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倍晴明这里的日子过的太舒服了。
对于沈韵而言, 每天不是坐在屋檐下面捧着茶杯, 看着院子里飘雪,一边喝着茶,一边和下班回家的安倍晴明聊一聊上班时发生的趣事。
偶尔她也会和青年阴阳师一起去拜访生活在平安京周围的深山中的妖怪。
见到了安倍晴明在妖怪中的人气后, 沈韵发现他每次都会被第一次见面的妖怪说:“明明是个半妖, 居然选了人类那一边……”
然后安倍晴明每一次都不厌其烦的解释自己的选择。
他是阴阳师。
但是这不妨碍他和这些妖怪成为朋友。
怎么可能是朋友啊。
居然真是朋友。
这两种想法一直在沈韵的心中不断交叠往复的登场。
从荒川之主,高野山的大天狗,北国的雪女……这些自然诞生的妖怪之后出现在安倍晴明身边的妖怪, 更多的则是充满了怪诞的妖怪。
比如说, 藏在匣中的少女是没能出生的孩子。
被母亲的执念变成了妖怪。
懵懂无知的孩子成了装在匣子里的妖怪。
作为亲生母亲的复仇道具,在自己的亲生父亲的家里作祟。
最后, 匣子里的妖怪被安倍晴明保护了下来。
这种后天诞生的妖怪……
说实话, 沈韵觉得很别扭。
看到这些后天诞生的妖怪, 就像是直面人类的丑陋面。
就连她这种受过信息爆炸的现代人都觉得有些受不了,为什么安倍晴明居然能够面不改色的承担下来?
(难道阴阳师对于这种事情是司空见惯的吗?)
某一天的下午喝茶时间,沈韵忽然向着自己身旁的水獭妖怪询问道:“妖怪们是不是对于阴阳师都已经是司空见惯了?”
带着鲜鱼来访的水獭拍了拍自己的尾巴,野兽的脸上拟人般出现了惊愕的表情。
“你在说什么傻话啊。除了晴明之外,俺就没见过什么了不起的阴阳师。”
坐在另外一边的大天狗则发出了一声嗤笑。
“汝这等乡下妖怪懂什么。”
沈韵觉得高野山的大天狗,大概就是妖怪世界里的某种名门身份。毕竟传说中某个很有名的皇子死后心怀怨恨, 就变成了大天狗作祟。
这就是大天狗这种妖怪的起源。
可实际上到底是不是这样……又有谁知道呢?
“阴阳寮里头的阴阳师,除了晴明之外, 一个能打的都没有。全是一群废物。”大天狗一脸的嘲讽,“那群家伙只会哭着去求晴明出手。”
“是这样吗?”沈韵捧着茶,看着天空, “今天没有下雪啊。”
水獭被讽刺的从地板上一跃而起。
准备和大天狗大吵特吵一架——不行就出去干一架——时,大天狗却转移了话题。
“是雪女偷懒了吧。”
“京里的妖怪都是这副推卸责任的厚脸皮吗?”真正乡下来的雪女一脸不善的从樱花树后现身,“现在可是春天了,春天了!晴明公还拜托妾身去取春之七花回来呢。”
雪女以袖掩口,脸上带着北国的乡下妖怪的蛮气。
“我可没见过如你这般排不上用场的大天狗。”
沈韵咳嗽了一声。
三个妖怪都不吵架了。
“都春天了啊。”
(为什么时间过的那么快呢?)
(感觉时间都没过多久啊。)
想必梦就是这样吧。
沈韵叹了口气。
这个梦简直像是一个悠长假期。
真是棒呆了的假期。
一想到醒过来就要去当解救王子的勇者,就觉得头疼。
她到现在都没有什么勇气去直面羽衣狐。
尤其是这个羽衣狐……很有可能就是安倍晴明的亲妈。
(要是晴明知道一千年后我要对付他妈……怕是他要和我翻脸吧。)
不,也有可能是他亲妈的同族。
这么一想的话,沈韵决定试着问问看这些妖怪有没有听过羽衣狐这个妖怪。
“说起来,你们听说过羽衣狐吗?”
“羽衣狐?”
别说是大天狗了,就算是北国的雪女都一脸茫然,根本不知道那是什么妖怪。
沈韵特别去问过蠃蚌和夜斗那个羽衣狐的妖怪的汉字到底怎么写。
所以她说了一下这三个汉字。
“羽衣就是羽毛的衣服,羽衣……狐就是狐狸。”
“羽衣狐?”高野山的大天狗表示自己更没有听说过这种妖怪,“这是哪里的乡下妖怪?”
不,这个妖怪在一千年后的平安京肆无忌惮的杀人取内脏,简直无法无天。
而且没有任何一个阴阳师能够制得住这个妖怪。
这么说的话,超级便利到可以让这个时代的所有人都妒忌到发疯的现代京都,怕是还不如这个平安京安全。
“毕竟平安京里有晴明嘛,没什么妖魔鬼怪敢闹事。”
“也不一定吧。”大天狗眨了眨眼睛,“宫里不是最近出现了个什么幽灵吗?就是那个壬生忠见。”
“谁?”雪女问道。
偏偏水獭却知道这个幽灵。
“哦,就是那个在和歌大赛上输掉了后,郁郁寡欢死了的家伙?”
