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冰笛停在姜扶光面前, 堪堪拦住她离开的路,不过,令姜扶光顿住脚步的却不是这只笛子, 是姜如遇那句“躲得了我一时,躲得了我一世?”的话。
姜扶光的双腿像是灌了铅,再朝前迈不开去, 姜如遇说得没有错,她总不可能一辈子都躲着姜如遇。
姜如遇既然已经来了玄阳宗, 以后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日子还多着,如果她每次碰到姜如遇都要么躲着,么就把兰若剑藏起来,久久之,别说姜如遇会怀疑, 恐怕别人会觉得她不对劲。
明明兰若剑是她们上陵姜家的剑, 凭什么躲的是她?
“扶光姐姐, 怎么了?”薛红羽以为是自己刚才说了不该说的话,惹得姜扶光难受, 一脸歉疚地上前拉她。姜扶光半推开薛红羽, 目光悲伤,却是朝着薛归宁的方向:“我……红羽,别问了。”
薛归宁发现了姜扶光不同以往的反常,他深深夹紧眉头,扶光向来大方得体,从未有过今日的举动,她忽然抬腿离开,好似是因为姜如遇忽然走过来,并且语气不客气地质问扶光什么躲得了她一时、躲得了她一世?结合之前姜扶光告诉过薛归宁的话, 薛归宁现在立马想到是姜如遇找姜扶光寻仇。
他不由走去,挡在姜如遇前面:“姜如遇,这里是玄阳宗,容不得借地撒野。”
薛归宁乃是鹤缘峰精英弟子,身上穿的是白底暗纹锦衣,外罩一身淡青色绣仙鹤的青衫,丰神俊朗,然而姜如遇的目光直直越过他,只落在姜扶光手中的兰若剑。
见薛归宁挡住自己的去路,一心只想确认兰若剑好坏的姜如遇立即转开脚步,她没有回答薛归宁的话,打算绕过他。
众目睽睽之下,薛归宁被无视个彻底,他的脸憋得通红,凌空朝姜如遇劈过去一招错骨手,姜如遇根本不用看他,听声辨位,在刹那间两人虽没用灵力,却已经连过三招。
半空的气氛如一张拉满的弓弦,好似一点差池都能让二人打起来。
薛红羽尖叫:“哥,又在干嘛?”
他怎么又和人打架?
围观的弟子们也一脸紧张,没想到这才过多久,这二人又要当众打起来?薛归宁头脑发热,姜如遇这个女子当真可恶至极,玄阳宗什么女子他没见过,姜如遇是第一个能让他不顾风度动手的女人。
薛归宁憋着怒气对姜如遇道:“姜如遇,别太过分,我这次没用灵力,才能和我斗得堪堪相当,如果再不收敛,一定将私仇带到玄阳宗来解决,别怪我……”
“别怪你动灵力?”姜如遇召回凝冰笛,雪色的笛身在空中一划,薛归宁还记得这笛子的古怪,当即朝后一退。却见姜如遇拿笛子指着他,那笛子在她手中更赛霜雪,让人几乎生出她更擅用笛乐不擅用剑伐的错觉。
“凝丹未稳,丹内灵气还有丝丝外泄,这让你周身的灵力显得更足些,未到凝丹期的修士只以为这是你修为高深,只要是凝丹期以上修士来,就知你现在的丹处于最脆弱之时。”姜如遇道,“这个时候的,如果碰上劲敌,能把未稳的丹打破,让你新掉回明道期、甚至是灵心期。所以,现在敢用灵力?”
薛归宁瞳孔一缩,他的确凝丹未稳,所以这些日子他谨遵师尊吩咐,没出过玄阳宗。可是,这件事他谁都没告诉,姜如遇不该知道。
他脱口而出:“怎么知道?”
