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使团和阿骨突部再次和谈失败,双方不欢而散。
楼喻闲得无聊,带着冯二笔等人出帐看风景。
草原上的马匹牛羊是真的肥壮,要是他也有个草场蓄养牲畜就好了。
霍延说乌帖木同意合, 一旦事成, 就划出达迩慕草原的南部草场给他。
到时候, 他就可以自己驯养战马和牛羊。
正沉浸在未来计划中,忽然有人骑马来到他面前, 手里攥着鞭子, 一张脸明艳生辉。
“你就是盛国使团的正使?”
马背上坐着一位姑娘,她穿着色彩鲜明的草原服饰,头上戴着毛绒绒的毡帽,几根小辫子垂在脸侧,浓眉深目,是个异域风情的大美人。
此时正居高临下打量着楼喻。
楼喻对姑娘家向来比较有风度,拱拱手道:“在下楼喻, 的确是使团的正使,敢问姑娘有何贵干?”
他听这姑娘也说着一口流利的中原, 不由暗笑。
北境各部虽看似瞧不起中原人的“柔弱”,但骨子里对中原文还是非常向往的。
否则也不会有这多人愿意学习中原。
草原姑娘性格大方,仔细打量他几眼,昂着下巴道:“听阿巴鲁的人说,盛国使团的正使比草原上的阿弥娜还要好看,我特地来瞧瞧。”
楼喻:“……”
这他没法接。
姑娘又道:“你长得确实不赖, 反正比那些粗莽无礼的武士好看,我叫古伊丽,你叫楼喻?哪个喻?”
楼喻礼貌地回了。
古伊丽笑了一下:“我喜欢跟长得好看的人交朋友, 以后你就是我的朋友了!”
楼喻被搞得措手不及,这位古伊丽小姑娘交朋友都这随便的吗?
长得好看的人多了去了,难道她都要交朋友?
“古伊丽,你怎么来了?”阿巴鲁突然出现,面色竟比以往要温和,“你阿爹病好了?”
“关你什事?”古伊丽半点面子不给。
阿巴鲁倒也不生气,笑着道:“行,不关我事,不过楼世子是盛国使节,你跟他交朋友做什?”
“我看他顺眼不行吗?”古伊丽调转马头,“走了。”
没走几步,又转过头:“楼世子,你要是待在毡房觉得无聊,可以去我们那边玩。”
楼喻笑眯眯地挥手:“谢谢,我记住了。”
等古伊丽身影消失,阿巴鲁斜睨楼喻,嗤笑一声:“丽丽可是咱们草原的阿弥娜,不是谁都能肖想的。”
楼喻深以为然:“是啊,不是谁都能肖想的,右贤王很有自知之明啊。”
“你——”
“行了,”楼喻不耐烦地打断他,“说句实在话,你应该是草原一等一的勇士,长得也挺不错,为什古伊丽这不待见你呢?”
一把刀子瞬间扎在阿巴鲁心口,血淋淋的。
阿巴鲁怒火冲天,举起拳头就要砸过来。
“你到底会不会追姑娘?”楼喻瞥了他一眼,成功阻止拳头落下。
阿巴鲁皱眉:“你什意思?”
“古伊丽既然是草原上的阿弥娜,自然要配草原上最出色的勇士,你要是真喜欢她,就要给她最好的。”
阿巴鲁放下拳头,不解道:“我还不够好吗?我可是部落最出色的勇士!”
楼喻皱眉:“你们部落的勇士都比什?”
“当然是比战力!”
“没了?”
“这还不够吗?!”
楼喻上下打量着他,摸着下巴摇摇头:“你知道,在我们大盛,求娶一位姑娘除了武力,还需要哪些吗?”
“需要哪些?”阿巴鲁成功被他带沟里。
“三媒六聘可听说过?”
