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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老人家我并没有脸呢。
g田纲吉起初并没完全理解三日月宗近的话。
三条家天下五剑所说的脸在他理解来, 与自尊骄傲一样,听到过于自谦甚至自贬的话, 年少首领眨了眨眼睛,胸腔中淌过一股冲动。这让他不顾伤势的前倾, 唐突的伸手去捉以新月与碧空为色的,面具遮脸,虽消瘦如骨却仍有谦谦凛凛雅致的蓝发付丧神。
g田纲吉向来给废材属性加成的莽撞,在抱恙的虚弱下更甚。他本意是要执风骨翩翩,气质清雅出尘的绀青发色付丧神的纤纤素手,真心诚意的告诉对方你其实真的很好,无论是品行还是样貌, 所以不要这样贬低自己……诸如此类要优雅, 不要丧的话——
这大概就是被称为天下五剑中最美的一振名物中的名物之赞誉的三日月宗近所特有的魅力,他的美丽就在于现在的如月轮的美丽,时光尽管过去,也绝不会更加神圣美丽一点。只有永远无声无息渗透在空气里, 围绕融于昼夜季景, 看着他才能明白是什么的崇高与优雅。
坊间多言,三日月宗近乃付丧神中神性最高的一位,然他也不过同其他刀剑一样乃高天原八百万神明末位的一位,并未有什么相异。三日月之名也只是源于本体刀身上所呈现的新月形(三日月形)刃纹,一度名为五阿弥切り,意指可切断五种苦痛烦恼。而,得若真要说些什么有关三日月宗近的优点, 让他这老人家自己来说的话,大概是对尘世对自我的通达豁然吧。性格率直又爱笑,胸襟开阔,看起来十分优雅,实际上有些笨拙,喜欢被人照顾。
认为温柔即是强大的三日月宗近端坐在黎明即起之处,平静而又无不安之感。虽是个人主义至上主义者,却秉着随波逐流的自由态度如晨昏变化般自然地度过每一天;任人去人来,让钟去敲;顺从地适应不断变化的世界,接纳新鲜观念,以不疾不徐的适闲步速。
因此只不过别家本丸的一面之缘,连攀谈都没有,就足以让年少审神者的好感攀到峰值。无论是哪座本丸的哪一振三日月宗近,都迢遥疏远如最远一颗星后面的理,无论哪个时代,哪个地方和场合,都与此时此地在g田纲吉面前的这位一样有最优美的德性。
——但g田纲吉没有想到,自己轻轻扯住对方衣袖的力道会将美丽而崇高的绀青发色付丧神踉跄拽倒。被宽大深蓝色的月纹狩衣罩住的身体实际上因常年无法进食维持人身所需的体力,早已被过分消耗;原本穿衣显瘦、脱衣有料的强壮身体早被蛀空,现已骨瘦如柴。已经有十多年前不能挥剑的三日月宗近比如今重伤的年少审神者还要不成器,也更虚弱。
“小心——!”
指尖在仓促中触碰到绀青发色付丧神冰冷肌肤与硌人的骨,g田纲吉记忆里,初次出现在他面前的库洛姆也是这样的虚弱……然,三日月宗近竟比失去大部分内脏的库洛姆还要羸瘦!坐在轮椅上,骨裂而无法着力的双腿使得上半身前倾的年少审神者平衡不稳,在拽倒三条家天下五剑的同时也带翻了自己,好在他旁边有一直守着的小龙景光扶住了他。而从一开始就搀扶自家兄弟的小狐丸也护住了三日月宗近,只是面具的束绳从他柔顺的绀青发丝间滑落。
咔哒。
骨瓷制成,极完美贴合三条家天下五剑脸型的面具摔落游廊红木地板,声响惹得g田纲吉不自觉地扫去。那张翻面纯白,将绘着感官的彩面扣在地板的面具稍稍晃动,轻率卑微的在木板暗赤色中。沿着地板的弦纹,顺着面具泛冷光的边缘,再依着三日月宗近因意外而凌乱角袂的衣袍,g田纲吉下意识的循着记忆里那盛世美颜而去,明褐色瞳眸朝付丧神的面容凝光。
白色。一片什么都没有的苍白色。
“主公大人。”
就在他的思绪静止,目光凝滞时,水蓝而明光曳动的粟田口家太刀站到他身前,挡住了他的视线。g田纲吉下意识躲开,固执的要再次去寻那片白茫,抬头却被戴着纯白如雪的军用手套的一期一振遮掩住了眼睛。脑袋里最后的画面由空空如也的白,降入长眠不起的黑。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闭嘴毛利!”
