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三章、军训和哥宝
礼堂里正在召开的是迎新大会, 不同于普通院校会给新生们几天适应环境、缓冲情绪的时间, 公大在报到的第二天,就要正式开始为期一个月的军训, 目的是使学生们尽快投入到公安大学特殊的氛围中去。
这和同为公大的团河校区比起来,木樨地校区是警务化管理方式, 已经算是很温和了。团河校区的军训, 是在新生报到后由校方直接把新生集体送去郊区某军营, 军事化训练一个月再送回来,据说相当惨绝人寰。
散会后,曲燎原跟着白天见过的舍友一起回了宿舍, 彼此之间做过自我介绍, 认识了。
“明天就要上交手机, ”其中一位甘肃的同学, 名叫金晓旭,上学晚, 比同学们年长两到三岁, 长相憨厚,很靠得住的样子,一副大哥口吻说,“都抓紧时间给家里打电话,和爸妈说清楚了,别让家长在家里挂念。”
有个舍友道:“公用电话那里排了好长队,明天早上早点去打吧。”
这年月不是多数人上高中就有手机的,并且随公大录取通知书一起寄到新生手里的还有新生手册, 里面明确说了军训一个月要上交手机,有的家长想得多,怕给孩子买了新手机,放在校方那里,可能会有遗失、磨损等等情况,干脆就没让孩子买,让军训完了再说。
金晓旭就没有手机,说:“明早人也不会少,你信不信,睡一觉会更想家。”
说是这么说,他也没去排队,在整理还没整理好的床铺。倒是另外两个舍友去排公用电话,还有一个有手机的,去楼道里给家里打电话。
宿舍里剩下三个人。
曲燎原坐在下铺自己床边,眼睛一直看看手表,还有不到半小时,宋野乘坐的航班就到深圳了。
和他挨着下铺的同学名叫尚扬,北京本地人,一口京片子,问他:“哎,曲燎原?你迟到那会儿,中队长在门口问你什么了?”
曲燎原实话实说道:“问我去干什么了,怎么没换衣服。”
别人都穿了下午发的夏款作训服,他从机场回来,也没有看到别人,到礼堂时还穿着自己的衣服。
“就这个?”尚扬道,“我看他当时那模样,都想揍你了。”
这才一天,就这么丢脸,曲燎原羞愧道:“是我自己没注意时间。”
金晓旭从上铺探头出来,问:“你们俩不给家里打电话吗?”
“我不打。”尚扬道。
“我……”曲燎原现在心态极度脆弱,怕听到高秀月的声音又再哭,那肯定要让家里担心他,道,“我明天早上再打。”
他拿了手机出来,想发条短信给高秀月,写了“我报到了,小野出发了,都好,我明早给你打电话”,又觉得不好,删掉重写“妈,我在新宿舍了,宿舍特别好,小野还没落地,等他落地我让他给你打电话”……
“你都用iphone了?”尚扬又发现新大陆一样,道,“可以啊哥们儿。”
金晓旭又探头来看:“什么iphone?”
尚扬道:“就他用的这个手机,拍照比相机清楚,上网还贼快,买来得几千块吧?国内现在还没得卖,得找人从国外带。”
金晓旭显然从来没听说过这个,震惊地从上铺围栏边向下打量曲燎原的手机。
“这是我哥的,”曲燎原道,“别人从香港买来送他的。”
金晓旭白天来得晚,没见到宋野,尚扬见过了,道:“就下午来帮你收拾东西那个?他回家了?专门来送你的?”
曲燎原道:“他去坐飞机了,九月一号他也开学,香港大学。”
这下尚扬也震惊了,道:“你哥也今年高考?他不会比你分还高吧?”
“他是我们省第二名,”曲燎原一说起宋野,一改刚才垂头丧气的模样,骄傲地介绍道,“他数学满分,英语一百四,理综两百八,他是拿了全奖才去港大上学的,港大面试他也是一轮就过了,英语口语特别厉害。”
金晓旭问道:“那他看英语电影,肯定不用看字幕了吧?”
曲燎原:“……”
尚扬对金晓旭道:“大哥,你是来搞笑的吗?”
金晓旭却是认真提问的,并不知道自己这话搞笑在哪里,道:“我高中英语老师说的,英语厉害了看英文片子就不用看字幕了,我英语就不行,才九十多分,怎么学也学不好。”
曲燎原意识到他可能是从教育欠发达的地区来的。
“我哥还真不用看字幕,”他仰起头对金晓旭解释说,“字幕组翻译习惯不一样,有的翻译也不太地道,有字幕还影响他看片子。我英语也不太行,不过只要好好学习,以后也能有他的水平。”
尚扬道:“拉倒吧,你哥可是去港大了,那边是全英文教学,就咱们这破学校,怎么有人家这水平?”
