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从们轮番倒。
雨幕厚重, 冷风尖利,海水在狂乱地涌,一遍遍粉碎骨地撞击桥梁。
路迎酒眼前是一片朦胧, 努力聚焦,也只能看到模糊轮廓。他在以直觉厮杀,体能消耗殆尽,心脏每次跳都带着疲惫。
他本来能请神间,就非常短。
因为体质原因, 请神对他反噬巨大。他鬼化得厉害, 从异色瞳孔, 到生出鬼角, 逐渐尖利指甲,再维持一段间,他要然死于心力衰竭,要然直接变恶鬼。
——虽然路迎酒也知道,哪种会更好。
又或许在那之前,他就已死, 没办法知道答案。
一把长刀无声地贯穿他腹部。
血淋淋, 鲜红滚落在地, 被雨水稀释。
他并没有感到疼痛, 鬼化效果堪比无数支肾上腺素, 他会冷、会疼也会退缩。实际上,只要将刀子折断、丢出去, 伤口也能以数百倍速度愈合。
但这改变什么。
他依旧会死在这里。
黑兽呜呜地想过来蹭他, 可它也没有力气,一瘸一拐,站立稳, 血液蔓延。
都说临死关头,人眼前会有走马灯。
生前大大小小事情,细细碎碎悲欢喜乐,纷纷要在眼前跑一遭。
出乎意料是,路迎酒没想到前26人生。
他到风雪。
那场白茫茫、永远没有尽头风雪。
他拉着玄衣少走在雪地中,深一脚浅一脚,唯有手中灯光是明亮黄色。
“……”他无声地喊一句,“敬闲……”
意识陷入黑暗。
……
1528。
华陆山。
青来到山脚,村民们几乎是毕恭毕敬地把他迎进村子里。
他穿得朴素,一白衣有古怪暗纹,日光落,光华隐隐流转。衣襟规规矩矩地扣好,一条深红色细绳垂在脖颈间,衬得他皮肤白皙好似皓雪,温润好似玉石。
村长姓柴,人称柴老汉。
此他点头哈腰,笑得眼尾都是皱纹,问道:“知怎么称呼——”
“我姓路。”青人回答。
声音也是极其好听。
“哦哦,是路大师,路大师。”柴老汉点头,“您这边请——”
路迎酒跟着柴老汉,到村子僻静处。那里有间无人竹屋,是上个驱鬼师住地,在留给他。
屋内落满灰尘,想必是村里人来及打扫,只匆匆换新被褥。
他放沉重囊,捏个决。
风自平地而起,席卷屋内,将角落灰尘尽数带走,扫出去。
柴老汉看得目瞪口呆,连连称赞道:“大师就是大师!本领实在是高!”
路迎酒看他一眼,淡淡说:“带我去看看吧,那具尸体在哪里?”
于是,柴老汉又带着他去村南。
村南是几间破旧草房,四面漏风,像是许久无人居住。
还没走近,路迎酒就闻到极其可怕臭味。
正值盛夏,肉放臭就是这种味道……而且闻起来,还是放很那种。
柴老汉干呕一声,引着他来到一间草房前,捂住口鼻:“大师,要然、要然我还是在外头等您?”
路迎酒略一颔首,面改色地进屋内。
无数只苍蝇飞舞,发出嗡嗡声音。角落有一具尸体,胸口被直接破开,露出暗红与绿色交织肉。
死者是壮男性。
他目光扫过屋内。
这人死得凄惨,但屋内出乎意料地整洁——准确来说东西本就,称得上是家徒四壁。锅烂一半,碗也破,但是锅碗盆瓢摆放得整齐。
看出来挣扎痕迹。
这男人材健壮,手臂、大腿都有肌肉线条。而他是在毫无反抗情况,被杀死。
路迎酒蹲来,细细打量死者伤口。
是被刀……,对,是被利爪直接撕开。除致命伤,他躯干、四肢都有可怖伤口,以及淤青。
据柴老汉所说,这男人死五六,过那么久,路迎酒还能感受到伤口处阴气森森。
果然,和村民们想一样,是鬼怪作祟。
他捏张符纸。
符纸后半截燃烧,悠悠在空中转一圈,追寻阴气踪迹。
但它和屋内盲头苍蝇一样,只在原地打转。
——那鬼怪很谨慎,懂得在杀人之后,隐匿住踪。
路迎酒再次审视一番屋内,出去。
柴老汉躲得远远,见到他出来,赶忙扯着脖子问:“怎么样?!”