“我在凝丹期的时间比久。”姜如遇凝视他道。
她在凝丹期的日子比他久……
薛归宁才记起,眼前只有区区灵心期的姜如遇曾经是同辈中最先修到凝丹期的人。陵姜如遇的名声传到玄阳宗来,令玄阳宗的长老们为之振奋,下定决心挖她成为玄阳宗精英弟子的时候,薛归宁以及一票的玄阳宗天才都才明道期。
姜如遇在凝丹期待了几年,薛归宁百日前才到凝丹期。
这让薛归宁有些神思恍惚,曾经属于姜如遇的神话,真的是像扶光说的那样,是因为上陵姜家朝她倾注了大量的丹药、天材地宝?
薛归宁并未立即让开,姜如遇以为他不到黄河心不死,道:“凝丹不稳对应在体外的弱点在石关穴、天枢穴、外陵穴三个地方,只要我刺中其中一个穴位一剑,轻则丹破,则丧命。”
围观的弟子们见姜如遇说得煞有其事,仿佛她区区灵心期,真能说中凝丹期的弱点一样,他们大多都以为姜如遇在吹牛,可是眼尖些的看薛归宁黑着脸的表情,心中一突,知道姜如遇说的大概率是真的。
她真能说中薛师兄的弱点,一个灵心期修士,将凝丹期修士的弱点说得如数家珍,这如何不恐怖?
“现在还和我打吗?”姜如遇轻抚凝冰笛,抬眼再问薛归宁。那些弟子们都下意识在心里摇头,如果他们是薛师兄,他们绝对不打,姜如遇太古怪,她虽然只有灵心期,却看得透凝丹期的修士,还完全掌握了薛师兄的弱点。薛师兄现在和她打,实在太过冒险。
薛归宁神色复杂地看着姜如遇,他若是不打,岂不是说明他在姜如遇面前望风而逃,若是打,却又……
“有什么不敢?”薛归宁同为天才的自傲同样不允许他在姜如遇面前低头,“知道我的弱点是一回事,能不能碰到它又是另一回事。姜如遇,嘴皮子功夫利索不算什么,我们最好手见真章!”
“那好。”姜如遇将手中凝冰笛放回腰间,抽出自己薄薄的长剑,“对你这样多管闲事、坚持心中自以为是的正义为之不怕死的人,用我的剑碎你的丹刚好。”
薛归宁见她竟敢说这样的大话,瞳孔一缩,正要抽出双锏,就听得自己妹妹的声音。
薛红羽担心死了自己这个傻哥哥,现在任一个有眼睛的都能看出姜如遇不简单,君子尚且不立危墙之下,她这傻哥哥怎么这么倔?薛红羽跑回来,抓着薛归宁的袖子大声道:“哥!又在这里拱什么火?姜如遇只是叫了扶光姐姐一句,什么话都没说,什么原都不清楚,扶光姐姐没回应,在这里说什么她借地撒野?!”
“不仗着自己修为高就总拿姜如遇欺负扶光姐姐的眼神看她,这样谁不想打?我都想打!搞清楚一点,姜如遇哪怕真和扶光姐姐有嫌隙,不会选择在大庭广众下欺负她。”薛红羽道,“能不能听她们把话说清楚,不每次都拉偏架,把我气死!”
薛红羽对着薛归宁一顿怒吼,又对着姜如遇声音软下来:“这个,对不起,我哥哥他有时候说话不过脑子,他其实不是一个坏人……我代替他向道歉,们不又打起来好不好?”
