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 洛宵反倒笑了起来,掸一掸衣袍,平平静静说道:“当初为了修习仙门功法, 医治先天不足落下的病根,我想办法拜入了凌霄门下,倒不想竟被师尊给看破了。师尊,弟子敢问……关于我的身份, 你是不是早就已经心里数了?”
最后这个问题,洛宵说的轻描淡写,但他的眼神又认真的近乎古怪, 紧盯着何子濯,像是在确认一件非常重要、生攸关的事情。
何子濯微微冷笑:“当时收你为徒已经是失察了,这么多年下来,为师又怎么会没发现你的身份?只不想看看你到底要做什么罢了, 你也算是沉得住气, 不错。”
“至于山门口那点小小的伎俩和陷阱,想要算计于我, 未免太天真, 当时我也不是顺势闯入法阵, 想要看看幕后之人的目的究竟在何罢了,没想到竟然能因得以深入魔族, 并发现原来你那三弟阎禹一直与你所联络。”
何子濯看着洛宵, 摇了摇头:“山门口的法阵, 主殿的坍塌, 以及卢章的所作所为,都少不了你在背后的挑动罢?宵,你当初来到凌霄, 难道就是抱着这样的目的?”
“早就知道了,原来……原来……是这样……”
洛宵仿佛没听到他后面的话,神色诡异重复了几遍“原来”,而后竟忍不住笑了起来,说道:“从头到尾,你所谓的被擒,受伤,都不是自导自演,绕了这么一个圈子,将所人耍的团团转。你收的几名弟子,更是来头,趣……”
话至处,戛然而止,洛宵的身形毫无征兆猛然腾起,掠至舒令嘉身边,探手就去拽他。
他这一举动不知是何目的,但何子濯自然也在时时提防着洛宵逃跑,见状手捏剑诀,并指一划,剑气暴起,顿时直刺洛宵而去。
舒令嘉夹在他两个人之间,混乱之中,本能侧身闪了洛宵抓他的手,而后拂袖反手推出,将洛宵甩开。
同时,他的剑也已经出鞘,另一只手抬起一架,正好与何子濯那道剑气交击,激起一阵耀眼剑光,触目盲。
他几个打的混乱不堪,旁边殷宸一道灵流暴击,也不知道是想打谁,砸空在了面上,顿时又是一阵碎裂声。
舒令嘉跟何子濯了一招后,借势退开几步,正好跟洛宵错身而,便听他低声说了五个字。
舒令嘉一时没听清,仓促转身,见洛宵已然将什么东西脱手扔了出去,随即手结法印,面上顿时平起了一道黑色的旋涡,瞬间将他的身形没入其中,消失不见。
殷宸离他最近,二话不说御剑而起,便冲出了殿,跟着追了去。
何子濯道:“雾隐峰弟子去协助殷宸,全力追击洛宵!”
虽然不少人满头雾水,但他的掌门权威不容置疑,被点到的弟子领命,立刻随在殷宸身后而去,何子濯则挥了挥手,说道:“其他人先退下吧。”
很快,殿中的人揣着满腹惊疑退了下去,接任典就中断。
舒令嘉没动,片刻之后,他慢慢把手里拎着的剑收入鞘中,说道:“师尊,你的身子当真半点无恙吗?那之前你看似昏迷,其实……都是意识的?”
何子濯也知道舒令嘉的脾气,本来预想好了,他得知整个布局之后必定要闹上一场,未料舒令嘉的态度倒是比想象中的要平和不少。
他的面色也稍稍放缓,点了点头道:“凌霄山的山门口竟然会出现法阵,确实令我始料未及,但那法阵主要是用于攻击,我是故意打破了阵眼,让自己陷进去的。”
“这回作乱的阎禹正是你师兄的三弟,整件阴谋中也不少洛宵的手笔,我发现之后,正好顺势将计就计,果然所收获。”
何子濯说罢之后,看了看舒令嘉的神色,又说:“当然,你这回的表现,为师也都看在眼里,你做的很好,无论我是门派也都是一片真心,这些我心里都数。”
舒令嘉也点了点头,说道:“是,我是一片真心。我不知道父母是谁,从小蒙师尊教养,视你父,怎么可能看着你遇险而不顾呢,我情愿拿自己的命去换,相信这门派中的很多人也是一样。”
不知不觉间,眼眶竟是些发热,但声音十分平静:“所以说,什么因得什么果吧,现在我不久出头露脸,得到师尊的夸赞了吗?这命卖的挺值。”
话说到这个份上,舒令嘉已经都想通了。
何子濯实在是个狠人,只怕早在很久以前,他发现洛宵的身份之后,便一直他事事提防,这回在路上遭到魔族袭击,更是心中起了疑心。
所以当时在山门口,何子濯发现事情不,立刻随机应变,反倒借助这次袭击深入到了敌人内,正好抓住了一个好好调查魔族的机会。
以他的修为本事,一旦找到途径深入,想要暗中调查什么,自然不是难事。
他知道了明绡的真实身份就是阎禹,也知道了洛宵与他暗中来往,但故意装作昏迷,把一切都按下不表,隐在幕后看着这一出好戏上演。
再在关键时刻出面,当着众人的面,利用洛宵最信任的舒令嘉,一举揭穿了他的身份和计划。
他这样做,至少三个好处。
首先,因为姜桡的主角光环影响之故,凌霄派人心不齐,何子濯回不但不费力气便剪除了不少的野心者,而且又一次在众人面前立下了威信。
其次,他彻底断了洛宵的后路,同时也让魔族在明面上欠了凌霄派一笔账。
至于最后一点……就是舒令嘉。
何子濯想让舒令嘉回到凌霄派,但也知道舒令嘉脾气倔强,是说什么也不可能妥协的,唯独他这个师尊的安危,能让舒令嘉在意到放弃一切的原则,赶回门派。
他卢章和刑堂当众动手,潜入魔族寻找何子濯的踪迹,参加凌霄派的掌门接任典,这作为,都是重新一步步和凌霄派绑的越来越紧。
舒令嘉的战力和立场,都已经被各门各派的人看在眼里,只要家知道他的心是向着凌霄派的,随时可以为了门派和师尊卖命,那么他在与不在凌霄山上,又何区别呢?
