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雪此时的表情……不，白雪没有任何表情，如同一个精致的人偶一样，被人摆放在最恰好的位置，展现着她那冰冷的美丽。不知道为什么，看见白雪这个样子，褚一心中对她的隐隐的那种惧怕有些消散，好像一只收起爪牙的猛虎，给人一种不过是一只大猫咪的错觉。

“因为我本来就不是一个弄臣，我是……额……魔镜？”褚一试探着接话道，试图缓和刚才有些沉闷的气氛。

“真正的魔镜，与我打了无数次交道。”白雪说道，“你和它根本不像。”

“那真正的魔镜的是怎样的？”褚一突然有些好奇地问道，他来这里这么久，见过白雪公主，小红帽，听说过七个小矮人，白雪的后母和神秘的王子，但是好像对魔镜没有什么了解。

“它的长相跟你差不多，都是一面一人高的落地镜，而且跟你一样，虽然是镜子，但是看上去是一片深邃的黑暗，不能照射出任何的东西，只是不知道从哪儿发出一个没有任何感情的声音，而且也像你一样能够‘看见’东西。很有趣的东西……”白雪十分随意地描述着。

褚一默默地听着，但是心中却十分震惊。他发现自己又犯了一个错误，他一直以为，镜子外的人看自己，就好像自己在镜子里看外面的世界那样的，事实上，褚一变成的魔镜，在褚一的感觉上，就好像是把自己关在一个竖着的棺材板里，褚一的正面则是一面透明的玻璃，其余的五面都是深邃的黑暗，他能够在镜子里低头看见自己的身体，能够伸懒腰，甚至还能躺下来，只不过无论他怎么移动，无论他在这片黑暗里做任何动作，作为映射外面世界的镜面的那一部分，永远与褚一的身体保持一臂长的距离，无法触及，也无法远离。所以褚一下意识地认为，自己在镜子外面的人看来，也不过是一个“困在镜子里的人”罢了，但是事实上，并不是。

换句话说，褚一的真正样貌，没有任何人知道。

“……不过它跟你比起来……呵，它给我的感觉，就好像一个真正的，完全没有感情的……‘魔镜’？而你，说实话，当我不看你的时候，有时我会觉得自己是在跟一个人类说话。”白雪微微闭起眼睛，“很有意思，比起它来，我更喜欢你，毕竟……”白雪露出了些许厌恶的表情，“它比你要讨人厌地多，甚至在某些方面比玛利亚还让人讨厌。”

“玛利亚？是那个前女王么？”褚一问道。

“呵，对。一个满脑子浆糊的妄想狂。”白雪的脸肉眼可见地迅速阴沉了下来，“还有她的破镜子，我真希望她能抱着她那个该死的破镜子不小心淹死在这个大陆的某块地方，那样我就可以省下替她收尸的功夫了。那个该死的鼹鼠，打洞钻地逃命的本事比谁都强，每次都能在我恢复实力的时候逃个无影无踪。”

“恢复实力？”褚一对这个词语产生了疑问。

“呵。”白雪瞥了一眼褚一，“你不知道为什么我和夏尔的实力这么强的吗？”

“我以为你们这里的人都是这样，生下来就双臂能跑马，拳上能站人，一个火球术能打穿一个国家……”褚一弱弱地说道。

“如果你把一个火球术修炼几千年，那么它就不是火球术了，而是堕天之炎，如果你把闪光术修炼几千年，那么它也不再是闪光术，而是大解离术了。夏尔是这样，我也是这样，那些被诅咒者，都是如此。这就是‘轮回传承’。最容易传承轮回的自然是知识，只要不断地积累，记忆不消，便不会忘却，其次便是魔法，夏尔已经修炼到能够在轮回之初的几个呼吸间迅速亲和魔法元素，同时汇集起她全盛时期十分之一的魔力，短短几年就能恢复完全的实力，不过更加困难的便是像我这样的肉体修炼者——我几乎只能等到狼人灭世的时候才能逐渐恢复我全盛实力，也就是说，从现在到未来的狼人灭世，我一直是处于实力恢复阶段。”白雪轻轻地说道，但是话音刚落，她便扭过头对着褚一露出了诡谲的微笑：“但是……还记得我对你说过什么吗？”