姜如遇朝薛红羽望过去,薛红羽是个娇俏的小美人,脸上稚气未脱,带着涉世未深的单纯。她的修为比她的哥哥薛归宁低许多,现在也才堪堪踏入明道期。
姜如遇嘴唇稍弯:“不是我和哥哥打。”
薛红羽见她对着自己稍稍弯了弯嘴角,如冰雪初霁那样,她红着脸低下头。姜如遇又冷着脸对薛归宁道:“令妹比讲理。我第一次上山门,说我欺负姜扶光。我今日叫她一句,仍说我欺负她,为之强出头。这么正义,怎么不先学会分清好歹。”
“……”
这话不就是在说他不知好歹,胡乱盘咬人?薛归宁有心想反驳什么,却发现自己开不了口,被薛红羽这么一吼,他才发现好像是自己的反应太过激了些。红羽说得没错,姜如遇再怎么不可能在大庭广众下欺负扶光师妹。
薛归宁快要反思自己,他为什么总是会提前给姜如遇预设一个要欺负姜扶光的立场……姜扶光在背后注视着这一切,原本她就是打算拿薛师兄来挡住姜如遇,只要姜如遇在大庭广众下再和薛师兄闹将起来,在玄阳宗弟子的心里,姜如遇就是和薛师兄有仇,不会再有人敢和姜如遇交好。
只是没想到,这一切又被红羽三言两语给破坏了。
现在自己再不出声,就显得自己太薄情寡义,视薛师兄为不顾。她眼圈微红地走过去,柔柔朝薛归宁道:“薛师兄,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的好意我心领了,是……我想,不管如遇对我做什么,我该自己面对,此事如果劳烦薛师兄插手,我心里过意不去。”
薛归宁刹那间心软起来,正是因为扶光师妹万事周到体贴,她多次说记得姜如遇长辈的恩情,不管姜如遇对她做什么,她也下不了手对付姜如遇。正是扶光师妹的善,对上姜如遇的冷漠,才让他这么担心扶光师妹受委屈。
姜如遇却不想看姜扶光和薛归宁二人相互感动,她今日叫住姜扶光,只为兰若剑灵,干脆道:“如果真不想别人插手,就别这般柔弱地对他说我对你做什么,他是你的朋友,他听见自然觉得我欺负,忍不住插手此事。”
“们两个如何相处与我无关,别扯上我。”姜如遇冷眸对着她,“应该知道,按照贵祖母凌火道君的脾气,无人敢对做什么,更无人敢欺负。这些根本没有的事情,何必拿出来说以至于我同薛归宁三番两次打起来?”
一提起凌火道君,别说姜扶光语塞,就连薛归宁有些不自在。
是,凌火道君的归风摧火掌独步天下,姜如遇更在她手中被废了一切,姜如遇得有多不怕死,才敢跑来欺负凌火道君的孙女姜扶光?
一旁围观的弟子们有些心眼儿多的,就不免心里犯了嘀咕:说凌火道君的孙女姜扶光欺负姜如遇还有可能,怎么这姜扶光明明修为比姜如遇高、背景比姜如遇深,却还一脸柔弱可欺地躲到薛师兄的背后,仿若被姜如遇给欺负怕了的模样。
姜扶光一时语塞,却强辩道:“如遇!怎么这般无情,明明知道哪怕对我做了什么,我舍不得告诉祖母。我小时候虽然流落天南,受了苦楚,是我内心仍无比感激天南姜家的长辈对我的照拂,明知道我不可能告状,何必说此话来伤我呢?”
“若真感受到了他们对的照拂,当初不会在他们被污蔑虐待时一声不吭。”姜如遇没有闲情逸致和姜扶光扯那些陈年旧事,那些事情的对错,对姜扶光这样想搏个好名声的人来说需,对姜如遇、以及天南姜家这样历经低谷,只想变强的人来说根本没意义。
她不想长篇大论和姜扶光辩驳,只道:“我找你只为了看剑灵是否有恙。”
姜如遇已经很给姜扶光面子,兰若剑是上陵姜家给她的东西,她还给陵姜家后,现在就不会继续拿着兰若剑灵是自己培育出的话来说。
姜扶光握剑的手指一屈,又来了……
当姜如遇说出“剑灵”两个字时,她手中的兰若剑剑身又些微抖动一下,就像是迫不及待挣脱她的禁锢,去姜如遇手中一样。
姜扶光心中恼火、愤怒,她到底有什么比不姜如遇的?如果是之前凝丹期、右手剑天下无双的姜如遇,她比不过她她认了,可现在的姜如遇呢?区区灵心期,右手手筋已断,兰若剑灵宁愿选择这样一个在剑道毫无前途的废物,不肯辅佐她?