人类真是脆弱啊。
三个妖怪异口同声的感叹,让沈韵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于是她换了个话题。
雪女采的春之七花。
本来应该是春之七草,就是芹、荠、母子草、繁偻、萝卜、佛座草、芜菁这七种植物。
在现代的时候,沈韵去超市看到有包好一起卖的春之七草的时候,也会顺手买上一次。
就当是自己的文青病发作了。
但是雪女采的春之七花,不过是她在路上最先看到的七种花。
“找了半天,也只找到这五种。”
说来不甘心,可也无可奈何。
“不是啊。”
沈韵笑了起来。
闲书看多了这种时候就派上用场了。
“这是一个谜题啦。”
雪女很好奇的问道:“这是什么谜题?”
“嗯……花的话,如果只能找到五种的话,那是因为还有两种就在眼前,但是需要换个看事情的角度。”
“哈啊?”
水獭一脸茫然。
别说荒川里的水獭妖怪,就算是大天狗都一脸茫然。
搞什么啊。
是故弄玄虚?
还是确有其事?
这种不协调感……
沈韵看了一会儿后,才问道:“要公布谜底吗?”
回答不上来的妖怪就要求公布谜底。
沈韵说道:“雪女是一种花。”
雪花。
春日不应该有雪花,但是有雪女在,就有雪花。
“这是一种。”大天狗点了点头,接受了这个说法,“另外一个呢?”
“在这里。”
沈韵指向了水獭。
水獭低头看了看自己。
“是俺?”
“晴明给你的名字……”前些日子,晴明终于在和水獭喝酒的时候给了后者一个“名字”。
——苏芳。
从此,水獭就不再是无名的妖怪。
从而有了能够被自己的友人称呼的名字。
“是一种花的别称。”沈韵揭开了谜底,“那是来自唐国的花。”
大天狗笑了起来。
但是立刻就笑不出来了。
因为沈韵说:“那种花,就是你的名字的颜色。”
所以,这是一个将三个妖怪联系在一起的谜题。
能够揭开这个谜题的,也只有来自那种花原产地的唐国人才知道。
唐红是一种深红的颜色。
苏芳除了是颜色的名称以外,还是紫荆的别称。
紫荆花的颜色,除了紫色以外,还有深红色。
紫荆花的原产地,就是海对岸的那个国家。
“该不会……”雪女想到,“晴明是个起名无能吧?”
听上去,他给的名字基本上都是颜色的名字。
“一种癖好吧。”
沈韵笑着解释道,“也许这是某种强迫症,大家千万别太在意这件事情。晴明可能也没在意到。”
然后,她忽然想到一件事情。
中亚的阿拉伯人喜欢给自家的奴隶起各种宝石的名字,天|朝的大户人家则喜欢给自己捏着卖身契的下人起珍珠翡翠这种名字。
只有将某个生命视为自己的私人物品时,才会可以起这种风格的名字。
(这种不协调感……算了,也许晴明真的是个起名废吧。)
“我没注意到什么?”安倍晴明推门而入,手上提着两瓶酒,他身旁跟着一位穿着黑色公卿衣服的青年,“给诸位介绍一下,这位是殿上人源氏的博雅公子。”
“拜托,晴明。”源博雅听到这种捏腔走调的介绍,忍不住捂住了额头,“最起码你不要这么说我。”
沈韵感叹道:“是源氏的博雅公子啊。”
配合着她的感叹,身负羽衣的大天狗也面无表情的感叹道:“是源氏的博雅公子啊。”
立场问题,就算大天狗唐红是背弃自己天狗一族的异类,也是天生性的讨厌一切源姓贵族。
水獭妖怪也开口道:“是源氏的博雅公子啊。”
雪女配合着笑道:“是源氏的博雅公子啊。”
源博雅都不知道该无地自容,还是该放声大叫。
毕竟满院子似乎都是妖怪。
还有在妖怪中安然自若的捧着茶的女子。
他不由得为这女子的胆量暗自赞叹。
(明明长得那么普通,居然能够那么镇定。)
(真是女中豪杰。)
看到她那么镇定自若,源博雅觉得自己也不应该放声大叫。
所以他选择回礼道:“不知诸位是……?”
他想知道这些妖怪的名字。
但是这群妖怪根本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毕竟晴明给的名字互相喊一喊也就算了,真给别人听到了,有损自己威风凛凛的大妖怪的形象。
说的好像这群妖怪有那种“威风凛凛的大妖怪”的形象似的。
安倍晴明在一旁解释道:“妖怪的名字拥有很强的咒力。”
“诶?”源博雅从没听说过这件事情,他只能记得几种妖怪的种类,再多就根本分不清了,反正对于人类来说,只要长得不像是人的,基本上都是妖怪了,“还有这事?”
安倍晴明说道:“对于妖怪而言,交换名字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切勿随便向妖怪询问姓名,这是很重要的事情。”
沈韵看着安倍晴明,她之前没听他说过这件事情。
所以等晴明走到她身旁坐下时,她才小声问道:“还有这事?”
那么她知道那么多妖怪的名字,这也没关系吗?
可安倍晴明却只是笑。
含笑不语。
让沈韵无端端的觉得不协调的感觉越来越多了。
(言语是咒。)
她想到了晴明之前说过的事情。
好像当时认真和她解释这件事情的少年,已经不见了。
现在她眼前的是那位世无其二的大阴阳师的雏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