曲燎原道:“话不是你这么说的……”
金晓旭也道:“什么破学校?你别乱说,咱们学校还不够好吗?”
“好什么好?”尚扬一股怨气,说,“要不是家里非让我来,我才不来,只有疯子傻子,才想上这破学校。”
曲燎原和金晓旭齐刷刷看他。
尚扬道:“我不是说你俩……你俩因为什么来的?”
“我自己想来的,我想当警察。”曲燎原道。
“我也是。”金晓旭道。
尚扬:“……当我什么也没说。”
曲燎原最后还是给家里打了电话,短信说不清楚,弄不好高秀月又担心得一晚上睡不好。
和舍友们扯皮了几句,他状态比刚才好多了,至少不会一听到妈妈的声音就想哭,还算比较正常地向爸妈汇报了今天的事,也说了明天就开始军训,手机要上交一个月。
高秀月一下就哭了,曲大江忙接了手机来自己和儿子说:“你妈是替你高兴,当大学生了……唉……听教官的话,好好训练,好好学习。”
挂了电话后,曲燎原蹲在楼道角落里,对着墙角,偷偷抹了一会儿眼泪。
十点吹了第一次哨,晚上开会时说过了作息规定,睡前两边哨,十点归寝,十点半熄灯。在楼下排队想打公共电话还没等到的学生也只好悻悻地回来了。
曲燎原也只得回了宿舍,想去洗漱,听舍友说水房人多得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就不想去了,上床躺下,新发的褥子和枕头都有一种奇怪的味道,宿舍里很热,别说空调,连风扇都没有,房间和柜子也都很小,比高中时宿舍的条件还要差……宋野还没到深圳吗?说了落地就联系他,怎么还不给他打电话?
还有几分钟就要十点半了,宋野的电话终于打来,曲燎原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接了。
宋野道:“深圳下暴雨,晚点了,现在在机场等行李。”
曲燎原道:“嗯。”
宋野:“在宿舍吗?睡了?”
“还没有,十点半熄灯。”曲燎原道,“明天就要军训,要上交手机了。”
宋野:“这么快……你要加油啊。”
曲燎原道:“你也是。”
十点半,外面吹了熄灯哨。
宋野也听到了,道:“睡吧,军训会很辛苦的。”
离开关近的舍友关掉了灯,曲燎原在黑暗里揉了揉眼睛,说:“我有点害怕。”
宋野初时以为他是说害怕军训,刚想再给他加油,忽然明白他说的是害怕什么。
宋野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面前的行李传送带开始滚动,嗡隆嗡隆,像轧在他的心上。
曲燎原从来都乐观到几乎不可理喻,终于也在这场残酷的道别后,对千山万水的距离和天长日久的分离,产生了恐惧。
但他的这恐惧,让宋野产生了一种被珍惜的幸福感。他在曲燎原感受过爱和崇拜,但这种被珍惜的感觉,是他在曲燎原这里,第一次切实地感受到,曲燎原也在珍视他,害怕失去他。
宋野把行李箱从传送带上拿了下来,是那个两人为此还争执过的黑色箱子,它的颜色其实非常漂亮。
“我也害怕,你怕的我都怕。”宋野把手机的话筒朝唇边压近了些,道,“可是我爱你。”
1950公里外的北京。
曲燎原道:“我也是。”
为期一个月的军训里,早五点半到晚十点半,除了常规训练外,还时常会有突击项目,训练强度也逐日递增。
第二周,木樨地校区就有两位新生先后退学,一位身体受不了高强度训练,一位是不服管教,被劝退了,但这两位都不是治安区队的。公大以专业为单位被叫做“区队”,例如刑侦一区队、刑侦二区队,木樨地治安学法律方向专业人数较少,只有一个区队。
另外虽然还在坚持,但每天被教官和中队长冠以“没断奶”、“妈宝”称号的新生,简直不计其数。
而2009界治安区队新生曲燎原,由于开学被哥哥送学,和哥哥道别以至于耽误了参加迎新大会,上交手机前一晚和哥哥打电话、第二天两眼肿成两个核桃,开始军训后又数次找中队长申请想打电话给远在香港的哥哥,还因此被罚了好几次,两次水坑战术,一次负重五公里,一次军姿三小时。
于是他被治安区队中队长钦赠了一个别致又有名的称号,“哥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