传说中,能催生出剑灵、得剑灵辅佐的剑修,至少都能修至剑仙级别。姜扶光这些日子哪怕没有得到兰若剑灵悉心辅佐,可哪怕只是这样一柄有灵的剑,都能让她的剑道多有进益,更何况等到她完全收服剑灵?如果可以,她宁愿兰若剑永远见不到姜如遇,可是姜如遇已经来了玄阳宗,玄阳宗内低头不见抬头见,它们怎么可能不见面?
姜扶光深知,躲是没有任何作用的。她越是躲,越会让人觉得她不对劲。
姜扶光深吸一口气,现在,只能依靠祖母留下的咒——祖母曾告诉过她,咒分为三级,越往走威力越大,对兰若剑灵的伤害越强。前两级姜扶光早就用过,第三级她迟迟舍不得用,就是担心对兰若剑灵的灵气损耗太大。可现在看来,形势逼人,她不得不这么做。
姜扶光下定决心,一边以神念默念法咒,一边冲姜如遇露出一个微笑:“想看看当然可以,只是,我不喜欢将我的剑多拿给别人看,只此一次哦。”
她的话温和大度,让哪怕听不懂姜如遇和姜扶光在谈什么的弟子们也觉得,姜扶光真是一个不错的人。姜如遇根本不管在别人心中姜扶光好与坏,她只看向兰若剑——
姜扶光以神念念完咒最后一个字,“咔嚓”一声,她心里好像听到什么东西断掉的声音。她心中俨然如大石落了地,知晓一切成功了。
原本反抗的兰若剑彻底寂静下来,在姜扶光手中安安分分。
它不会动了。
姜如遇静静打量着这柄曾被称做陵最美的剑,它的外观和之前比别无二致,是雪水之精做成,姜如遇仍然能感受到兰若剑剑身上散发出的幽幽冷意。
姜如遇只用一眼,就能发现剑灵还在,似乎和之前没什么不一样。
对,没有人得到剑灵这样的宝物还不知珍惜。是,姜如遇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她近距离见到兰若剑的一刹那,五脏六腑就像百转千结地结了压抑的愁绪,姜如遇从不是个伤春悲秋的人,可这种愁绪就像忽然顺风生长的一颗树苗,以她的筋骨做土壤,以她心里的鲜血做养分,顺风顺水地在她心里越长越大。
为什么她和兰若剑再相逢,她的心中会毫无喜悦,只有悲伤?
姜如遇的目光如泓远冰寒的秋水,凝睇在兰若剑身上,姜扶光翘起嘴角,她如何看不出姜如遇眼中对兰若剑的珍视。说来好笑,当初她亲眼见到姜如遇自废手筋时,都没见到姜如遇眼中有这样明显的情绪。
哈,剑主和剑之间的情谊,真是令人动容。姜扶光妒忌,越是妒忌她就越乐于见到眼前的场景,姜扶光道:“如遇,看,这剑没什么吧。”
表面上看起来的确没有什么,可姜如遇不认为一切只如面前看到的那样简单。
师尊说她身上具有剑的意,那么,是否说明她能在一定程度上感知到兰若剑的情绪?可惜,关于剑的意,本身知道的人就少,现在哪怕说出来也没有任何作用。
“们在这里磨蹭什么?听课都不积极,平时修炼还能积极吗?”
