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魂落魄的褚一飘出了夏尔的卧室，漫无目的地在城堡之中游荡。

他感觉有些厌烦了。

莫名其妙地被这个世界的神明复活，莫名其妙地变成魔镜，莫名其妙地卷入这一场莫名其妙的轮回，没有目的，没有原因，却无时无刻地感受着来自各方面的压力。他并不是一个喜欢抱怨的人，相反他表面上还很乐观，喜欢在贫瘠的生活中努力找一些值得吐槽的东西取乐，既然死而复生，那就好好地活下去，既然没有一个明确的目的，那他就制造一个目的向着它前进。

但是他现在是真的厌烦了，他厌烦了与白雪的互相试探，厌烦了这个世界的勾心斗角，厌烦了，这个莫名其妙的世界——他根本就不是这个世界中的人，为什么偏偏要来折磨他？他之前所坚持的一切，在冒出这个有些自暴自弃的想法之后，突然变得有些可笑，矛盾。

从刚刚复活的激动，到初识异世的兴奋，再一直到现在的迷茫，他说不清楚为什么发生了这样的转变，仅仅是因为白雪吗？

“魔镜先生？”一个声音打断了褚一的思考，他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经来到了城堡的屋顶之上，玛蒂尔达依靠在栏杆之上盯着他。

“玛蒂尔达小姐？你好。”褚一打了个招呼，慢慢地飘到她的身边，微微叹口气，随口问道：“你在这儿做什么？”

“冷风能够让我冷静。”玛蒂尔达说道，“我不是一个好脾气的人，夏尔大人希望我能够静下心来思考问题。”

“你真幸福。”褚一突然说道。

“为什么这么说呢？”玛蒂尔达问道。

“因为你不仅明确地知道自己想要做什么，也有能力按照自己的想法努力去实现自己的目的，更因为，你对于这个世界，从不怀疑，而这个世界，也从未怀疑过你。”褚一说着让人难以理解的话。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玛蒂尔达干脆地表达了自己的想法。

“你就当我是说疯话吧。”褚一叹口气，看向城堡之下的风景。

“……”玛蒂尔达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好像熟人打招呼一样伸手拍了拍褚一的镜框，发出了敲击木头的声音，接着她说道：“虽然我不知道您作为一个魔镜在想什么，但是，逃避是无法解决问题的，逃避不仅可耻，而且无用。”

“我也不明白你的意思，如果你想安慰我的话，说一些模棱两可，假装哲理的鸡汤可不管用。”褚一轻轻地说道。

“我能感觉到您在害怕。”玛蒂尔达没有理会褚一的话，继续说道，“虽然我不知道您在害怕什么，但是您一定是因为害怕而下意识地逃避的吧？”

“……”褚一没有说话，过了好一会才说道：“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吧。从前，有一个人，他年纪轻轻就得了绝症，无药可救的那种，但是他是一个自负的人，他无法忍受着自己被疾病打败，无法忍受自己因为疾病而死去，最终选择了自杀，离开了人世，完。故事很短，很烂，但我想说的是，他没有输给病魔，他胜利了。”

“并不是。”玛蒂尔达失笑地摇了摇头，“那个人，只不过是在逃避而已。”

“他明明是用自己的方式在抗争着病魔，而且成功了，结束他性命的不是疾病，而是他自己。”褚一没有发现，他的声音有些颤抖。

“你以为那个人赶在疾病杀死他之前，自己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就代表着自己的胜利吗？不，这就是逃避。那个人，不过是一个害怕面对疾病痛苦的懦夫，一个害怕面对命运的胆小鬼，于是他选择了逃避，给自己戴上了一个冠冕堂皇的胜利者的帽子洋洋得意，但是真正的真相呢？他不过是一个连举起武器面对对手的勇气都没有的胆小鬼，一个再也无法翻盘的失败者。”玛蒂尔达说道。

“你不是他，你感觉不到他的痛苦，他的绝望，你也不知道他到底做了多少抗争，你，什么都不懂，只是站在旁观者的角度批判一个故事里的人罢了。”褚一的声音很冷。

“那我也给您讲一个故事吧，魔镜大人？”玛蒂尔达顿了顿，“从前，有两个姐妹，她们不是亲姐妹，她们甚至不知道自己的父母亲是谁，在哪儿，只不过因为共同在一只流浪狗的食盆之中抢吃一个烂掉的苹果而相识。因为她们的长相，因为她们与生俱来的能力，没有人喜欢她们，没有人愿意接近她们，夏天，她们因为阳光的暴晒脱掉好几层的皮，冬天，她们只能躲在别人的狗窝之中，互相抱着取暖，一个星期也没有办法吃饱一顿饭，最好的食物就是酒馆的泔水，而且如果不小心被人抓住，轻的话被人痛打，重的，则会通知教会和政府，把她们抓起来用火烧。