所以何子濯才会眼看着他奔波涉险,一个字都没透露出来。一方面是怕舒令嘉回护洛宵,更的目的只怕在于。
舒令嘉低声道:“……我居然担心师尊这样的人会被人抓,太可笑了。”
他想起自己当时跟景非桐说,要去救何子濯时的心情,那个时候,他其实是怀着一不顾一切的悲壮的。
为了让这个人脱险,他可以违背自己曾经说的话,得罪任何强的势力,用所的执着和坚持孤注一掷,只为留住想要留下的东西。
而现在,剩下的只满心的寂与疲倦。
他觉得自己像个刚刚从沙场上厮杀下来的战士,怀着一腔执念,拼尽全力活了下来,虽然满身伤痕,保卫了自己的家国,心里是踏实的。
但了那样远又那样陡峭崎岖的一段路,他抬起头来,望见了那片不顾一切保护下来的故土。
故土竟已为了一片废墟。
现在舒令嘉就是这受。
他因为不能忘弃往日情分,好不容易把何子濯找了回来,想要把曾经因为姜桡而带来的伤痛全放下,但发现,方原来面目全非,早就不是他熟悉的那个人。
或者说,从未是。
每个人都在拼命利用和欺骗他,最可笑的是他自己一次次上钩。
所人都知道他的软肋在什么方,而那软肋,也是他自己递出去的。
果说洛宵的所作所为,舒令嘉能试着去理解一些,那是因为他心里明白,原来他一为魔族,一为仙门,既然就不是同一阵线上的人,洛宵要去实现他自己的目的,那也无可厚非。
舒令嘉不喜欢被别人强求,同样,他也不会去强求别人。
可何子濯……
舒令嘉想,可能他之间本来就不应该这一段师徒缘分,之前他无端受了方的养育和教导之恩,所以现在就要把所的恩情,连带当时温暖与动都尽数归给他,甚至要掏利息。
他将姜桡带上山,自己则是舍弃在前,利用在后;他在自己最为弱小无依的时候提供了一处栖身之所,又亲手将这个方毁掉;他的安慰夸奖,其实与斥责羞辱没半点区别,不都是为了操纵人心的话术!
何子濯看舒令嘉脸色不,这几句话说的更是阴阳怪气,也不由皱眉道:“要顾全局,原本就讲不了那么多的规矩义。你之前费那么劲,不是为了救我,现在我平安无事,一切虚惊一场,你就理应高兴才是,计较其他的做什么?”
他深吸口气,耐着性子说:“令嘉,你是重情义的人,也明明很想所依归的生活,果当真漂泊在,那才是违逆本心。我在你小的时候就悉心栽培,正是寄予厚望,意托付任,这一番心血,你又怎么就不明白呢?”
去所的岁月,概括起来,其实也就是“悉心栽培、寄予厚望”八个字。
回忆就这样一点点被掏空,最后一丝的温情也没了。
舒令嘉忽然道:“你真的是何子濯吗?你……真是那个把我带上山来的师尊?”
他的声音些低哑,何子濯一时没听清,道:“什么?”
舒令嘉猛然提高了嗓音,怒声道:“那你知不知道,这次的变乱之中,气宗一共了多少人?你不在乎吧!在你心里,是不是只要可以达目的,什么都能牺牲?”
“我也好,姜桡也好,包括其他的师兄弟,都只不是你摆布人心的工具。你自以为是,沾沾自喜,觉得将所尊敬你、在意你的人玩弄于股掌之间十分得意,但我看见你在这里炫耀功绩,只是觉得恶心……”
他深吸一口气:“——你为什么要这样?”
何子濯一生之中也遇见不少强敌,但从未被人这般当面怒骂,特别是这个骂人的人是他的徒弟,怔了怔之后,一股怒火便从心中涌起。
他将袖子一拂,喝道:“放肆!谁给你的胆子,这样指责你的师父!”