天空中飘来一个踩着飞剑、衣袂飘飘的男修,正是这次讲课的清水峰峰主,他的飞剑从众人头顶略过,落下一句:“归宁,凝丹未稳,又不是剑修,别来听课,回去好巩固才是。如果怕漏掉什么,让红羽听完帮你记一份笔记。”
清水峰峰主踩着飞剑呼啸而过,一眼就看出人群中的薛归宁凝丹未稳,更加佐证姜如遇之前说的没错。
“是。”薛归宁双手交叉行礼,有些担心地看了眼姜扶光和姜如遇。他总担心这两位还能继续有摩擦。
“剩下的人,们若是比我晚半炷香进课室,今后我的课你们都可以不用来听啦。”清水峰峰主哈哈大笑着飞远。底下的人顿时如被火星点燃,拿出看家的本事拼命朝前跑,或者朝前飞行。
姜如遇只能压下自己的疑惑,她的速度不错,哪怕是奔跑不落于人后,为她从不落下练体,哪怕跑了许久,在别人都气喘吁吁的时候,姜如遇神清气凝,倒是惹得天上的清水峰峰主朝她看了眼——清水峰峰主,就是以姜如遇天赋已废为理由,拒绝收她为徒的人。
他看着自己的飞剑底下动起来的弟子们,能够御剑飞行的弟子们在御剑飞行,是地儿太窄,人太多,哪怕是飞行容易拥堵,更别提地面。
在这样的场景下,底下的姜如遇就显得格外出挑。她并非只是单一的朝前奔跑,是眼观四路、耳听八方一般,能够迅速地判断出前后左右的形势,规避一些拥堵,总能寻到最快的路线。
清水峰峰主本以为她在努力判断,一细望,发现她冰凉的眼底甚至隐含忧愁,换言之就是她有可能在走神。这说明什么?说明她能做到现在这份儿,根本没有刻意控制,么是之前的训练给她身体留下的自动反应,么是她天生五感远超于常人。
无论是哪一种,都说明她的不凡。
清水峰峰主轻叹一声,可惜了,没师徒缘分啊。如果姜如遇在那件事发之前拜入他的门下,他虽然修为不如凌火道君,想必看在玄阳宗这个天下第一大宗的份上,有玄阳宗力护姜如遇,凌火道君不会敢下这样的死手。
可悲、可叹,清水峰峰主一时间更叹人无常,他轻啸一声,如白光飞往远方的课室。
夺命狂奔的弟子们也陆陆续续进入课室,这课室看起来只有一间普通屋子那么大,实则里边内藏乾坤,空间修士们在这里面放了芥子阵法,让这个课室可以容纳万人以。
中间那一块儿是内门弟子们的位置,旁边则容纳外门弟子。
姜如遇第一个进课室,她坐在内门弟子的位置,后进来的薛红羽本也眼睛一亮,想去挨着她坐,姜扶光明显没这个想法,拉着薛红羽远远地坐在另一边。
等人来得差不多了,清水峰峰主开始授课,他今日讲的正好是剑意。
“众所周知,我们剑修在整个修真界都不是一种能令人小瞧的修士。璇玑门曾统计过,在各大宗门的各个大大小小的比赛中,唯有剑修以低阶修为胜高阶修士、以弱胜强的记录最多,这并非偶然,是因为剑修的剑意。”
“剑乃兵中之王,剑修的剑意足可披荆斩棘,令万兵折服。在传说中,使长河剑的剑仙就曾在刚踏入返真期的时候,杀过返真期顶峰的大能。”清水峰峰主一说到这个传言,底下没听过的修士们当即惊呼一声。
修士的每一个境界差别都极大,比如刚踏入返真期的返真期初阶同返真期巅峰相比,整整隔着两个中阶、高阶两个小境界,之后才是返真期巅峰。那位剑仙能够连跨几个小境界绝杀返真期巅峰修士,这实在是了不起。
清水峰峰主听他们惊呼,笑道:“这只是两个小境界,之前还有剑修以明道初期的修为,杀过凝丹期的剑修。”
众人沸腾起来。明道初期杀凝丹期,这可整整横跨了一个大境界,且对方也是一个战力不菲的剑修。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长老,这人是谁?”一名弟子问道,“他现在也修成了剑仙,还是到了别的什么修为?”