阿巴鲁摇摇头。
“没听过不要紧,我等会儿细细跟你说。”楼喻慢条斯理道,“除去三媒六聘,男方本身的条件也是关键。”
阿巴鲁:“我可是部落的右贤王,又是草原最出色的勇士,再怎么说也不差吧。”
楼喻一针见血:“可古伊丽是草原的阿弥娜啊,阿弥娜是什意思,右贤王难道不清楚?”
阿弥娜是草原上最美丽的姑娘,自然应该配草原上至高无上的王。
阿巴鲁瞬间福至心灵,浑身血液上涌。
古伊丽一直不太喜欢他,反而对阿布图很亲切,难道就因为他只是个右贤王?
“还有一点很重要,”楼喻盯着他的脸,“你是不是天天一脸别人欠你钱的样子?”
阿巴鲁:“……”
楼喻继续扎刀:“你这凶,哪个姑娘家愿意跟你交朋友?”
阿巴鲁想说还是有挺多姑娘想嫁给他的,但一想到古伊丽冷淡的神色,便又憋住了。
那些姑娘全加一起都比不上古伊丽!
“那我该怎么做?”阿巴鲁微微低下头。
楼喻继续忽悠:“你刚才也听到了,古伊丽不过见我一面,就打算跟我交朋友,不就是因为我看起来比较温柔吗?”
“……”
阿巴鲁默默瞅着他,见他雍容和雅,玉面生光,的确容易招姑娘家喜欢。
“右贤王,你见姑娘时,应该多笑笑。”
楼喻给他出主意:“还有,咱们大盛求娶姑娘,都会送一对大雁,象征忠贞不变的爱情,你不如也去打一双大雁?”
阿巴鲁:“可现在是冬天,大雁都往南边去了,我去哪儿打?”
“那就送几只小兔子,比起凶恶的狼群,姑娘家应该都更喜欢可爱的兔子吧?”楼喻笑眯眯地道。
阿巴鲁豁然盯向他。
“怎么了?”楼喻一脸讶异。
阿巴鲁凝视他的神情,没有发现什破绽。
方才楼喻提到“狼群”,应该只是巧合,而非别有深意吧?
他冷笑一声:“希望你说的有用。”
言罢转身就出了王庭,还不忘带上捕猎工具。
冯二笔愤愤道:“就他还想追上姑娘?想得美!”
楼喻笑容淡下几分:“回帐吧。”
古伊丽的出现看似合理,但又透着几分诡异。
回到毡房后,他叫来蛮人侍从,假装饶有兴致地道:
“刚才有幸遇到你们草原的阿弥娜,她叫古伊丽,确实是个堪比明珠的美人,怎么没在王庭见过她?”
在蛮人侍从眼中,古伊丽是草原上最美的姑娘,没有哪个男人会对她的美貌无动于衷。
这位盛国来的世子会问他这个,实属情理之中。
侍从骄傲道:“阿弥娜不住在王庭,世子当然见不到。”
“我看她装扮,像是草原上的公主,怎么会不住在王庭?”
“阿弥娜是阿葛洛族的公主,不是咱们的公主。”
“阿葛洛族?”楼喻眉梢一动,“是十年前效忠贵部的阿葛洛族?”
说是效忠,其实就是投降。
十年前,阿赤那德率部攻打阿葛洛族,阿葛洛王为了保全族人性命,只好投入阿赤那德麾下。
阿葛洛族并入阿骨突部后,便一直生活在王庭附近。
虽然现在已经不存在阿葛洛族,但在阿葛洛族人看来,古伊丽是阿葛洛族族长的女儿,就等于是他们的公主。
古伊丽是草原上公认的阿弥娜,大把大把的勇士都想将她娶回家。
楼喻问:“我方才听见右贤王说古伊丽的阿爹生病了?什病?”
“好像是前几天出去打猎时被畜生抓伤了。族中的巫医说是有邪祟乱,恐怕活不长了。”
楼喻:“……”
如果他没猜错的,邪祟乱应该是指伤口感染吧?
