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荏苒,寒暑交替,又是五年过去。
韩家后院,韩石挥汗如雨,柴刀挥舞得呜呜生风,十三岁的韩石,个头快要赶上韩铁匠了。
若有人在旁,就会惊讶的发现,外表看起来略显单薄的身子,脱掉上衣后,显得非常得匀称,丝毫没有瘦弱之感。
灰石挂在胸前,无论怎么摇摆,都有一种自然之意,就好像韩石身体的一部分,虽然没有大块的肌肉,但他体内却隐藏着一股强悍之力,有如潜伏中的猛兽。
只是双眼还是那么清澈,清澈见底。
挥刀六千次,这是每天下午归家之后必做的功课。
不砍柴,只挥刀,半个时辰之内,不得停下来,左右手各挥出三千下。
“熟悉刀的发力,做到收发自如,想动则动,想停则停,才算小成,只是我与先生相比,运刀时手依然还不够稳。”
“虽然今天早课的断面比之以前,开始有光滑的迹象,但还远远不够,离断面如玉还相差甚远,更何况,每次不是砍不断木柴,就是把石板砍出一道痕迹来。”
双手微微颤抖着,酸痛不已,但韩石打定主意,今日还得加练一千次。
这五年来,在卧牛山上,韩石只做三件事,一个时辰砍柴,一个时辰读书,而却要花两个时辰来磨刀。
春去夏来,六月,烈日当空,轩辕文斜靠在竹椅上,双眼似睁未睁,状如沉眠。
韩石在一旁的青石板上磨刀,刀刃越磨越快,洒了点水,右手轻抚间,顿时有一溜幽光一闪而逝。
韩石沉默不语,看了一眼轩辕文,转过身去,继续磨刀。
仿佛看到了韩石眼底那一丝不耐之意,轩辕文双目未睁,轻声道:“韩石,这五年来,你天天苦练,我都看在眼里,你今天早课那一刀,在你这个年纪,已甚是不俗,你可知我为何要让你砍柴?”
“石头以为,砍柴可以让我懂得如何控制力量,锻炼我的身体,更可以习得高深的武艺。”
“说的很好,可知为何要读书?”
“读书可以明理,更可以由此去了解这个世界,我能说出这番道理,既是先生的教导,也是读书的功劳。”
轩辕文赞赏的看了一眼韩石,“韩石,你的确是个聪明的孩子,但你可知道,自古到今,那些震铄古今的大人物,在他们的小时候,从来都不是最聪明的人,你可知,为何?”
“石头不知,还望先生赐教。”
“这就是我让你磨刀的原因,你磨刀时心中有何种感觉,都说给我听听。”
韩石默然半晌,说道:“先生,有的时候,我越磨心中越烦躁,只是为了完成先生的嘱咐,才坚持到两个时辰,我不明白,为何刀刃已经磨好,锋利无比,还要继续磨,不是无用功么?”
“对,也不对。”
“若只是磨刀,便是无用功,但若是磨心,却并非无功。”
“韩石,我入门的时候,也曾对我的师尊说过同样的话,只是我觉悟的太迟,所以我此生境界受限,我不希望你也和我一样。”
“先生,你入了什么门?一定很厉害对不对?”
“此事你以后会知道的,现在还不是时候。”轩辕文眼光凝固,看向手背,目露回忆之色。
“师尊当时对我只说了五个字,磨刀即磨心。”
“韩石,刀有锈,需磨,而心若有锈,如何磨?”
“世间种种事,都有可能让你的心生锈,若无处可磨,若无法可磨,则锈无止尽,直到心里锈迹斑斑。”
“心锈即为心魔,凡人与仙人俱是如此。”
“最聪明的人,总是喜欢绕过问题,或者用别的办法来解决,但这磨心之事,是世间最困难之事,不是聪明就可以做到的。”
“那需要的是虔心于诚,虔诚于执,虔执于心,敢于直面自己的心,没有一丝一毫的虚伪,韩石,你能做到……一生一世么?”
轩辕文双眼爆出炫彩夺目的光华,直视韩石的双目,仿佛要将韩石的心底看穿。
“石头谨受教。”
韩石闻言,双手合十,目露虔诚之色,更是立刻盘膝坐下,双眼紧闭,一种虚无缥缈的感觉从韩石身上朝四周荡漾。
周围突然一片寂静,篱笆门外,呼啸的山风仿佛也安静了不少,而在这个院落里,却连山风也吹不进来,如同被时间遗忘的角落,一切都随之而静。
顿悟,轩辕文目露震惊之意,在那些修道数百上千年的修士身上,亦很少见到,在一个十三岁的孩子身上看到顿悟,是他修道数千年来的第一次。
韩石面东而坐,他四周有薄雾缓缓飘荡而出,胸前的灰石无风自动,自胸前慢慢飘起,浮在韩石眉心之前,犹如打量着韩石一般,甚为诡异。
十息过后,灰石突然变为黑色,一息后又变为白色,如此更迭不止,慢慢的,雾气凝结起来,成为一个磨盘大小的阴阳双鱼,出现在韩石身后,循环流转不息,
轩辕文眼中弥漫震撼之色,心神激荡之下,连忙双手掐诀,一个千丈大小的透明罩阵出现在卧牛山顶,隔绝了内外的气息,做完这一切,轩辕文转过身来,面色凝重无比,双眼直勾勾的盯着那块灰石。
他能感觉到,这小小灰石所蕴含的极度危险。
“十三年前,当时韩石左手所握,让我感觉到恐怖气息之物,就是这块小小的石头么?”