清水峰峰主沉默须臾,目光从姜如遇身上不着痕迹的移开。真可惜,这个人不只没来得及成长为所谓的剑仙,且修为已经跌至灵心期,那天赋绝顶的右手,不再能拿剑。
清水峰峰主道:“这人是谁……以后她若功成名就,们当然能再听到她的名字。如若她就此碌碌无为,们听了她的名字没有什么用。我告诉们的是,她之所以能做到这一点,就是因为她在别人还在练习剑术的时候,就已经开始修习剑意。”
姜如遇平静地坐在底下,就像清水峰峰主谈论的不是她自己。
人是她杀的不假,那个凝丹期的剑修其实算不厉害,不过是靠着岁数活活熬到凝丹期,她杀他的原是看见他欺辱一个貌美散修。
不过,那一战的确惊险。那个剑修可不像是薛归宁这样没什么经验的修士,他虽然天赋不佳,一身剑术和作战经验都是从死人堆里滚过来的,是实实在在身经百战的剑修,且他和姜如遇是以命相搏,和薛归宁完全不同。
她差一点就死了。
蓦地,姜如遇发现有不对的地方:那个曾被她所杀的剑修,他身上的剑给她的感受和别人的剑完全不同——那剑修强的不过是纯熟的剑术,不该是剑意,所以,她之前感受到的不同是因为感受到了他的剑自带的邪气。
剑乃忠贞之兵,那是对正道言,如果对于邪道,剑主人越心术不正,其剑越邪。
这一瞬间,姜如遇有如福至心灵,她不再仔细听清水峰峰主讲课,将所有心思都沉下来——这个课室内聚满前来听清水峰峰主讲课的弟子,光是剑修就有数百,他们全都携带了自己的剑,且,全都跟着清水峰峰主所言在慢慢调动他们自己的剑意。
这对姜如遇来说,是一个绝好的机会,她能够就此机会细细感受每柄剑、每缕剑意的细微差别。
痛……怪不得师尊那日说自己走进去会戳得他痛,原来,如果抛弃其余杂念,细细感受每一柄剑,真的能感受到剑身上的锐气。
姜如遇发现,越是让她感觉到痛的,基本那柄剑的主人修为都越高……
她正在细细揣摩,就听得一句:“……姜如遇。”
姜如遇立即从那种玄妙的境界抽身,她见周围的人都望着她,姜扶光站在清水峰峰主旁边,手中握着一柄木剑。姜扶光再说一遍:“师叔,说用木剑练习剑意,如果用木剑练习出用剑时的锋锐,这样自己的剑意也会增长,果然如此。”
她微微一笑:“师叔刚才说可以叫人和自己一起用木剑对战练习,我想选姜如遇。”
姜如遇坐着听姜扶光如此提议,她还没回答,就听清水峰峰主皱眉问道:“为什么选她?”
清水峰峰主不解,姜扶光在剑道颇具天赋,照理,她和姜如遇有点过节,选谁都不会选姜如遇才是。
姜扶光面上一笑,自然是因为……不服。
她不服陵姜家的那些剑师都明里暗里觉得她不如姜如遇,不服兰若剑到现在为止还选择效忠这个,和废物一样的姜如遇。
姜扶光不认为自己还会输给用左手剑的姜如遇,祖母告诉过她,天道是公平的,不可能让姜如遇两只手学剑的天赋都那么好。她也不是讲求风度的薛归宁,只要姜如遇敢和她对战,她就会在这里彻底挫碎她的所有锐气。
姜扶光颇害羞道:“我平素不怎么在宗门走动,稍微熟一些的就只有如遇,所以,我想和她用木剑对战。”
姜如遇听完姜扶光的话,她没有拒绝,径直站起身准备前面去领木剑。
然而,清水峰峰主却道:“不可,换一个人。”
别说姜如遇没想到清水峰峰主会拒绝,就连姜扶光微变脸色:“师叔,为什么?”
姜扶光脸色微红,乃是被气的,难道……就连清水峰峰主和宗主一样,抱着姜如遇昔日的天赋不撒手,还偏心她?不忍姜如遇被她打败?