在没有抗生素的情况下,伤口如果没有得到妥当处理,的确容易感染而死。
这就很诡异了。
如果古伊丽的父亲都快死了,她怎么可能还有心情来找他交朋友?
楼喻叹息一声:“太可惜了,真的没有救治的可能了?”
侍从摇摇头,他也希望阿弥娜不要伤心呀。
获取信息后,楼喻就打发阿骨突部侍从下去了。
冯二笔道:“这说,那个古伊丽也挺可怜的。”
“有时候,运气也很重要。”楼喻感叹一句。
“是啊,要是她阿爹没有被抓伤,就不会面临死亡了。”
楼喻摇首失笑。
他说的“运气”可不是这个。
又到了晚上,霍延刚入帐,楼喻便问:“阿葛洛族的事你知道吗?”
霍延笑:“殿下也觉得古伊丽不对?”
他这几日一直暗中观察,确实清楚阿葛洛族的族长无药可医,骨突王还赐下不少名贵药材,一直帮他吊命。
除此之外,他今天还听到另一个传言。
传言说:大盛皇室子弟,每人手中皆有一颗极为珍贵的神丹,到了必要时候,神丹或可救命。
霍延将这个传言告诉楼喻。
楼喻不由挑了下眉:“有意思,太有意思了。”
所以就是因为传言,古伊丽才特地来接近他,要跟他做朋友?
那么这个传言是谁散播的呢?
楼喻饶有兴致道:“阿葛洛族和阿骨突部的关系如何?”
“十年前阿赤那德侵犯阿葛洛族,致阿葛洛族死伤惨重,阿葛洛王为了保全剩余族人性命,不得不投靠阿赤那德。才过去十年,阿葛洛族没那么快忘记仇恨。”
楼喻皱眉:“既然这样,阿赤那德为什还敢让他们住在王庭附近?”
就不怕哪天晚上被人偷摸着砍了脑袋?
“放出去更不放心,”霍延解释道,“而且阿赤那德有心促成两族联姻。”
等两族通婚的越来越多,彼此割舍不开,再大的仇恨也只能埋入历史长河里。
楼喻眯起眸子:“也就是说,阿赤那德是非常希望阿葛洛族彻底归心的。”
“可以这说。”
楼喻蓦地轻笑:“我明白了。”
他借着月光看向霍延,霍延也凝视着他。
二人眸中皆是了然。
楼喻道:“阿赤那德想拿我做筏子,我是不是应该让他赔得血本无归?”
“殿下是想用……”
楼喻笑了笑道:“试试也不亏。”
骨突王现在还能这悠闲地拖延,说明阿葛洛族的族长尚未到绝境,大概还能拖个不少天。
他可以趁机秘密制取青霉素溶液。
当然,青霉素溶液并非包治百病,且有些人会过敏而亡。
他无法百分百保证能救活阿葛洛族族长。
但他可以赌。
反正阿葛洛族族长已经无药可医,何不试试呢?
赌赢了,可以给他们增加筹码;赌输了,他们也没有损失。
楼喻不由笑起来。
希望这次老天能站在他这边。
第二天,楼喻吩咐宋砚去找阿骨突部侍从索要各种容器,自己则窝在毡房中捧着书看。
书是从阿布图那儿借来的。
而今严辉整天没事儿干,经楼喻劝说后,就去左贤王帐下教授阿布图中原文。
有这层关系在,楼喻借书相当方便。
忽有阿骨突部侍从禀报:“楼世子,古伊丽想要见你。”
楼喻悠哉翻着书:“请她进来。”
音刚落,古伊丽就掀开帘子走进来。
她穿着漂亮的衣裳,戴着绚丽的首饰,一双眸子隐约透着几分盈动,仿佛在诉说衷情。
一个阿爹要死的姑娘,会整天穿得这花里胡哨吗?
楼喻故意盯着她多看了几眼,而后笑着问:“姑娘找我什事?”