毛利蓦地发出收到极大惊吓的尖叫,浅草发色短刀凄惨惶恐的声音让被遮住眼睛,由着付丧神的温柔的动作重新置回轮椅椅座的年少审神者下意识打了个哆嗦。听着像是他所知道的哪一位付丧神大声喝斥因惊恐而瞬间叫出声的毛利,语气是让人害怕的严厉与狠绝。
g田纲吉的脑袋已经无法保住静止了。
他仍由一期一振的手继续搁置在他眼皮上,浓密细长的睫毛轻扫水蓝发色付丧神的掌心。他没挣扎拂开付丧神的手,因之前窥视三日月宗近容貌而半仰起的脸僵在原地,良久没有动作。
先一期一振隔断他视线的那一眼,拖泥带水而冗长的重归他的意识;毛利的尖叫声也如雷霆般在意识中扩大且循环。他所看到的荒诞不经,后知后觉让他背脊发麻发凉的琐琐恐惧。g田纲吉下意识向自我欺骗的遁隐之处逃离,而指尖的冰冷由神经蔓延至伤口,疼痛让他在现实残忍可怕的急流与旋涡中冷静下来。
他这才明白三日月宗近所说的没有脸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绀青发色付丧神完美无瑕的脸型上,本该是如画的眉目,似雪盛月的姿容,一切明媚皓齿与丰神俊秀皆不存在。仅仅是一张苍白无盐的薄薄肉皮,没有感官骨骼的起伏,像是没有捏脸的面人泥偶……无颜鬼。幽灵妖怪都很怕的年少彭格列未来十代首领将牙齿咬的嘎吱作响,他听过无颜鬼的物语,是有时候会被人类在朦胧里看到没有脸和五官的灵异存在。
g田纲吉眼泪都要被吓出来了。因他只扫了一眼,脑袋在后知后觉意识到真相后,又不自觉地补了许多可怕场面,再加上他并非是虚晃朦胧看到的那片白茫。g田纲吉根本想象不到面具之下的三日月宗近会是这样,也根本想象不到这座本丸到底发生了什么——
“抱歉。吓到诸位了。”
将面具重新戴好的三日月宗近向被迁怒的毛利藤四郎,和显然看到了他真实的模样而被吓呆的年少审神者缓声道歉。虽是这本丸中唯一没有暗堕的刀剑付丧神,但沦落如今的鬼态,说不清是比暗堕好还是差。整刃都很是平静,似乎没有脸的不是他自己一样。于三日月宗近来说,他现在就生活在这个世界的深不可测的大黑洞里,别说容颜消失,即便是在,在这现实下他的眼睛里也早就是没有瞳仁的了。
有形之物终将消逝。
他这刃如此,盛誉最美的脸也如此。
“三日月先生……不是三日月先生的错……”
一期一振遮掩他视线的手掌已经挪开,原本仰着脸的年少审神者这时却选择了低垂头颅,他一时不知道该以如何心情,又如何将目光正确投向三条家的天下五剑,所以选择避开。从紧紧咬合的牙齿中挤出的话有颤音,g田纲吉声线低沉沙哑。
“一期一振先生想要我先看看,在做出决定的……也包括这个样子的三日月先生吗?小狐丸先生说的报酬也跟这个有关系吧——所以三日月先生那个时候才会说是因为自己……”
因g田纲吉弓起腰身,将自己的脸庞近乎藏在膝间,是以没有刀剑付丧神能知道他现在的表情。只能从他打颤而闷沉从喉咙咯咯挤出的声音,猜测他的情绪应该是负面消极的。
“……不。不是的。”
一期一振没想到年少审神者会如此问。正是因为他,或者说他们没想要年少审神者知晓三日月宗近的事情才会在那瞬间抬手拢住少年的眸,不让他去看的。可是从结果来说,他们所做的一切都像是早蓄谋已久,只引年少审神者下套的。一期一振抿了抿唇,他掌心原本还残余着年少审神者眼睫盈充的酥麻触感,此时此刻也逐渐消散了。
“三日月殿的事情与此无关,这次会晤是因为三日月殿,小狐丸殿和明石殿决定站到我们这边,想让您接纳他们……我要让您看的是那些在后山的——”
一期一振绝不想让年少审神者在这个时候对他,对他们产生误解。
“这才是最重要的吧!”
g田纲吉心中漾出怒火。一个人/刃怎么看待自己,决定了此人/刃的命运,指向了他的归宿。年少彭格列未来十代首领从亲友,从自身经历所学会到的道理——虽然他自己也总是做的不够好——但是他眼前这些经历过暗堕化的付丧神们做的比他还要差劲!
说着,做着向他寻求帮助的事情,却又一边沉湎过去,沉沦伤痛,自闭的过着静静的绝望的生活。所谓听天由命,正是一种肯定的绝望。在他们的所谓平静淡然与自救挣扎底下,都隐藏着一种凝固的,不知又不觉的绝望。无论是对苦痛云淡风轻的态度,还是对自身的失去所采取的稀薄如云雾的慷慨和大度的模样,都不应该是这样的——!
如果想要生,就要努力!哪怕只有0%的被救赎的可能性,也必须要挣扎,必须放弃将那些糟糕的过去全盘接受,沉默背负像是磋跎时日而期待临死的轻率。这些付丧神们的状态,就像是在arcobaleno代理战时,因为认为不可能赢便决定得体接受死亡的reborn是一样的!
g田纲吉痛恨这样。在他数学只能考17分,不够聪明的脑袋里——不做绝望的事,才是智慧的一种表征。他不懂为什么强大的人总会在紧要关头放弃自己,连他这种小角色都明白,如果放弃的话,就真的没有可能了……
“告诉我!一期一振先生你们也是需要我的力量的吧!如果要借用我的力量,就把所有事情全部告诉我!我们说好的!”
g田纲吉态度强硬,他不愿任何人/刃被似是而非的,统称“必然”的命运而支配;将他们的强大以飞蛾和锈霉腐蚀掉,并招来l箧的盗贼。抬起脸,没有哭泣,也没有害怕的年少审神者明褐色的瞳仁外蕴着一圈金红,像是在死气之火状态下那样灼灼。
“告诉我,一期一振。”
这还是第一次,g田纲吉在这些神明面前舍弃了敬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