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为何会如此,他相信韩石自有打算,但他始终看不明白,心中也有了一些不安,只是这份不安,无人能看出......
沉思中,那立在一旁的青袍老者,却是目光陡然一亮,露出会意的笑容,大笑中却是直接坐在了韩石的对面,说道:“好,好,好,这一子下得妙,少年人,老夫李云。”
韩石的目光,从那棋局中缓缓抬起,看了老者一眼,平静地说道:“我叫韩石。”
“这一子,问的是,这局中的因果,可能摆脱?”
“老夫说的,可对么?”青袍老者脸上的笑意渐渐收敛,望着那棋局,目露深邃。
韩石的眼中,爆发出这两个月来所仅见的璀璨,不似是一个十岁的孩子,反倒像是经历了数百年沧桑,看透世情的目光。
“百局败绩,便是落下了百子,可惜,这东云城中,尽皆俗人,只能看到局中之棋,竟是无人能看透你这局外之棋。”
“你并非为了拜师而来,也并非以此局外之棋择师,更不是为了探寻知己而来。”
“这局外之局,你只是下给一个人看的,老夫说的,可对么?”
青袍老者语气平淡,但话语落在韩石耳中,却是让他心中一震,眼中露出一丝迷茫。
“我问的,是因果......却不知该问谁,这棋局中,没有答案,我该向何处去寻......我在局中,还有另外一个我,在局外,这破局的一子,该落在何处......若是不问这因果,是否,便不必去追寻那因果之间的玄机,这棋道中,没有了因果,此局,该如何去破......”
“摆脱这......因果!”韩石眼中更加迷茫,这明明是他所问,但此刻,却是让他心念变得更加模糊,茶楼中,韩铁匠夫妇的身影在韩石的眼中淡去,四周的一切,都化作一片朦胧。
只剩下那青袍老者,坐在铁棋盘的另一侧,眼中有了一丝感慨,静静地看着他。
大漠中,那陷入奇异静止中的韩石,那本该也是静止不动的目光中,却是在那不变中,多出了一丝悲意,还有一缕迷茫。
他的目光,与十岁的韩石,有了刹那的重合,仿佛看穿了那黑雾,看清楚了其中的一切。
这段人生,他本清楚,不过只是棋局中的一部分而已,但是随着时间过去,他却是有了迷茫,无法去分辨真假。
就仿佛,他曾经有过这样的人生!
这个韩石,是他,而他,也是韩石,他渐渐已分不清!
“因果,你越是去寻,就如手中之砂,握得越紧,便越是洒落无踪,你能见到我,也是一场因果,只是这因,你不知,我也......不知!”
青袍老者哑然一笑,将那棋子重新归拢,捻起一颗黑子,重重地拍在棋盘上,却是右上一二之位。
“少年人,你放下了胜负,寻求棋道之念,存乎一心,已入清妙高远之境,这世间凡俗之人,难有人能明白于你。”
“但在老夫看来,你欲抛却胜负,恰证明了,你已为胜负所困,你可明白?”
韩石看着那颗黑子,不由得再度看了那青袍老者一眼,自古以来,棋之道皆以白为先,黑为后。
老者此举,落在韩石眼中,已不仅是不拘一格,而是有了一种因果逆转之感,他手中握着的白子,竟好似千万斤一般沉重。
“前辈所言,便是说,我欲摆脱因果,便会被因果之念所困......”韩石喃喃,眼中的迷茫却是在此语出口后,渐渐淡去,化为一片清明。
“少年人,这一局,全力与老夫一战,这棋,不赢还有什么意思!”青袍老者不置可否,缓缓开口。
韩石盯着那黑子,许久,眼中露出奇异之芒,说道:“道生一,一生二......”
迷茫尽去,韩石的身上,陡然升起一股巍峨气息,将手中白子,重重拍在了天元之位。
一子小天下!
“此子,竟似蕴含天意,足堪与道一战......”青袍老者笑容不减,但目光中却明显有了凝重之意。
这一局,穷尽鱼龙之变,韩石不再有半分保留,全力求胜,这三年来面崖的所思所念所悟,尽数施展,也使得青袍老者落子的速度一缓再缓。
局势一刻三变,在胜败之间来回摇摆,但最终的结果,却始终被一层迷雾笼罩,让人看不清。
右上,青袍老者落下的第一颗黑子,在绝境中,却是凭空生出一个劫来。
棋局上,这并非是第一个劫,另外两处,还有两个劫悬而未决,而在此之前,两人更是以劫交锋了六次,算起来,此局共有九劫!