褚一想起了那天白雪对她说的话：“我能在五个呼吸间杀死夏尔。”

“即便我现在的实力只有我全盛时期的七成，不，就算只有五成，这片大陆中，也已经没有人能做我的对手了。”白雪的语气没有丝毫的炫耀，而更像是在讲述一个事实，“不管是知识，还是魔法，永远也无法与能够修炼到极致的肉体相比。但无论是矮人森林的七个白痴，还是夏尔，亦或者是那个讨人厌的玛利亚和她同样讨人厌的魔镜，他们都不明白这个道理。”

……

“我发誓，如果你再说一句话，我就把你砸碎！”一个铁皮罐头发出了带着嗡嗡杂音的声音。

“您是说：‘你的计划没有任何成功的可能。’这句话吗？”一面被镶嵌在墙壁上的镜子问道。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那个铁皮罐头的后背随着罐头发出的惨叫喷射出一阵雾气，接着它就转过身在身后的铁箱子里翻找着什么，将铁箱子碰地发出叮里咣啷的声音：“我的蒸汽扳手呢？不对，我的400w蒸汽动力大铁锤呢？不，我的15000w蒸汽动力机床呢？”

“您的扳手挂在您的腰间，您的铁锤挂在我身边的墙上，至于您的机床，在外面轰鸣地工作。”魔镜十分尽责地回答道。

“……”铁皮罐头停顿了许久，好似在平复心情，“算了，我不该和你较劲……你帮我规划一下，新的基于交叉耦合结构的蒸汽型轮廓控制器需要多久才能生产出来，这个机床太过老旧了，过载了太多蒸汽动力，我急需应用一个新型号的轮廓控制器，再帮我计算一下耳轴式回转工作台热变形误差补偿是多少……等等……我觉得该把我整个工厂都翻新一遍……”

“好的，控制器的图纸稍等几分钟我会上传到工作台，再给我一点时间计算一下热变形误差补偿……”魔镜应下，接着又说道，“不过恐怕您没有更多的时间翻新工厂了。”

“……”铁皮罐头没有回答魔镜的话，她走出房间的门口，看向外面。

机器的轰鸣几乎能让聆听者们的耳膜震碎，但是从房间门口却看不见任何机器的影子，有的只是宛如白昼一般的强光和周围悬挂着无数的照明装置，让人感觉置身于一个布满灯光的巨大封闭山洞之中。但是当你靠着围栏往下看的时候，你便会不由自主地张开嘴巴，下面不知道多深的地面，密密麻麻地排列着无数机床、轨道、蒸汽发动机，一层接着一层地从地上拔起，随着轨道和齿轮或规则或不规则地排列，弯曲，蔓延，腾空，如同爬山虎一般顺着山洞的峭壁铸造建立，而伸展出的轨道如同蛛网一样将它们连接在一起。

轨道和管道中还有无数走来走去忙忙碌碌的蒸汽机器，齿轮与吊轨之间还穿梭着不断喷射气体的飞行仪器，无数的蒸汽随着下面的机器运动而被发散出来，在蒸腾而上的时候，又被建立在山洞周围喇叭状的吸收装置收集起来，随着管道返还给了地面最中心那个几乎占地一个足球场，几十米高的巨型蒸汽机之中，那个蒸汽机犹如巨大的蒸汽心脏，发出雷鸣一般的吼声，源源不断地给整个工厂输送着血液。

而就算是那巨无霸一般的蒸汽机，在魔镜所处的房间向下看，也不过只有拳头大小。在这个生机勃勃，却又显得无比冰冷的工厂面前，世间的一切都显得那么渺小，而也不会有人相信，在这个平淡无奇的大陆之中，居然还隐藏着这样一个蒸汽帝国。

“魔镜。”看着自己集几千年经验与知识而建立的蒸汽帝国，铁皮罐头突然出声道，“这一世我的成功率有多少？”

“零。”魔镜回答道。

“你说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