路迎酒轻轻摇头:“确实是厉鬼,只是隔日,追查到。”
“啊!”柴老汉脸色变,“那、那要怎么办?”他哆哆嗦嗦,整个嗓音都在抖,“万一它还来杀人怎么办?我们是是该贴点符纸在上?鞭炮有用吗?”
“我给你们些符纸。”路迎酒说。
他又问:“这个死者,平日里有没有结仇?”
柴老汉一拍大腿:“唉我刚想和您提这个呢!他名叫段康,是村头村尾有名恶棍,平无恶作,游手好闲,还调戏别人家黄花大闺女,没少挨过揍。”
“哦?”路迎酒略有兴趣地挑眉,“再讲得详细点?”
虽知道大师为何要问这个,但柴老汉怕得要死,一股脑把所有东西倒黄豆般道出来。
他说:“段康几乎把村里都得罪,又没几个钱,只能住在这几间破屋子——这还是我念在他父亲份上给他。他之前穷得没办法,出村抢过旅人银,结果被打得半死活,还是我给他垫上钱。”
说完,他深深叹口气。
路迎酒若有所思,又说:“他做过其他事情吗?比如说刨别人祖坟,或者拿死人遗物,又或者是谋财害命。”
柴老汉一愣:“您、您是猜想,他是被怨鬼索命?”
“只是一种思路。”路迎酒说。
柴老汉就紧皱起眉。
隔半晌,他说:“说起这个,还真有那么一回事……”
他清清嗓子:“当然,这事情没有个准信。简单来讲,咱们村子西边住着一个姓刘老。她少家族商,攒少银,后来家境破败,他才一人辗转到此处。”
“虽然她手头没少钱财,但有少金银珠宝,像是手镯、发簪之类首饰。老老眼昏花,常东西就放在外头,村里人都知道她那些传家宝。”
“后来……”
柴老汉顿一,脸上浮出几分犹豫,但还是继续讲:“后来段康总往她家去,有人还听过他们人争执。”
“老一人住着,独来独往,平也没有人照应她。在那晚上,又有人隐约听到她在和人争吵。结果第二日,她已死,胸口就插着一把菜刀。户大开,所有银、首饰都翼而飞。”
“这明显是谋财害命。”
“村里人都怀疑段康,可没有证据,我们也好信口雌黄。您今提起这件事情,我才想着和您说一。”
路迎酒问:“刘老是何死?”
“七月廿二。”柴老汉回答。
也就是说,是七日之前。
间并算久。
路迎酒重新回到茅草屋中,拿出纸张,叠出小人模样。
小纸人得他命令,轻飘飘地落在地上,左顾右盼,四处翻找。
最后,它们掀开最角落一口倒扣锅。
一个棕黑色麻袋在底。
路迎酒将它提起来,沉甸甸,一打开全是华美首饰。
他提着袋子出去,放在柴老汉面前:“确实是他杀。”
柴老汉惊得直瞪眼,然后口中喃喃道:“那难怪,那难怪……”
半晌后,他问:“所以报复他厉鬼是刘老?”
