免悦颖积郁成疾, 顾鸾借着过在纯熙宫中设了宫宴,将宫里的孩子们都招呼过来,又传了杨青进宫, 以便和悦颖多见见。
楚稷初时并不赞同她这样做, 因若从悦颖的角度看去, 这样的相见无异饮鸩止渴。见面时心里有多开心, 安静下来就会多难受。
顾鸾说:“饮鸩止渴,也起码止渴呀!”
再说又不是真的在“饮鸩”, 悦颖的转机已快到了。
就这样, 初三傍晚, 孩子们就陆陆续续地都到了。
八前, 宫中妃嫔被遣散了大半, 余下的都不过是想在宫里过清闲日子。这宫中的氛围就愈发轻松, 尤其在这样的家宴上,大家说说笑笑, 总玩得开心。
宴席上, 悦颖与杨青并不太说话, 只和明颖闲聊。杨青亦不太看她, 被霁颖磨着讲先前出使的故事。
待得用完膳,外头的天色也已全黑,宫们在殿前院后都备了烟花爆竹方便殿下们玩乐, 群半大不小的孩子放下筷子就前呼后拥地跑了。
这日已出宫嫁的燕歌也在, 见状就要跟出去, 被顾鸾拉住:“你别去。”
燕歌怔怔:“臣妇去瞧着,免得出事呀。”
“有宫们就行了。”顾鸾遮掩道,“你在们面前也算个长辈了,见了你们玩不自在。”
燕歌闻言, 只好安坐下来。殿前的空地上,孩子们轮流去点爆竹,点完就迅速跑远,捂着耳朵等着炸。
杨青身着袭宝蓝圆领袍立廊下,心不在焉地看着眼前的嬉闹。三个男孩子玩得很疯,连贯沉稳的皇长子都很是起兴,和两个弟弟比着点爆竹,看谁点得最多。
孩子里霁颖性子最野,起初还是宫点了烟花让她看景,不多时她就坐不住了,抢过火折来自己点着玩。
明颖对这倒不太兴趣,陪霁颖待了会儿就着去取了冰靴,向霁颖道:“姐姐去后院的湖上滑冰,你若有事,来后院找我啊!”
“好。”霁颖应声,其实根没顾上看她,有没有将这话听进去也两说。
杨青视线微移,就看到了悦颖。
她站在离明颖并不太远的地方,面前也摆着烟花筒。火折子被她捏在手中,上前了几次,又每每都缩了回来。
杨青摇摇头,唇角不自禁地勾起了笑。
悦颖爱玩,但怕火,除此之外也怕虫子。若玩乐间有这两样东西出现,她就会这样又想试又频频后退。
眼见她又折返两度,杨青终是上了前。
“臣帮殿下点。”
温和的声音在悦颖身后响起,悦颖猛地回过头,怔怔望着,将火折子与火石都递过去。
杨青却只接过火石,火折仍捏在她白皙的指间。轻轻打,火折即亮,悦颖猛地颤,火星子落下几点,但火折到底没有脱手。
“别怕。”衔笑,抬手执住她的手腕,步步走向烟花。
悦颖侧首,无声地望着。火光照亮清俊的轮廓,照得眼底都是暖的。
她又看了看的手。
很小心,明明再往前半寸就触到她的手,却只握在她手腕上。隔着冬日厚厚的袄衣,安守住了男大防。
悦颖抿唇,心底滋味难言。
“呲啦——”烟花的火信在她怔神间点亮,杨青迅速将烟花扔进筒中,哂:“快跑!”
悦颖蓦然回神,霎时连退数步。刚定稳脚,就闻“咻”地声,光火直窜天际,炸开片璀璨。
悦颖深吸气,由衷赞道:“真好看。”
杨青望着绽即逝的烟花沉吟半晌,笑容复又绽开:“殿下自己点个?”
悦颖睇眼递来的火石,美目流转:“我不,我害怕,你帮我。”
无声地点了下头。
空地另边,三兄弟终分出了胜负,是永昀赢了。
比试的过程中们直跑来跑去,眼下歇下来,三个都累得气喘吁吁。
永昕的胳膊搭在永昌肩上,边缓气边指着永昀道:“大哥你看,玩什么都灵,见是没花什么心思读书。”
永昌抹着额上的汗:“不是,我看跟马比跟书熟多了。回头得跟先生说说,给加功课。”
“哎?!你们俩这是什么话?!”刚坐到石阶上的永昀蓦地窜起来,“输了就是输了,哪有这么算计的啊!我……我功课也不差!”