古伊丽明月般的眸子弯起来:“听说你的箭术很不错,我想跟你讨教讨教。”
“姑娘盛情相邀,楼某却之不恭。”
古伊丽朝他笑笑,“那就跟我来吧!”
她转过身,眼中笑意倏然消失,反而透着几分讥讽与阴霾。
冯二笔想跟上,古伊丽却说:“楼世子,是我们两个人比箭,带他做什?”
“姑娘说得对,”楼喻有求必应,“二笔,你留在毡房。”
“是,殿下。”
冯二笔委屈应了一声。
等楼喻跟着古伊丽走远,他唉声叹气地对宋砚说:“阿砚,殿下不会真看上古伊丽了吧?”
宋砚:“等过了年,殿下都十七了,看上一个姑娘家也没什大不了,而且古伊丽长得确实挺好看啊。”
“可是她看起来就不好惹。”
冯二笔小声嘀咕,他是怕殿下会被欺负。
楼喻随古伊丽出了王庭,往阿葛洛族居住的方向走。
“你要带我去哪?”楼喻好奇问,“王庭里有射箭的地方。”
古伊丽回首,娇嗔地瞪他一眼。
“我才不想看到那些粗鄙无礼的莽夫,我就想跟你一起玩。”
楼喻觉得,要是阿巴鲁在这,一定立刻铁汉变柔情,恨不得把天上的月亮摘下来送她。
“得姑娘青眼,是楼某的荣幸。”
楼喻依旧一副翩翩公子的模样。
不久后,两人来到阿葛洛族族群外围。
古伊丽指着不远处的草靶,对楼喻说:“咱们比箭术,总得有彩头吧?”
楼喻拱拱手:“姑娘,咱们是朋友,在我们大盛,朋友之间谈彩头,是相当生分的。”
古伊丽愣住了。
她呆呆看着楼喻,忽然有些接不上。
这人刚才不是挺好说话的吗?怎么到了这儿还拒绝呢?
到底是个小姑娘,这种小伎俩在楼喻面前根本不够看。
楼喻陪她玩,不过是看中她背后代表的阿葛洛族的势力。
不过一句话,就将人给噎住了。
古伊丽回过神来,问:“你们盛人不都喜欢讨彩头吗?这样吧,要是你赢了,我就答应你一个条件怎么样?”
灿烂的阳光下,这位草原公主明眸善睐、俏丽无双,的确有勾人心魂的资本。
楼喻却心如明镜,假装被蛊惑:“什条件都可以?”
“是的!”
“那如果我输了呢?”
古伊丽眸中划过一丝锋芒:“那你就答应我一个条件!”
“可以!”楼喻应得干脆,“请借弓箭一用!”
古伊丽让人递了弓箭,在楼喻张弓前,忽然说道:“等等,必须要先起誓!”
“行。”
两人一同发了誓。
古伊丽唇角翘起,斜睨楼喻一眼:“你先请。”
楼喻:“……”
刚发完誓就原形毕露了?
他举起弓,对准远处的草靶。
古伊丽死死盯着他。
就在羽箭即将射出之时,身后传来马蹄声。
“丽丽!”
阿巴鲁骑着马,一手拎着两只兔子微笑而来。
楼喻回头一看,差点破功。
笑得这诡异还不如不笑!
果然,他从古伊丽眼中看到了嫌弃。
阿巴鲁走近,看到楼喻时愣了一下,脸上笑意顿时收敛,又露出凶相:“你怎么在这!”
“关你什事!”古伊丽气他打断自己的计划,“你走开,别来烦我!”
阿巴鲁本就心高气傲,被她这般嫌弃,面上挂不住,不由怒火中烧。
他不舍得跟古伊丽发脾气,便将矛头对准楼喻。
“好哇,你真虚伪,昨天骗我去捉兔子,结果自己来讨丽丽欢心!难道盛国的君子都跟你一样虚伪吗!”
