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清气朗的环境适合外出散步。
倘若坐在课堂之上也罢。
可既然不在课堂之上, 本人又无宅于家中、稳坐电脑桌前的愿望, 手边又无转移注意力的事情,那会坐立不安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沈韵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芦屋道满。
高大的身材,并非健硕的体格再搭上过于宽大的和服, 反而显得身材过于消瘦。
倘若不开口的话, 也是个仪表堂堂的人。
但是此人只要一开口,甚至于不说话,唇角只是微微上扬, 就会让知道他个性的旁观者心生不安。
“道满公。”
沈韵决定打破沉默, 虽然另外两个世界的自己可以做一些打发无聊的事情,但是总不能继续维持这种尴尬的沉默。
实际上维持尴尬的沉默也无所谓,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总而言之, 沈韵的心中产生了一种“我不想继续保持沉默”的奇妙心态。
这种心态和青春叛逆期很像。
沈韵自己也很意外。
都快二十岁了才开始青春叛逆期的自己是不是有点过于迟钝了点?
“为什么你要说那种话?”
芦屋道满反问道:“哪种话?”
他的兴致……意外的好。
“威胁麒麟的话。”沈韵解释道, “正常来说,不应该做那种胁迫的事情。”
“正常来说,麒麟不该打开‘蚀’。”芦屋道满向来不喜欢解释自己的行动缘由,就连面对安倍晴明的时候,芦屋道满也不会解释自己的行动理由。
故而,他的行动经常被误解。
也经常令人搞错他的立场。
然后那些人在发现自己的错误后, 又给芦屋道满冠上“善变”和“心机深沉”之类的词语。
芦屋道满连一句“冤枉”都不说,只觉得这些平庸之人不配和自己说话。
总而言之, 是个相当傲慢的人。
但是凡事都有例外。
惯常的事情就是要有例外才会正常。
“嗯……这一点的话。”沈韵说道,“应该会有更好的办法。”
“但是这个方法更快。”芦屋道满又说道,“况且我不喜欢用那种更好的办法。”
他笑了一下。
芦屋道满当然知道沈韵所说的“更好的办法”是什么。
就是更加柔和一些的商谈。
她是认为好好商量就可以沟通的类型。
这种类型也不坏。
不过芦屋道满已经过了“和人好好沟通”的年纪了。
而且已经超期上千年了。
“我讨厌这个部分。”
“……您也太任性了。”
“我就是这样的人。姬君您又不是头一天认识我了。”
“我第一天就认识到道满公是这样的人了, 但是一千多年了,您居然一点都没有改变,这一点不是太奇怪了吗?”
“我是很恋旧的人。我还是很喜欢保持自己现状的。”
“不,从下限的角度来说,我觉得一千多年来您变得越来越没有下限了。”
“我本来就是这样的人。平安京时代……”芦屋道满稍微停了一停,继续说道,“我那个时候觉得在您面前还是得有点形象。”
“现在就不需要了吗?”沈韵觉得有些挫败,“这一千多年的变化还真的大。”
“不,我已经很注意了。”
“……”
有那么一瞬间,沈韵觉得之前好好讨论话题的气氛全部都没有了。
(现在这种程度的“恶意”居然已经是很注意的结果了?芦屋道满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啊?)
一个拥有乡愁所以才不会毁灭故乡的人。
要说怪物总觉得有点不太忍心,毕竟是自己曾经认识、相处过的友人。
虽然相处的过程中也一直维持着防备的心态就是了。
不过沈韵在面对晴明的时候、大部分的时候,都保持着防备的心态,面对那些大妖怪的时候,沈韵也长期维持着戒备的心态。
实际上,就算是现在放下了戒备的心态,甚至已经调整心态要好好相处了,但是这些大妖怪们的逻辑有时候也会让沈韵产生“啊不行了”的无力般的挫败感。
“我觉得姬君您挺奇怪的。”
芦屋道满是那种“不会在意周围气氛”的人,乍看上去根本不会“读空气”,实际上他对周围气氛的把握以及到达了难以企及的地步,这是个非常善于察言观色,非常善于玩弄人心的一个人。
虽说“情商”很高,却不会符合常理的运用自己的这种“情商才能”。
“诶?”
“明明可以肆意妄为,却要对自己做各种各样的限制条件,还把自己拉到和普通人一样的程度。”芦屋道满的困扰实际上也是许多大妖怪们的困扰,不过这些大妖怪们都抱着一种宽容的态度看待“姬君”的行动模式。
妖怪们觉得姬君喜欢玩这种白龙鱼服的游戏,所以就配合她的行动一起玩这个游戏。
“不过我觉得这样也挺可爱的。”芦屋道满继续说道,“但是姬君您不能用这种标准套用在我这样的怪物身上。”
芦屋道满第一次当着沈韵的面承认了自己是怪物。
沈韵没有感到挫败或者是被冒犯的恼怒感,只是觉得有一种奇妙的哀伤。
“道满公,”沈韵问道,“您的真名是什么?”