永昌嗤地声蔑笑。
永昕:“是不差,先生要哪天交你就哪天现赶,要求写上千字的章,你多个字都懒得写。”
“你……”永昀面红耳赤。
永昌摆手:“不止啊,上个月不还被抓到两回字迹不对,瞧就是宫代写的?”
“……”永昀听着们唱和的奚落,气结语塞,却又理亏。憋了半晌,终是没反驳出来什么,狠瞪们眼,就大步流星地杀到后院去了。
哥哥们就会欺负,过分。
尤其是二哥,才比大几个时辰啊?倒很会摆谱!
还是姐姐好。
看大姐姐冰嬉去!
气鼓鼓地往后面赶,身边的宫自然忙不迭地跟着,气氛时低沉紧张。
这紧张到底是延续不了多久的,因永昀脾气实在好,火气来得快去得也快,立在湖边看了长姐会儿,脸上就又笑吟吟的了。
宫们见状便也松了气,小卓看着大公主的身姿,满目惊奇:“冰嬉原是这样?看着好畅快。”
永昀眉心微跳:“怎么,羡慕啊?”
有点。
——小卓这般想着,尚未道出,就见三殿下转过了头。视线触,她见到眼中的戏谑,顿觉不好!
“来啊,别羡慕!”勾住她的肩头,笑着招呼宦官们,“走,让她试试!”
湖边就这样下子乱了,宦官们拥而上,和永昀起将小卓推到了冰上,有的拽手有的拽脚,拉着她在湖上小跑。
小卓不住挣扎,惊得直叫,求饶不止。几却都不理她,反倒越跑越快,后又恶作剧地转起了圈,拖着她转了圈又圈。
终——小卓虽然不想扫三皇子的兴,还是绷不住害怕,哭了。
声哽咽夹杂在喊声中传入耳朵里,永昀的手顿,忙道:“别闹了别闹了……”
宦官们纷纷停手,片笑闹声也随之淡去。永昀定睛看看躺在冰面上的,时无措。
小卓其实哭得并不厉害,几乎没见到眼泪,只是眼眶红着,但也见是真的怕了。
蹲身,抱歉地看着她,口中却说:“你怎么这么爱哭啊?”
小卓拧眉,爬起身,掸了掸身上沾染的脏痕:“谁哭了……”
永昀啧嘴:“不欺负你了。”说罢拉她的手,蹭着冰面往岸边行去。
上了岸,行又到了廊下。机灵的宦官已先步去殿里取了热茶,端出来给小卓暖身。
时之间,几个刚才欺负的男孩子都围着小卓转。
说来也有思,永昀身边虽有粗使的宫,但在跟前当差的都是宦官。因觉得宫跟玩不到起去,还是宦官用着趁手。
这样来,小卓就阴差阳错地成了跟前唯的孩子。
而她的身份外虽不知道,永昀面前这几个亲近的宦官却都清楚。在这群与永昀纪相仿的半大小子看来,那就是“我们之中终有个小姑娘啦”,个个都对小卓很好。
这样的情形放在大恒,大概叫“物以稀贵”;
若放在几千后,或许便该叫“团宠”。
小卓抿着热水,永昀摸了摸她的额头:“别生气啊,我不是存心欺负你的。”
“嗯。”小卓边应声,边暗暗地瞪了眼。同时眼睛转,落在廊外。
她所站的位置,恰是回廊的个开口处,往外迈步就是毫无遮挡的石阶。石阶自是被清扫出来的,但两侧积雪很厚。
又饮了口茶,小卓随手将茶盏往旁边的宦官手里塞,迅速蹲身抓,转身就将团雪塞进了永昀的后领!
——这切发生得太快,正在诚恳反省的永昀怎么也没想到打击报复说来就来。被冻得捂后背,小卓已拎着衣摆跑出去好远。
“你……站住!”永昀怒目而视,提步就追。小卓笑出声,头也不回地逃命。余下的几位宦官愣了瞬,便也大笑起来。
楚稷见完宗亲们回到纯熙宫,还没走进宫门就听见了四面八方的笑闹声。
抬眸看了眼,见院中处处热闹,就笑起来,吩咐张俊:“咱们走偏门。”
偏门指的是纯熙宫侧供宫们行走的小门,天子原没有走这道门的道理。若这样大张旗鼓地进去,礼数总是难免的,在玩闹间显得很是麻烦。
是在溜进殿的时候,顾鸾好生愣了下:“你从哪儿冒出来的?!”
外面怎么点问安声都没听着?!
“偏门。”楚稷笑了声,坐到顾鸾身侧。
燕歌见状就识趣地告了退,待她出了门,小声问顾鸾:“孩子们怎么样?”