“难讲。”路迎酒说,“一般来说,暮老者死去怨气会很大,难厉鬼——即是变鬼,也是些入流小鬼,没法让一个壮男性毫无抵抗地死去。”
“那您意思是……”柴老汉小心翼翼。
“我先住上一个晚上,再说吧。”路迎酒回答。
于是他烧段康尸,回去竹屋。
入夜,点蜡烛,火光摇曳。
他从囊中取出厚重卷宗,摊在桌面,就着烛光阅读。
尸体完好无损,那鬼怪食腐;懂得抹去自己踪,那鬼怪很小心谨慎;段康上有少伤痕,但是胸口致命伤却是干净利落,也就是说,鬼怪有强大力量杀害生者,却刻意吊着,折磨人,最后玩腻才直接杀死……
他提笔,细细写几列字。
恶鬼。
标标准准恶鬼,恐怕极其难应付。
狼毫毛笔悬停在空中,他微皱起好看眉。
直到一滴墨水落,在纸上洇开。
他才再度落笔:“杀之。”
字迹锋利,像是冰冷审判。
“呼呼——”
一阵猛烈山风刮过,吹得树海作响,也在瞬间吹灭烛光。
屋内漆黑,唯有一汪洁白月光,落在他白衣之上。
路迎酒静默地坐在黑暗中,看向漆黑山林。
七月半,鬼开。
百鬼躁,他要在那个候将厉鬼揪出来。
他就这样在村里待几。
村民们敢怠慢他,第二就杀一只鸡,加山菌,炖一锅香喷喷金黄鸡汤送过来。
路迎酒喝一点,就让柴老汉拿回去分给村民,又说:“以后用搞这些东西,我既然是来,肯定会尽心尽力。”
这村子穷苦,他都是看在眼里。
柴老汉应,果然把鸡汤拿回去与众人分。
之后,路迎酒一边等着中元节,一边帮忙村里:比如给窗户、大上贴平安符,或者是用纸人,帮哪户人家找见东西。
一之间,村民们都是对他赞许有加。
加上他本生得俊秀,眉目如画,有女儿人家还在打听,他可否有妻妾。
路迎酒总是淡淡一笑,置可否。
如此几次后,众人只当他对婚配毫无兴趣,也就再打扰他。
毕竟是大师,飘逸出尘也正常,对俗世挂念可能与常人同。
知是路迎酒平安符起作用,还是那鬼早已离开,直到七月半,村内一片祥和。
七月十五,子。
路迎酒打算通宵眠,坐在窗边,随手拿着一本卷宗看。
火光断在风中跳跃。
某一息过后,它熄灭。
阴风从山上垂落,掀起路迎酒衣袂。
他面色改,一甩符纸,重新点燃一盏油灯,缓急地出往山上走去。
后山是藤蔓杂草,难以走,他却步伐轻盈地绕过藤蔓,所过之处,杂草曾摆。
比飞燕还敏捷,比灵鹿还无声。那轮皎洁明月落,睫毛小扇子般阴影落在脸上,也衬得他白衣盈盈,一暗纹有海潮般明灭。
一呼一吸间,皆是术法流转。
赏心悦目极。
——这村子是听闻他大名,才远万里将他请来。
前几日,也来过三个草包驱鬼师。他们找出线索,心里又害怕,没过几都走。
只有路迎酒……
光是看着,无需言,所有人都知道他容小觑。
他就这样走在阴气翻滚山间。
鬼手从茂密植被中伸出,抓向他脚踝,却在碰到油灯光发出“滋滋”声,直接被烧作一团黑雾,消散在空中。
也知走久,当明月处在他正上,他回头——
一缕微可察阴气,掠过后。
它微弱,几乎融化在夜风中。
奈何遇见是路迎酒。
路迎酒顺着那位过去。
穿过林立树木,杂乱长草与荆棘,绕过一条刺骨小溪流,阴气越发浓郁。
果然和他猜想一般,到中元,即是再谨慎鬼怪也会暴露踪迹。
他面上显,修长手指轻夹住符纸。
杀过人鬼很危险。
与之前谋划一般,他要将它杀死。
阴气越发浓郁。
走过一棵老树,阴影落在他上。
路迎酒抬头。
只见足有三人高牛头恶鬼,眼睛赤红,正高举着斧头砸向一个少!