芦屋道满慢慢地,眨了下眼睛。
眨眼的速度非常慢。
不是那种生理性的,而是有自我意识的眨眼。
“您……为什么要问这种问题呢?”
“‘花开院秀元’是假名。”沈韵说的花开院秀元正是安倍晴明给芦屋道满起的名字,是用来限制“芦屋道满”这个身份,为了分割这个“人”本身的力量而进行的制约条件。
芦屋道满会接受这个条件,也是出于想要借用“安倍晴明”这个白狐之子的言语作为锚点,留在平安京,甚至顺利地在这个国家渡过了上千年的时光。
“‘芦屋道满’也是假名。”沈韵很轻松的做出了这个判断,实际上她也没有十成十的把握,不过看芦屋道满的表情——反正看不出他脸上的表情,沈韵只能自顾自地将自己的“自我认识到的推测”继续说下去,“您到底叫什么呢?”
芦屋道满叹了口气。
“我想连同自己第一个名字一起舍弃‘过去’。”
“但是您还是舍弃不了自己的出身和家乡。”
“我……”芦屋道满抬头看了看房子的天花板,标准的制式结构,这样的天花板他看了足足好几百年,“这里也不能算是我的家乡。”
“哈啊?”
“我的双亲不是蓬莱人。”芦屋道满看着沈韵,继续说道,“听说他们二人是被‘蚀’卷入了蓬莱,不过因为原本的世界也是战乱迭起的地方,这个地方在他们两人看来就算是蓬莱仙地吧。”
“但是这样的话……”
“在来蓬莱之前,我的母亲就已经怀孕了。”
所以芦屋道满是在蓬莱出生的。
但不是以此地胎果的方式诞生的。
“……”
“所以啊,”芦屋道满百无聊赖的说道,“这里算是我的故乡。不过我对这里没什么好印象,想连自己的第一个名字一起抹掉。”
这次不带“过去”这个词了。
沈韵不太想思考芦屋道满的“抹掉”到底包含了哪些内容,单纯是消除自己记忆的话只能说是自我选择,但是如果想要毁灭这个地方的话……
(怎么说呢。)
(我居然和这样的人同处一室啊。)
沈韵觉得自己没有吓得掉头就走,纯粹是伊丽莎白女王给自己锻炼出的胆量。
“请不要说这种话。”沈韵说道,“您这样会让我觉得您才是黄泉女神的信徒。”
“不,不可能。”芦屋道满做了解释,“黄泉女神不会无差别的随便杀人。”
“什么?”
“你以为她是随便选,挑中谁就把谁拉到自己的舞台上吗?”芦屋道满觉得沈韵的疑惑挺好玩儿的,“不,完全不是。以前的舞台就是一场戏剧,几幕就结束了。但是这次的是大河剧。”
“哈啊?”
“大河剧啊,前面几集都和主角没什么关系,先拉其他的配角出来表示一下存在感,然后就是主角登场,锵锵锵的演上一年,然后完结。”
“虽然总结的挺准确的但是最近几年大河剧越来越难看了,还不如《水户黄门》的电视剧好看。”
“嘶……”芦屋道满倒吸了一口冷气,“姬君您居然看时代剧吗?”
“我看您那么喜欢提大河剧,我就稍微配合了一下。”
“我就是随便一说,我对大河剧毫无兴趣。”芦屋道满的缘由用的无懈可击,“那些剧里面的主要人物我基本上都见过,对那些戏说的内容实在是……现代人真是无聊啊。”
听到这话,沈韵才想起来,芦屋道满活了一千多年。
不过这种事情她一直没什么太大的真实感,现在听到他提起自己见过那些活跃在大河剧——历史书里面的人物,真实感一下子就迎面而来。
“因为无聊才会搞那么多的娱乐项目。”
两个人随便又聊了点别的话题,芦屋道满才说了一个话题。
“姬君,您是怎么看晴明的呢?”
“……哈啊?”
沈韵看向了芦屋道满。
“为什么要问这种问题?”
芦屋道满笑了起来。
沈韵发现他笑起来的样子和晴明很像。
到底是芦屋道满这个时候没有任何恶意,还是晴明越来越像道满了呢?
相处久了的朋友会变得越来越相似?
“姬君,您是怎么想的呢?”
“史上最厉害的阴阳师。”沈韵的回答无懈可击。
“没有恋爱的部分?”
“……”沈韵捂住了脸。
一瞬之间,沈韵完全不知道该露出什么表情。
不管是一脸茫然还是懵逼都觉得略蠢。
“为什么要聊这种话题?”
“害羞了?”
“不。”
“那么……”
“……”沈韵真心实意的讨厌起芦屋道满了。
芦屋道满忍不住放声大笑。
景麒还没走到门前,就听到了屋内传来的那肆意妄为的笑声。
作者有话要说: 魔都的天气越来越冷了……
淦。
大家晚安,么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