“挺好的。”顾鸾哂,“永昌们玩得都兴,悦颖和杨青起放烟火来着。”
“好。”楚稷略微松了口气,沉吟了会儿,又笑,“等这事都安排好,也该立后了。省的某天天想着不愿进妃陵,好像我欺负她样。”
“谁天天想这个了!”顾鸾美眸瞪,抄起枕头来砸,“不就说过那次!你扯谎话编排我!”
这般嬉笑打闹间,转眼又过去大半载。杨青在春时已随鸿胪寺出使塞外,永昌和永昕两个仍是样子,边兄友弟恭边暗自较劲。
永昀……在这样的局面下,永昀倒成了宫中最不让操心的男孩,日日想着如何玩乐,虽然功课远不及两个哥哥,但总归没什么心事让长辈担忧。
再入秋时,原与悦颖定了亲的定远侯染了风寒,时间病来如山倒,当日就已卧病不起。
定远侯门在京中显赫之至,爵位乃是大恒立国之时就定下的。头位定远侯不仅战功显赫,更忠心鉴。当时大局初定,武将们度相争不休,个个都想大权独揽,唯早早地交了兵权,递上辞呈说要告还乡,回家种地。
着这份忠心,祖皇帝赐了爵位,还赐了世袭罔替的殊荣,令家爵位承袭不必递降。自那时起,定远侯府就已注定成京中显赫的望族。
如今的定远侯才及弱冠,刚在朝中崭露头角。不仅家世显赫,更武双全,当得起声轻有。
这样的显贵生了急病,自然都要表关切。不仅京中数位朝臣宗亲都前去探望,宫中也接连差下去数名太医,楚稷命们勉医治。
但顾鸾心里知道,这条命终究是救不回来的。
因上世也是这样。上世的这位定远侯也与位公主定了亲,突发急症,楚稷不仅亲自去探望过,更恨不将太医院都搬去侯府,就救的命。
终究还是走了。在深秋金黄遍地的日子里撒手寰,整个京中都此覆上了层哀伤。
那时候顾鸾还在尚宫局里做官,听闻此事也好阵唏嘘,接着就被差去了定远侯府,奉旨帮侯府筹办丧仪。
如今想起这,顾鸾还是慨万千。心下虽盼着杨青和悦颖修成正果,却又免不了祈祷定远侯此番逃过劫,长命百岁。
让她比较外的,却是悦颖竟此去了庙里。据说在佛前跪就是大半日,还抄了祝祷经供了上去。
顾鸾闻之忍不住好奇,在她来纯熙宫问安时终是忍不住问:“你不是说不喜欢?”
“是不喜欢。”悦颖喟,稚气未脱地小脸上满是愁苦,“再不喜欢……我也不盼着死呀。赶紧好起来,我愿跟成婚,大不了就是各过各的。”
顾鸾听得心底酸楚,苦笑:“你是个好孩子。”
而她还想说,好会有好报的。这份善心之下的祈祷或许终究拧不过天,但她与杨青,来日自相伴。
不出所料,定远侯终是在深秋时节去世了。这原是楚稷安排中的环——知道定远侯早亡才会给和悦颖赐婚,这样既给定远侯门加恩,又破悦颖的局。
事情真到了眼前,又很有种无。
种无逆天改命的无。
顾鸾此认认真真地安慰了大半日。仍是像上世样命宫中给定远侯置办了丧仪,又让定远侯的弟弟承袭了爵位。
丧事办妥之后,侯府、乃至满朝武便都不约而同地识到了个问题:悦颖公主守了望门寡。
接下来就是番君臣之间的客气,而后再商量公主该怎么办。
上世,这事没出在悦颖身上。定远侯府此上疏告了罪,楚稷当然不会怪罪,定远侯府也不会真让公主守寡,番礼数往来之后就另择了驸马。
而这回,在定远侯府告罪的同时,悦颖就紧张起来。
顾鸾仍担着御前掌事官的差事,许多时候还是要在紫宸殿忙着。是前头的早朝还没散,她就见悦颖赶了来。
她刚问了句“怎么了?”,就注到悦颖眼眶红红的。
“佳母妃。”悦颖朝她福了福,不安地抽噎,“父皇是不是……是不是要我另择驸马?缓缓好不好,我……我也不太想嫁。”
“总是要嫁的呀。”当着宫们的面,顾鸾只摆出这样副态度。继而伸手揽了揽悦颖,安慰她,“你别急,等会儿你父皇下了朝,你与商量商量?”
悦颖抹了眼泪,点点头。顾鸾就让她坐在了内殿里等,上了茶点让她吃着玩,足足两刻,悦颖口都没心思吃。
楚稷下了朝,走出宣政殿就听宫禀了悦颖候见的事。是以步入殿门时,就笑了:“悦颖来了?”
