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入冬时, 皇帝突然下旨,将皇长子与皇次子接出了宁寿宫。
皇长子回了生母和昭仪那里,和昭仪因此得封和妃。皇次子则被交给了荣妃,这有些出乎众人意料, 转念想想, 倒也在情理之中。
他的生母宁嫔到底是犯过罪的, 前些日子还又受过罚,自是失了抚育皇子的资格。而若不给生母, 将六宫嫔妃排下来, 头一位自就是荣妃了。
是以这样的安排便也没能说不对, 只是私下里,皇后与顾清霜说起此事便是长叹:“放在从前便也罢了, 如今咱刚知道她不是个善人,偏就让她得了个皇子……”
皇后觉得自己倒霉。
顾清霜却说:“也未必是坏事。”
皇后锁眉,她道:“荣妃位高权重,只消有皇子不跟着生母,由她抚育一个便是早晚的事。那至少现下看来,给她皇次子比别的皇子强。”
她这般一说, 皇后便也明了。目下的几个皇子, 唯有皇次子前些日子触怒过圣颜, 也唯有他的生母最令皇帝不快。
换言之,皇次子的前程是最难料的。
若荣妃手里迟早要有一个皇子, 自然是给她皇次子最好。
于是皇后便也姑且宽了心,顾清霜亦不多为此事忧虑。有些始料未及的却是在两位皇子都离了宁寿宫后,一日她去紫宸殿伴驾,正碰上予显也在。他原本正坐在皇帝膝头念着近来刚认的几个字,见顾清霜到来, 乖巧地唤了声“母妃”,便又低下头接着读。
又读了几个字,声音却变得哽咽。再忍一忍,就忍不住“哇”地哭了。
莫说顾清霜,连皇帝都吓了一跳,将他一抱,转过身面朝着自己问:“予显,怎么了?”
予显哭得撕心裂肺,小脸上全是泪,指着顾清霜喊:“我也要母妃!”
两个哥哥都走了,他不懂为何自己还要留在宁寿宫。虽然懿太妃待他也好,但他还是想要母妃的。
顾清霜听得心疼,看一看皇帝沉下去的神色,却不得不安慰他:“予显听话,你看你两个哥哥,都比你大好几岁是不是?等你再长大一些,你父皇就会……”
“四弟小!”予显哭得更大声了,一声声地声讨她,“母妃骗我!母妃骗我!”
他很少这样胡闹。难得有这样一次,却偏在皇帝面前。
顾清霜觉得头疼,更为他担忧,刚要再开口,却听皇帝说:“让予显回你身边吧。”
予显的哭声一滞,顾清霜也一怔,望着他犹豫不决:“不好为予显坏了规矩……”
萧致略作沉吟,伸手从宫人手里接过块帕子,给予显擦眼泪:“他过了年关也四岁了,已不似婴孩那样易出不妥。况且……”他轻拍着予显的背,安抚他的抽噎,“比他大的各有去处,比他小的也在生母那里,他自是不会高兴的。”
说完,他便笑问予显:“明日就让宫人送你去你母妃那里,好不好?”
予显破泣为笑,好笑怕他后悔,立刻点头:“好!”
他又说:“但你也要常去看望懿太妃,知道吗?”
“我知道!”予显的头又重重点了一下,“我会常去找太妃玩!”
顾清霜察言观色,听他轻松地说起这些才安下心来。
这样的要求他说答应就答应,她只怕他怀疑她私下与予显说过什么在出言试探,现下看来倒不像是。
接着却又听他语重心长地与予显说:“这些事都是父皇安排的,你以后不许再怪你母妃,不许再与你母妃说那样的话,懂么?”
“好……”这回予显的声音弱了一些,心虚地瞧一眼顾清霜,自己抹了抹眼泪,“母妃别生气。”
顾清霜一时却没反应过来,看着皇帝,思绪恍惚。
即便知道他一直“自诩深情”,她也没想过他能在这种事上为她添一句解释。
她忽而觉得多年的情分似乎还是有些用的,或者说,也不全是假的。他在不由自主地为她上心,多多少少地真把她装进了心里一点儿。
可她对他呢?
她自己也说不清楚。
她只知道,相较于看他继续做皇帝、自己做他的宠妃,她更希望见到面前这个还在抽泣的孩子早日登上皇位,自己住进颐宁宫里去。
约莫两刻之后,母子两个一同告了退,顾清霜亲自往宁寿宫走了一趟,一来是送予显回去,顺带着交待宫人明日的迁宫事宜;二来她也该亲自像懿太妃道个谢,谢她四年多来的悉心照料。
懿太妃听闻旨意,鲜见地扫尽了面上的严肃,将予显揽到身前,满目慈爱地叮嘱:“日后馋宁寿宫的点心了,或者有什么事,予显要来告诉我啊,可别出了宁寿宫的宫门就把我给忘了。”
“不会的!”予显扬起笑脸,抱住她的胳膊问,“可我真的不能叫您祖母吗?”