幸好，其中一个小女孩生来便不怕火，无法被烧死，于是她每一次都紧紧地保住那个比她小的小女孩，保护她不被烧死，然后在两个人被当成尸体埋起来的时候，从地里挖出来，继续流浪。当然，也会有比较幸运的时候，如果有更多的与她们类似的女孩一起被大火吞噬的话，她们就可以利用那些女孩烧焦的尸体度过几天不那么挨饿的日子。

后来她们稍微长大一点之后，听说了有一个地方，能够接受像她们这样的女孩，于是她们的心中燃起了希望，她们在想，如果真的有那样的地方，那该是多么美妙的天堂啊。于是她们花了很长，很长很长的时间，徒步穿越了一个，又一个的国家，她们吃树叶，吃树皮，吃泥土，吃垃圾，被人打断肋骨，被人用火烧，被人浸到水里试图淹死，甚至在最饿的时候，稍大一点的女孩割下大腿上的肉烤熟给小一点的女孩吃。最终，她们来到了那个她们心目中的天堂，那个号称庇护所的地方。

虽然那时候她们还没有发现，她们，与这个庇护所之中的其他人，依旧不同。她们成为了奴隶，但是奴隶的生活，依旧是比之前好啊，至少她们拥有了属于自己的名字，她们只需要努力地干活，就能获得不至于饿死的食物，她们已经开始相信，这里是天堂了。

然而，现实还是给她们开了个玩笑，突然有一天，她们的主人说，不要她们了，因为她们太小了，没有办法做更多的活，准备杀了她们。

为什么啊，她们只需要简简单单的每两天吃一顿饭，一天只需要睡三个小时就够了，为什么，她们不过是强烈地，想要努力地，简单地活着而已，为什么就非得要死呢？姐姐最大的愿望就是吃一份蛋糕店的甜点，妹妹的愿望不过是不再喝泥地里的脏水……为什么，她们就得要死呢？

她们没有在人类的毒打之中死去，没有在烈焰之中变为焦炭，没有饿死，没有冻死，没有在跋涉的途中死去，她们为什么就要这样死去？”

玛蒂尔达没有继续往下说了。

“然，然后呢？”褚一忍不住问道。

“她们最终还是死了。”玛蒂尔达面无表情地说道。

“死了？”褚一一愣。

“但是她们从未逃避过，就算吃着垃圾，就算被所有人唾弃，就算忍受着无上的痛苦，她们也从未放弃过活着，即便她们最终死去，即便她们最终被命运打败，即便她们最终死地一文不值，即便她们心中无时无刻充满了恐惧与害怕，她们也没有选择逃避。死亡，是最简单的事情，她们的一生之中有无数种的情况会死，有更多的机会可以自杀结束自己痛苦的一生，但是她们没有，她们是没有想过吗？不，她们想过，她们也尝试过，但是，这样的结局……”玛蒂尔达突然露出一个笑容，“这样的结局，真是太便宜了，这样轻巧的自我胜利法，比起她们忍受过的痛苦，真是太，简单了，就算是命中注定的命运，她们也不想就这样轻易地认输。故事完。一个又长又臭，还烂尾的故事，但是我觉得，主人公比起您的故事来说，要勇敢地多。”

“……”褚一没有说话，不知道在想什么。

“魔镜先生。”玛蒂尔达唤了一声，“我不知道您在迷茫什么，也不知道您在担忧什么，但如果仅仅只是因为害怕而想要逃避面对的话，这不叫什么自负，这叫做懦夫。”

“呵。”褚一没有说话，他到底在害怕什么呢？是害怕白雪揭穿自己的全部真相，还是害怕自己无法承担一位神明的托付，亦或者……

“作为学识渊博的魔镜，我觉得您应该能够想明白。”玛蒂尔达说道，转身离开。

“……”褚一想开口对玛蒂尔达说什么，但他又不知道要说什么，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离开。

“我貌似刚刚说过，希望你的承受能力能够大一些。”突然传来的声音让褚一吓了一跳，他回过身体，发现一个红衣红帽的女巫背对着他坐在围栏之上。

【作者题外话】：关于主角精神状态的伏笔，如果忘记的同学，看第十三章。主角精神状态的转变过程，可以参考所有主角与白雪的对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