清水峰峰主本不想回答,可他一看面无表情却显然要他给个说的姜如遇,再看伤心无比的姜扶光,心知他不给个说,恐怕两人都不会罢休。
清水峰峰主苦口婆心对姜扶光道:“师叔总不可能害。”
他朝姜如遇望去:“不知道,一个人的修为许会散,是剑意绝不会变。不管她是凝丹期还是灵心期,更不管那是左手还是右手,左手或许全然没有右手的灵活,是剑意,不会随之改变。”
清水峰峰主停顿一下,面对姜扶光惨白的小脸,仍然道:“姜如遇在明道期,能以剑意杀凝丹期的剑修。她更是在几年前一举突破凝丹期,这个阶段她的剑意到底能杀哪个境界的修士,师叔不敢赌……哪怕她用木剑,她的剑意也极有可能伤到你。选择她并不是明智之举,应该选其他人。”
原来姜如遇就是那个越过一整个大境界杀人的剑修。
不少弟子纷纷朝她看过去,一些弟子是敬佩的目光,还有一些是怀疑的目光,全落在姜如遇的身上。姜扶光身子颤了颤……她之前从没听人说起过姜如遇在明道期的时候,就杀了凝丹期的修士。
没人告诉过她。
这么说来,哪怕姜如遇现在已经废成了这样,她仍然不能靠剑意在大庭广众下把她踩下去?姜扶光心中的妒恨不可谓不高涨,她简直不知拿姜如遇怎么办,难道姜如遇是自己永远的阴霾?她苦笑:“多谢师叔提醒,弟子换一个人选。”
清水峰峰主拍拍她的肩膀,理解姜扶光的不甘心,哪个修士没有点好胜心呢?是,姜扶光根本没必和姜如遇比,在姜如遇还没毁的时候,她的存在就像是天的太阳,会令其余星月都失去光彩。
可当太阳陨落,就是其余星月的世界,这个时候,星月只需自己奋力向前便是,如果再沉迷于同过去的太阳比,不是自讨苦吃?
清水峰峰主道:“好好修剑便是,还有很远的前途。”
不像姜如遇,已经是过去的辉煌。
他对姜扶光说完话,又对姜如遇道:“我阻止和她比试,是怕剑意伤到她,到时候……对不好。”
姜如遇懂,清水峰峰主恐怕是担心她伤了姜扶光,会再次激怒凌火道君,惹来新一轮的报复。
清水峰峰主见姜如遇这么平静地接受这安排,一点不闹,倒是对她刮目相待。她才这么年轻,如果他年轻那会儿,知道一个返真期的道君疯狂以自己为敌,并且毁了自己的一,想必,他么偏激无比,么畏惧一切,应该不可能做到姜如遇这样平静的态度。
清水峰峰主轻叹一声:“现在,们进入芥子空间,我给们在空间内设置了一个蜂巢,们需以木剑打破蜂巢才能出来,现在进去吧。”
他大手一挥,包括姜如遇等在内的所有人都进入一个巨大的空间,这个空间里像是只有黑夜,黑夜只坠着蜂巢。
蜂巢有几万个洞,坚硬如铁,脆弱的木剑除非真的迸发出锋锐的剑意,否则,根本无撼动蜂巢。
姜如遇手中也多了一柄木剑,她雪白的暗纹锦衣在黑夜的衬托下,像是发出冰雪一样的光。这样清冷空旷的空间,和姜如遇身上的气质倒是相得映彰。
不少人明里暗里地看她,全都很想知道,姜如遇的剑意到底多强,能以区区灵心期修为还被清水峰峰主盛赞,按照清水峰峰主所说,她应该是第一个打破蜂巢的人。
然而,姜如遇并不想做第一个打破蜂巢的人,她来这里的目的只有一个:体悟剑本身的意,不是剑修的意。
她干脆盘腿坐下,将木剑横着放在自己的腿上。那些弟子们看她这样,心知一时半会儿等不到姜如遇破蜂巢,认命的自己开始学着打破蜂巢,其中包括姜扶光。
姜扶光拎着木剑,一次次地朝黑夜头的蜂巢发起冲锋,又一次次地败落下来——她不服,她偏要证明给别人看,如今的她比姜如遇强。