“三劫轮回......”韩石暗叹一声,这三个劫,先后分明,且互为因果,一旦开启,便生生循环,永无止境。
一盘好局,竟是以这样的方式告终!
“这因果轮回,可还有另一条路么......”韩石喃喃低语,没有落子。
青袍老者凝视棋盘,沉默无语,许久,方才缓缓开口,“少年人,棋道无垠,这天地万物,皆是棋局的一部分,你我也不例外,身为局中一子罢了,何时能跳出局外,才算胜得了一局。”
“人生如棋,一念便是......一劫!”青袍老者的话语回荡,身影却是瞬间消失在茶楼中。
不知何时,茶楼中站满了身影,在那棋局的四周凝神屏气,看着韩石与那青袍老者之间的交锋,看着那震撼心神的一幕幕,
看着两人在那得失之间,虚实之间,弃取之间,生死之间,因果之间,胜负之间的较量,所有人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最后,则是在劫与轮回之间,更是惊心动魄!
而那劫劫生,不若一劫不生的结局,使得许多人陷入沉思!
众人中,有数位老者,正是这东云城棋界的阁老之辈,那不愉而去的黑衣老者也在其中,只是,他此刻却是面色苍白,几乎不敢去看那棋局。
这韩姓少年,是一条真龙,他却是有眼无珠。
与黑衣老者相同感受的,还有不少,这些人,都与黑衣老者一般,在获胜后,曾对韩石生出轻蔑之意。
如今看来,他们哪里是胜了,分明是在这少年的眼中,他们配不上这少年施展全力。
“此局,可称得上一个圣字!”众人中,一个白衣老者,沉吟许久后,开口说道,此人,正是韩铁匠口中的那城南的徐前辈。
韩石看着老者,摇了摇头,也不说话,将棋局收拢后,朝着众人微微拱手后,朝着爹娘点了点头,转身离去了。
韩铁匠眼中有了一丝疑惑,但终是没有开口询问,与韩石娘亲一道,跟在韩石身后,走出了茶楼。
这一走,韩石便再也没有回头!
夕阳下,韩铁匠看着那光晕中的少年身影,忽然间有了几分陌生,他眼中的,不再是他记忆中那个透着稚气的孩童,在韩石的身上,他看到了逐日而去的向往,那其中,蕴含了一股不属于少年人的浩荡之势。
韩铁匠心中暗叹,眼中却是有了笑意,韩石终究是有了自己的路。
东云城归来,韩铁匠再没有要求韩石随他打铁,而是更加辛勤地劳作,而他的目光,常常在休息的间隙,投向卧牛山上。
那山峰上面,有一间草庐,如今的韩石,每隔八九日,才会下山一趟。
每一次的归来,韩铁匠都能在韩石的眼中,看到沉默的火焰,犹如一座火山,静静等待着十年后的爆发。
十年之期,是父子二人之间的约定,在韩石二十岁后,将会离开韩家村,踏上周游晋国,挑战天下之路。
这个约定,即便是韩石娘亲,也是在数年之后由韩铁匠告之,方才知晓。
至于韩家村之人,更是无人知晓。
此事,韩铁匠本有犹豫,并未立刻应承下来,此去东云城,韩石没有拜师,但即便是他这个不懂棋之人,从那些旁观之人的神色中,也能看出一些,这东云城中,韩石怕是已无对手。
那与韩石交手的青袍老者,能够瞬间消失,必不是凡人,而面对此人,韩石却并未落入下风。
韩石之败,败在藏拙,却并非是技不如人,韩石虽是他的儿子,但这少年心中所思所念,却早已不是他可以懂得了。
韩铁匠夜不能寐,数日辗转反侧,终是点了头。
他自小便随父学打铁,却少有人知,他也曾写得一手好字,被先生称赞颇有风骨,只是时隔多年未曾提笔,已然有了生涩。
如今回想起来,并非后悔,只是有些遗憾,打铁已然融入他的骨中,只是,他却时常梦到,自己笔下有龙蛇,留下传世之篇。
一个人,知晓自己要走的路,坚定地走下去,便不会有遗憾!
他是一个父亲,他能为韩石做的,便是尽一切可能,让韩石去走,属于自己的路!
他不想让韩石留下遗憾,这是一个父亲,给孩子最深沉的祝福!(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