他知道,大哥二哥一直都叫抚育他们的太妃做祖母,唯有懿太妃不许他这样叫。
她说太后才是他的祖母。
但今日,许是因为分别让人伤感,懿太妃松了口,凝神想了一会儿,温声说:“私下叫一叫,便由你了。”
顾清霜坐在旁边,听言劝道:“太后娘娘从来不计较这些,皇长子与皇次子便是当着她的面,也称两位太妃为祖母的。”
“我不管太后娘娘计不计较。”懿太妃摇一摇头,“我只看如何对咱们予显最好。”
依懿太妃的意思,人对人的感情总是潜移默化的。小孩子心里有了另一个祖母,太后便待他们不免疏远一些。而若只有太后一个,太后大概更愿与他们亲近。
顾清霜想想,倒也不无道理。人的心就那么大一点,能装得下的人不多。
于是怀瑾宫中便头一次有了小孩子一起过年,上上下下都更加热闹了一些。
趁着过年不用读书,素来与予显亲近的皇长子、大公主、二公主都常来找他玩,就连回家过年的沈玥都早了两日进宫,一群哥哥姐姐围着他转。
年初五的时候,皇帝下旨封顾清霜为妃。再算上前阵子刚晋位的和妃,妃位再度四角齐全。
他原是将差事交给袁江办的,袁江先请礼部拟定了旨意,再去怀瑾宫宣旨。宣旨时却正好赶上他料理完正事也到了怀瑾宫。顾清霜跪在殿中听旨听到一半,扫见袁江身后的殿门边多了个人。待得旨意宣完,她想了想,便朝他那边偏了偏身,俯身下拜:“谢皇上。”
萧致低笑一声,上前扶起她来:“早知如此不如晚些过来,倒不必受你这么大的礼。”
顾清霜抿唇衔笑:“都说‘礼多人不怪’,皇上反倒嫌弃‘礼多’。”
“平白显得生分。”他摇摇头,揽着到茶榻上落座,俯首在她额上吻了一吻,又问她,“封了妃了,可有什么想要的?算朕贺你。”
“哪有这样贺的?”顾清霜好笑,“晋封的旨是皇上下的,还要皇上来贺臣妾。”
“寻个由头让你高兴,这还不好?”他含着笑,她低下头,好似认真地想了想,最后还是说:“什么都不缺。今晚咱们让小厨房多添几个菜,设个小宴,就当贺过了可好?”
她总是这样善解人意又不贪婪的样子。
他偶尔想起,便总觉得对她有些亏欠。
于是他当然点了头,设宴的事交给了御膳房去办。御膳房揣摩圣意,除却佳肴还备了上等佳酿送来助兴。他亲手两盅斟了酒,兀自抿了一口,告诉她说:“并不太烈,你可以饮些。”
顾清霜美眸一转,却说:“臣妾还是饮些果酒吧。”
他并不强劝,只笑道:“大好的日子,只饮果酒多没意思?”同时倒也挥手示意袁江寻酒去了。
顾清霜低下眼帘,声音轻轻:“臣妾上月底……月事没来,已经迟了七八天了。”
萧致一时没多想,问了句“可传太医来看过了?”,便仰首将盏中余酒一饮而尽。喝到一半蓦地回过神,酒在嗓中一卡,呛得猛咳出来:“咳咳……”
“皇上!”顾清霜赶忙摸出帕子为他擦嘴,手抚在他背后帮他缓气。但他顾不上,一把抓住她的手:“是有喜了?”
顾清霜的手滞了滞,低头不言。
“是不是?”他焦灼地催问,她轻一瞪他:“不知道呢。年关前后传太医不吉利,臣妾想着怎么也要过完上元再说。”
“这有什么不吉利?”他将她一揽,令她坐到膝头,“这事大喜事,没有比这更吉利的了。”
“那万一不是呢?”顾清霜偏着头问,“万一只是病了,可不就不吉利了。”
“万一是病了,也要快些医治才是。”他拿筷子敲她额头,“别为守那些规矩犯傻。阿诗去,传沈书来。”
阿诗满面喜色地一福,便疾步去了。顾清霜犹自坐在他膝头,玉臂勾着他的脖颈:“即便真是,皇上也得先帮臣妾瞒着,过些时日再说。”
“朕知道。”他噙着笑吻在她耳际,呼出的气息让她禁不住地缩脖子。
她听到他温声与她打商量:“才给你晋了位份,现下倒不好晋了。等这孩子生下来,朕封你当贵妃,好不好?”
“不好。”她口吻软软的拒绝了他,靠在他怀中,手指挑弄他的衣领,“臣妾心里敬重荣妃和岚妃两位姐姐,不敢压到她们头上。”
他想了想:“贵妃虽是通常只封一人,但也有过同时有两位贵妃的先例。你若心里过意不去,朕可连荣妃一并封了。”
这也不失为一个法子。
但凭什么让荣妃平白捞这么大一个好处?
顾清霜便含起满目良善,柔声与他说:“臣妾倒觉得,如臣妾这般已至高位的,晋不晋封都已无妨了,反是低位的小嫔妃们日子要难过一些。皇上若真想臣妾高兴,不如赏她们——位份也好,银钱也罢,臣妾想着这一胎能六宫姐妹都过得好,便连安胎都能安得更顺心了。”
“又这么一门心思地只想别人。”他哭笑不得,信手捏一捏她的脸颊,“皇后都没你这样爱照应六宫。”
“家和万事兴嘛。”顾清霜说着坐直几分,笑容敛去,脸对脸地肃然望他,“皇上答不答应?若不答应便也罢了,臣妾知晓皇上自有皇上的道理,也不会怪皇上。”
“真是好听的全让你说了。”他口吻无奈而宠溺,“应你了。”言罢便一唤,“袁江,帮朕记着,等柔妃孕事满三个月便传旨下去,婕妤以下的嫔妃各晋一例,赏白银千两。婕妤以上赏黄金千两,就说全是柔妃磨朕花钱。”
“皇上这就叫得了便宜还卖乖!”顾清霜听罢最后一句,嗔怒地瞪他,“一场贵妃的册礼都不止要花这些,臣妾很是帮皇上省了一大半呢!”
作者有话要说: 茶霜:妈的荣妃得个孩子就算了,还想借我的势封贵妃?美得她!老子自己不当都不能让她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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