“父皇……”悦颖忙起身见礼,楚稷哂:“坐。”
说着,自己也没继续往御案前走,而是到悦颖身边坐了下来,二间隔了张方方正正的茶几。顾鸾见状,就坐到了悦颖另边,和悦颖之间也隔了张方方正正的茶几。
楚稷打量着她:“你是驸马的事来的?”
“嗯。”悦颖点头,眼眶就禁不住地又红起来,“父皇,先不儿臣挑驸马了好不好?儿臣……儿臣不着急的。”
“你不急着嫁,但要先选才好。”楚稷含着微笑,温和无比。
顾鸾在悦颖身后无语地望着,心说你就欺负吧。
继续说:“否则等你想嫁了再选,难免仓促,若有什么不周全的地方,就委屈了你。”
“不会的!”悦颖连连摇头,“儿臣怎会那么着急?宫里事事都好,儿臣……就是辈子不嫁,也过得快活。”
楚稷失笑:“这么难过吗?”
“……”顾鸾暗暗翻了个白眼。
悦颖听这话,心念动,便顺着道:“是……儿臣从前觉得定远侯不好,就这么走了,却也难过。虽说定远侯府必不要求儿臣守寡,儿臣现下却没心思多想这。”
“那也罢。”楚稷吁气,在悦颖满目的期盼之中凝神思量了须臾,便道,“那就……还是在京中择处公主府给你。等到明颖出嫁,你便也住出宫去。这样你若想与定远侯府走动,方便;若不想走动,身在宫外也四处玩玩,心情总好。”
说的这,与顾鸾虽谋划已久,悦颖而言却是外之喜。
悦颖离座起身,端端正正下拜:“多谢父皇!”
“快起来。”楚稷伸手虚扶了,又像模像样地宽慰她,“斯已逝,你还是要看开。平日若心情不佳,就找兄弟姐妹们玩去。”
“诺,儿臣知道。”悦颖衔起笑,就不再继续搅扰,朝二施了礼,告退出殿。
如此这般,楚稷翌日清晨就昭告了武百官,说公主定远侯亡故之事大悲恸,婚事暂不再议,命工部其挑选处府邸,供其出宫居住。
这种说辞既冠冕堂皇又儿情长,武百官自无异议,纷纷进言安慰公主。定远侯府更大动容,深自家的事误了公主,直不知该如何表达歉。
又过月余,公主府的位置就敲定了。顾鸾对这地方早已心里有数,却只当不知,挑了个天气晴好的日子喊上悦颖道出了宫,说带她先去看看。
早冬京中的大街上弥漫着层薄薄的凉,马车驶进巷子在府门口停下的时候,正有几个工部官员在府中忙碌,闻讯皆迎出来,向皇贵妃与公主见礼。
“诸位大自去忙吧,宫带公主随处看看。”顾鸾衔着笑,待们退开,又告诉悦颖,“府中现下瞧着多半不好,修葺新之后就不样了。你有什么想要的,若瞧着府里没有,也正好以跟大们提,让们给你添上。”
“好!”悦颖笑道,“我要建个小湖,这样明颖冬日里来玩就滑冰了!”
“先想想你自己喜欢什么。”顾鸾无奈地拍她额头,就带她进了府门。这处宅院已空置许久,需修整的地方不,但悦颖转了圈,对格局大体满。
“喜欢就好。”顾鸾抿唇,着请了位工部官来,与商量,“公主说想修个湖,宫瞧着西北侧的那处花园大,方便修么?”
“西北?”工部官员沉吟了下,拱手,“若说要修,修也修得。但若论方便,却是东北侧那方院更方便。因挖湖不难,难的是引水,东侧恰有河道引水入院,而若要动西侧,不仅河道离得远,大概还得动到隔壁杨大的院子。”
“杨大?”悦颖蓦地抬头,“哪位杨大。”
顾鸾垂眸,只做不知。
面前的官员禀道:“是鸿胪寺的杨大,杨青。”
悦颖惊吸凉气,喜色几乎要掩饰不住:“佳母妃,杨大住在隔壁?!”
“大既这么说,应是不会记错。”顾鸾笑笑,就替她拿了主,“那湖就开在东侧吧。西北边那里,宫瞧着幽静,不如用作书房。大们费心,修得雅致。再倚墙栽片竹林,四季常青,头好。”
工部官员闻言应:“诺,臣遵旨,必殿下安排妥当。”
“有劳了。”顾鸾还是那副客客气气的模样。心里却在想——和杨青墙之隔的地方修什么湖呀!
明颖来,你们还怎么见面?
还是书房好,书房以理直气壮地不让外进出。
再在竹林后面开道小门,走动便也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