韩石刚刚盘膝坐下,便感觉到眼前突然一暗,身体好像被风卷起,随风扶摇而上,弹指之间,便穿过了无边星海,来到虚空中的一处大陆。
这大陆无边无际,地面十分平坦,一眼望去,似乎可以看到天的尽头,地面上布满草木,郁郁葱葱。
唯有在不远处的一处小山丘上,有两棵树并立,高出四周草木甚多,在这平坦的地面上,显得特别的突兀。
蓦然,一声叹息从韩石耳边掠过,韩石双眼望去,那声音,似乎来自于那两棵树之间。
只是,这两棵树所在之地,看似不远,但无论韩石如何迈步,皆无法靠近分毫。
韩石也曾朝着相反的方向离去,但过了许久,回头之时,才发现,他与那两棵树之间的距离,仍未改变。
就好像,韩石在走,而那两棵树也在走,无论朝什么方向,树与人之间始终不远亦不近。
可望而不可即!
冥冥中,突然有一道无比肯定的信念,在韩石心中幽幽而生,他若是能够走到那两棵树下,便会有一番奇妙的际遇。
就在此时,韩石的耳边,听到了第二声叹息。
韩石面色一变,闭上双眼,细细聆听这叹息之声,许久,韩石心中有了震惊之意,这叹息,并非由耳听闻,而是直接在他的心神中响起。
要不是这叹息中,并无丝毫恶意,韩石相信,他此刻必然身处险境。
而那叹息过后,却有淡淡的余音未散,在韩石心神中,久久回旋。
韩石早已看出,此地绝非寻常之所,处处透出诡异,此刻的他,既然已来此地,唯有胆大心细而已,若是因此畏手畏脚,失去机缘且不去说,更是可能给他带来性命之忧。
韩石的心绪,在这第二声叹息完全消散的瞬间,完全恢复了平静,此刻充斥他心神的,便是那道来自冥冥中的信念。
在第三声叹息来临之时,他的双眼,没有睁开,而是随之迈出一步。
他不知道这一步会迈向何方,更不知道终点在哪里,他只是顺着叹息带给他的指引,追寻而去。
犹如在黑夜中前行,不辨东西,每一步的落下,都需要莫大的勇气。
盲人骑瞎马,夜半临深池,未知的机缘,未知的危险,一切都是未知。
不知道过了多久,那叹息不再出现,而是渐渐被哗哗之声所掩盖,韩石能听得出,那是风,拂过树叶之音,韩石停下脚步,缓缓睁开双眼。
韩石所立之处,恰是两树之间。
那曾经无法找到的路,已然被他甩在身后,走来的路,他看不出,他也不想去看。
路,不是看出来的,而是走出来的。
即便不看,也可以走出路来,凭着心中的指引,依然可以走到,那可望而不可即的地方。
许久,韩石揉了揉眉心,他看不出这两树的区别,若不是他站在两树之间,可以走到两树之下伸手可及之地,他会误以为,这两棵树,一棵为真,另一棵,却是镜中之树。
两树树叶皆为淡青色,呈现六边之形,其上有许多脉络,彼此贯通之下,形成一幅幅迥然不同的画面,似有天地至理在其中时隐时现。
树叶在风吹拂之下,一股洪荒的气息散发出来,好像这两棵树就是……天与地。
就在韩石目光仔细凝视双树不久,惊变突起,左边之树,以眼见的速度开始枯萎。
不到半炷香的功夫,已然枯死,就连树干都干裂开来,露出枯黑之色,只是,那卷黄而落的树叶,颇为均匀地散落在树下五丈之内,风来,亦不为所动。
而右边之树,却是生机勃发,叶上的翠绿浓郁饱满至极,似有溢出而落之象,树身之上的纹理,与叶中脉络,同时浮现。
好似这棵树,便是天道至理的源头。
这棵树透出一种亘古不变之意,此刻的它,就是生命的源头,永远也不会有消亡的一天。
“一树枯萎,一树繁荣。”韩石目露思索之色,盯着两树,沉默着。
“这枯荣之间,定有重要的天地至理所在,凡遇大事,必先静心。”
“我且静下心来,静观其变。”打定主意,韩石便在双树之间,盘膝而坐。
时间流逝,天空上的星光也变得黯淡起来,天色愈发黑暗。
最后一抹星光也消失在天际,彻底的黑暗将韩石吞没,而韩石却依然睁大双眼,看向远方,似乎想将这无边的黑暗看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