少满是血,靠在树根处,似乎完全能弹。
说迟那快,符纸在路迎酒手中爆发光芒!
火焰冲,扑向牛头恶鬼。
火光首先缠上斧头,金属瞬间被烧得通红,再之后它们盘旋而上,绕着恶鬼手臂一路去到去赶。
皮肉烧焦臭味传来,牛头恶鬼发出惨叫!
它挥斧头,想将路迎酒斩半。
利器夹杂着风,将落在脑袋上。
路迎酒面色改。
他甚至没有挪位置,只是静静地看着恶鬼。
牛头恶鬼在他平静眼神中,看到自己扭曲面庞。
——也看到火焰从它眼中爆发出来。
知何,火已钻入它体内。热浪翻滚,炸开将它撕碎片。
斧头铿锵落地。
山风吹过,带走焦味,一切归于平静。
路迎酒上一尘染,缓步走向少。
而少没有抬头,摇晃着站起,竟然是一瘸一拐地往他怀里一扑——
结结实实地抱住他。
手上还在发抖。
路迎酒伸手,细细抹去他脸上血污。
看见正脸,但光看侧面知道是个很俊朗少。
眉如刀裁,英气十足。
嘴唇是紧抿着,颚骨线条清晰而有力,有少人青涩,也有熟男性独有魅力。长大后肯定是让姑娘们痴情货色。
但是他很轻。
轻到没有重量一般。
明明个头没有比路迎酒矮少,路迎酒却能轻轻松松地抱起他。
少一直将脑袋埋在他怀里。
路迎酒带着他,往前走几步,又绕过一片树林。
此后,眼前豁然开朗。
那是林间一片空地,本来有溪水淌过,清澈见底。
然而此,溪水已是一片通红,血腥味涌。
如山般鬼怪尸体堆砌,映着月光,宛若炼狱。
鬼怪们死瞑目,或是被掏心或是被爆头,种种死状很是可怖,伤口无一透露出攻击者狠戾、凶残与狞恶。
少依旧埋着头,微微发抖,像是敢直视这场景。
路迎酒无声地看着尸山。
良久后,他对少说:“演技错,但是,我知道这都是你干。”
少一顿。
他再颤抖,浑绷紧一瞬,又缓缓放松。
路迎酒说:“你才是那个厉鬼。”
少没吭声。
路迎酒轻叹一声。
少朝他扑过来,他看穿份,一直有所防备。
但是……
明明他定杀心而来,早就该对少出手。而在,对还蜷缩在他怀中,姿态信任,竟是让他犹豫。
——论从段康事情,还是面前尸山血海来看,少都是极为可怕。
在这幅好皮囊之隐藏着一个怪物,杀心如焚。
路迎酒见过很善于伪装鬼怪。
都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样一个厉鬼,是可能被教化、扭转。他相信,少能在短短几秒就改变想法,突然从善,收敛起杀意。
少柔弱与依赖,都是假象。
是为麻痹他,趁他注意发袭击伪装。若是他真放松警惕,死后还定被鬼怪怎么嘲弄。
所谓野心难收,鬼性改。
更何况鬼界才是鬼怪们归宿。
思虑间,路迎酒心思已定,准备拿出符纸。
他低头看向少。
却没想到少刚好抬头,与他对视。
一双漆黑眸子如深渊,本来该是冰冷,此刻似有暗潮涌。
路迎酒以为他起杀心,正要暴起。
然而少盯着路迎酒看几息,突然一低头,又深深埋进他怀中。
即这样,他还紧紧抱着路迎酒撒手。
耳朵以肉眼可见速度红。
还是红得滴血那种!像是又害羞,又心极!
路迎酒:?
路迎酒:???
原来是伪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