舒令嘉气头之上,不躲不闪,将威猛取下来,连鞘往上重重一拄,剑上威能与何子濯的气劲相撞,发出轰然一声巨响,将上石砖片片掀飞。
舒令嘉的唇角带出一丝讽刺的笑:“你是从何而来的自信,觉得只要你算计了,所的人就都会按照你的预想那般活着?!”
“我自小视你父,把你当这天底下最尊敬和信任的人,为了你的鼓励和期许,我努力练功,从不懈怠,毕生所愿,只斩妖除魔,守护门派,留在师尊的身边分忧……这些不都是你的希望吗?我曾经就是这样做的!”
舒令嘉怒斥道:“但在我受伤之后,是你先放弃了我,而选择栽培姜桡!甚至放纵他我栽赃污蔑!”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不怨恨你……我就是为了不想朝一日去怨恨你,才想要离开这片是非之。我只想安静寻常的日子,可你一再相逼。我平生最讨厌欺骗和利用……我——”
他当狐狸的时候,无所依归,到处游荡,一直想个家,想自己的亲人,是何子濯把他带到了凌霄山上,给了他渴望的假象。
往事点滴回旋,以往每每想起,无论在何等境况下都是满心温情,今像是舒令嘉最为恐惧的那样,面目全非,支离破碎。
何子濯被他这般斥责,恼怒之更震惊,欲待呵斥,突然发现,舒令嘉的字字句句,他竟然找不到话来反驳。
何子濯冷声道:“我许了你掌门之位,从头到尾都是把你当做我的接班人来培养的!你自小心高气傲,从来都学不会妥协低头,事又怎会简单?!”
错了,一切都完全不应该是这样!他一定是被哪里来的恶鬼给附身了,用着何子濯的声音,何子濯的脸,何子濯的身份,站在这里与自己说话!
舒令嘉嘶声道:“谁稀罕那个见鬼的掌门之位!”
他盛怒之下,抬手一掀,摆在神像之前的供桌顿时翻倒,方才他亲手递给洛宵的酒壶和酒杯滚落在,碎玉溅了满。
舒令嘉胸膛起伏:“事不简单,难道就可以随便将人玩弄于股掌之间了?!在你心中,我从头到尾就是一样被利用的工具吗?不……我应该问,你到底没心?为什么可以这么虚伪,这么……这么令人恶心!”
其实何子濯也并没觉得舒令嘉些话说的不,他本来就是在利用人心,那又何呢?图谋事,本来就不应该被情所牵绊。
但若是他果真冷酷绝情,原本应该无动于衷才,又为什么在面舒令嘉这样的指责时,会觉得怒不可遏?
当初也是悉心照料,无微不至,看着他一点点长,学会化形,学会路,可以拿起手中的剑,长俊俏少年……从始至终,他这个徒弟都已经极尽偏爱了。
那些情分不是假的,难道舒令嘉就一定偏要在他的手段上这般在意吗?就算些事情欺瞒了他,但于舒令嘉来说,也并没遭到什么损失,他为什么就是不懂!
何子濯彻底失去了耐心,喝道:“行了,闹够了没?你冷静点吧!”
他身形瞬移,倏探手抓向舒令嘉的手腕,直接便去抢他手里的剑。
于他来说,自小根深蒂固的观念便是师徒恩情天,除去学艺切磋,当徒弟的就应该任打任骂,是万万不能向师父动手的。
可是舒令嘉攥紧了手中的剑,心中陡然涌起了一难言的悲愤,反手下切,一阻何子濯来势,同时呛啷一声,剑已出鞘,斜身后掠,剑风涛涛同巨浪,与何子濯的真气一撞!
何子濯看似寻常的一抓,原本隐藏着五式后手,竟然就这样被他一剑,生生拨开!
舒令嘉竟进境,也让何子濯吃了一惊,但他只是怔愣一瞬,手中便已拈出太极两仪的纹印,金色法印变化万端,在半空中骤然炸开。
这一次,何子濯已经使了八力。
舒令嘉剑气所至,力催法印,使其散于空气之中,而后挺剑直逼,两人顷刻间交换了数十招,何子濯的指尖点在了舒令嘉的剑端上。
而后,他顺势向下抹去,直点向舒令嘉腕上三处穴道,指风将至未至,两人身后的殿门已经发出一声巨响,被生生撞开了。
但闻面惊呼、呵斥与兵刃相击的声音骤然涌入,伴随着这片混乱,已经一道人影倏忽闯了进来,直冲何子濯而去。
何子濯但劲风扑面,立即举掌相迎,两人正面上一掌。
只见真气轰然向着周围扩散,将整个殿之中震的一片狼藉,连舒令嘉的袍袖都为所激,呼啦一声飘飞起来,在空中猎猎作响,要不是他真气护体,怕是这片衣袖也会当场撕裂。
这一掌后,两人各退了三步,何子濯咳嗽几声,到口中一股腥气,差点反上一口血来。
他心中暗惊,抬头看去,发现动手的人竟是景非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