的胸膛,夏长泽更是顷刻间就堕甜甜进入了梦乡,第二天醒来后只觉得……仿佛之前整个人生,都从来不曾有一觉睡得那样香甜。
像是做了一个长长的、几乎有一辈子那么长的梦。
可又记不起来具体梦到了什么,只觉得恍如隔世、如获新生。
醒来后悄悄咂咂嘴巴,浑身洋溢着温暖,颈子下面也暖洋洋的。
夏长泽发现自己正枕在纪大哥的胳膊上,一侧脸就正对上那人的睡脸。
说实在的,纪寒食的睡相并不能说是有么多好。
今儿更不知道是不是在梦里梦见了什么好吃的,四仰八叉的,还一副幸福的样子正流着口水。
“……”夏长泽默默觉得,纪大哥他……还真的是一只让人百看不厌的妖。
无论什么时候看都很有意思。
白天笑起来的时候帅气爽朗又阳光灿烂,而这梦里傻兮兮笑的时候更是莫名多了几分稚气,在夏长泽看来,简直……可亲到不行。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暖的大妖怪呢?
见多识广的神族小太子晕乎乎的,就这么继续眨巴着眼睛盯着他瞧。
……
然而,纪寒食其实并没有在做什么美梦,也没梦见什么好吃的,只是梦见了他的徒儿们。
还是那句话,他前后一共养了三个娃。
大徒儿庭郁和老三这小东西,模样都生得不算好看。
好在,他还有个二徒儿狐族少主符厉是只摇曳生姿的大美狐,足够以一己之力力挽狂澜。
他家的小狐狸……那可是真的很好很好看了。
眼尾上挑、高鼻、薄唇。眼下延伸到颊角各生两道红纹,常年狐狸耳朵尖尖的顶在头上一动一动的,火红色的大尾巴也是一甩一甩。
毕竟是狐族嫡出小王子,本就生得贵气逼人,大冬天时再用金光白裘整个儿一裹,简直是异常的雍容华贵。
结果,这天梦里,纪寒食竟然悲痛万分地梦见……符厉化成人形之后脸颊的红纹没有了!
耳朵也没有了,蓬松的大尾巴也没有了!
于是三个徒儿都丑得像鬼一样,围着他一个劲儿转圈圈,手舞足蹈叫着“师父”“师父”。
而美貌过人的千化、筵晟、雉羽他们则化身成了反派角色,在旁呵呵嘲讽道:“唉,师父丑丑一窝~”
纪寒食:我不是!我没有!你们怎么瞎说!
……
从噩梦里浑身哆嗦地醒来,冷不防眼前一双黑玉一般的眸子正贴脸盯着他。
纪寒食眨巴一下眼睛,小东西眨巴一下眼睛。
“…………”真的,就算性格再可爱!
长了这么一张脸,睡醒了猛一瞧见也还是挺吓人的!尤其还离得那么近,比大半夜幽幽出现的庭郁根本没有好到哪里去!
见多识广的月沼老大哥还好一向内心坚强,才没直接被小东西的丑脸吓得背过气去。
被惊吓完,纪寒食吞下满心面条泪强自镇定,收敛心神,还得用一种老大哥应该有的语气颇为关心地皱眉问:“怎么了小佑?一大清早的盯着我看啥呢?”
结果,那小东西轻轻张口,恍恍惚惚地喃喃道。
“……爹爹。”
纪寒食:“……”
纪寒食:“呃……………”
纪寒食:“啥?!?!”
这这这……什么情况?
***
碾碾这边听得也呆了,眨眨眼,不明白:“所以,寒食大哥他其实……是小妖王的爹爹吗?”
符厉扶额,白眼翻上天。
“当然不是了!你想什么呢!他是天界太子!太子!他有亲爹,他亲爹是原来的云锦天帝啊!”
可碾碾皱眉,依旧不明白:“既不是爹爹,小妖王为何要叫他做爹爹?”
符厉叹气,简直不知该如何解释:“谁叫他亲爹对他不好,他自然心里也更想要个对他好的爹爹。”
碾碾恍然大悟:“之前狐狸哥哥说的‘至亲至爱之人’,碾碾还以为是……原来其实是父子之情啊!”
“……”符厉要疯。
“不是!不是父子之情!”
碾碾:“叫都叫‘爹爹’了,怎不是父子之情?”
“那时长泽还小不懂事,后来长大了自然就不当师父是爹爹了,”符厉无奈,指着床:“碾碾你给我坐好,听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