前有姜扶光的努力,后有玄阳宗这么多剑修弟子前仆后继朝蜂巢发起冲锋。
修为高些的剑修弟子早打破蜂巢出去,还欠缺些的弟子则一次次的冲锋、失败……叮叮当当的声音在姜如遇身边不绝于耳,等到后面,她根本不用看那位剑修的修为,只用听声音、靠感觉,就能知道朝蜂巢发起冲锋的剑修会失败还是成功。
她再次进入一个非常玄妙的境地。
所有的木剑,在她眼中都像是有了命,她能感受到这些“命”的一切体征,比如,这柄木剑的弱点在剑柄下三寸的地方,那柄木剑的弱点则在剑尖……她可以不用像之前一样,观察剑修周身的破绽找破敌之,她能直接找到剑的弱点。
姜如遇用剑本身的意和那些木剑、剑修们身上悬挂的剑交流,受这些剑所感,她也不由自主地拿起手中的木剑,朝着此刻所有剑都想冲破的峰巢去——
只消剑尖在蜂巢一触,人使剑和剑使剑的不同就是……人使剑只能破掉姜如遇眼前的一个蜂巢,剑使剑可以一举歼灭所有蜂巢、更可以统领万剑。
刹那间,其余的修士们都觉得快握不住手中的木剑了,他们手中的木剑“唰”一声飞出去,应和姜如遇一般,在各自的蜂巢上这么一点——
芥子空间内所有的蜂巢全被剑尖制住,就像是破碎的烟花一般,迸发出淡蓝色的光晕,轰然一声炸开。
这一刻,姜如遇几乎感受到了所有剑的喜悦。许多柄剑的喜悦,有木剑,有弟子们身佩戴的宝剑,为材质等不同,这些剑各有好坏,姜如遇一下徜徉在这么多剑本身的意的包裹中,没有一点喜悦。
她发现这么多朝她示好的剑中,都没有兰若剑。
姜如遇一 ;中见过许多剑,最令她放心不下的唯有兰若剑一把,她不知道为什么别的剑都来了,只有兰若剑没来。
她更想知道,为什么她刚才见到兰若剑时,心底会这么悲伤。
姜如遇想到,兰若剑灵是靠她的剑意催生,如果在这种情况下她使出自己的剑意,能否唤来兰若剑。姜如遇说试就试,她身立即层层叠叠地迸发出剑意。
叮叮当当……叮叮当当……
兰若剑剑灵感受到剑主的意,它不停地想挣脱,却被黑链上的秘克得不能寸动,关键时刻,姜如遇的剑意一来,这剑意助兰若剑剑灵最后一把力,它猛地暂时挣脱束缚,朝姜如遇的方向挣脱而去。
姜如遇在空中,看着兰若剑朝自己急速飞来。
兰若剑早被阵法损毁了七七八八,此刻,它却拖着才挨了第三咒的剑身,不管不顾地朝姜如遇飞过去。
这才是它的剑主,将它从一柄观赏性的宝剑变成真正的剑的剑主。
这个时候,姜如遇能领略剑本身的意,就不像刚才那样只具有一双肉眼凡胎,她能从兰若剑看似完整的剑身上窥探到它真正的境地。
兰若剑以及兰若剑灵,剑灵乃从剑意中而,本该灵光四蕴,可现在,姜如遇几乎能看到兰若剑身上缠着的层层黑气,这样的黑气损害了剑气的锋利,可想而知,连温养剑灵的剑身都成了这样,里面的剑灵还能好吗?
姜如遇下意识伸手,想去抚摸自己曾经的剑。剑身冰凉,还有阵阵黑气缠绕。
兰若剑和剑灵一点也没有动。
它已经连动都不会了,这柄当初一出来就能自卷剑刃保护剑主的剑,经过这么久阵法的压制和毁灵,它在面对心心念念的剑主时,都已经只能像其余没有灵智的剑一样,静静的等着垂怜,或者说是救援。
被阵法压制的人会叫,会说疼,剑不会,剑灵不会。
它不只不会,还会被威胁着朝敌人效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