楼喻面色微沉,放下弓箭,对古伊丽拱手道:“今日不便,楼某告辞。”
言罢转身就走,不给古伊丽丝毫挽留的机会。
阿巴鲁冷哼一声。
古伊丽气得直接挥鞭打他,却被阿巴鲁伸手拽住。
“你真看上那个弱鸡了?”
古伊丽双眸冒火:“我的事跟你无关!”
阿巴鲁将她拽到跟前,眉眼戾气涌现,伸手捏住她的脸,气狠狠地道:
“你宁愿跟盛国的小白脸交朋友,也不愿正眼看我,要不是我舍不得强迫你,你早就应该嫁给我了!”
古伊丽从他手中挣脱,气到目中含泪:“阿巴鲁,我阿爹就要死了,你还跟我说这些!”
美人泪灼伤了阿巴鲁的心。
他语气低软下来:“可你不也穿得这漂亮跟楼喻一起玩吗?”
古伊丽瞪他一眼跑远。
古伊丽的侍女看不下去,跟阿巴鲁说:“咱们姑娘是听说盛国大夫比较有经验,希望能请盛国正使帮个忙。”
“盛国大夫?”阿巴鲁疑惑。
“使团有大夫随行,据说是盛国京城的大夫,专为盛国达官贵人看病的,所以姑娘才想接近正使。”
阿巴鲁明白了。
他狠狠拍了一下脑袋,暗骂自己沉不住气,坏了古伊丽的计划。
“估计丽丽现在也不想见我,”阿巴鲁将兔子递给她,“这是我的赔礼,你替我带给她,让她不要生我气,还有大夫的事,我会帮她的。”
“是。”
阿巴鲁目送侍女离开,原地沉思一会儿,才调转马头奔向王庭。
他一路行至使团住所,来到楼喻的毡房内。
“楼世子,听说你们盛国大夫的医术都非常好,不知道我能不能有幸见识一番?”
阿巴鲁开门见山。
楼喻却不卖面子,冷淡道:“你我是何关系?我为何要让你见识?”
“亏你还是古伊丽的朋友!”阿巴鲁试图道德绑架,“身为她的朋友,你竟对她阿爹的病不管不顾!”
楼喻愣了一下:“所以呢?”
“你要是当她是朋友,就让使团大夫去诊治!”
“草原上没有大夫?”
“巫医说无药可治,所以我才想着请盛国的大夫帮忙,楼世子,难道你忍心看着丽丽伤心吗?”
阿巴鲁说得情真意切,看上去好像很在意古伊丽父亲的生死一样。
但,阿葛洛族族长已经病了好几天,也没见他有多在意嘛。
不就是想利用他刷古伊丽的好感吗?
楼喻垂眸沉思几息,叹了叹:“让一个美丽的姑娘伤心,确实不应该。”
他吩咐冯二笔:“这样,你去请使团大夫走一趟,为阿葛洛族族长看看。”
阿巴鲁目露喜色,行了一礼:“感谢楼世子的慷慨。”
等使团大夫来了,他便乐颠颠跟在后头,一起来到古伊丽的家。
古伊丽正暗恼他破坏自己计划,见他来了正要发怒,却听阿巴鲁说:
“丽丽,我刚才去求了楼喻,好说歹说才请来了盛国大夫,你不就是想让盛国大夫替你阿爹看病吗?”
古伊丽:“……”
她要的是神丹,不是盛国大夫!
不过来都来了,给阿爹看看也没什,说不定会有法子呢。
古伊丽露出一丝笑容:“谢谢你,阿巴鲁。”
又转向大夫:“辛苦您为我阿爹诊治。”
大夫医者仁心,客气地摆摆手。
三人一同进屋。
阿葛洛族的族长叫颂罕,他正躺在榻上忍受煎熬。
巫医说,若非他身体强壮,加上有骨突王赐下的珍贵药材,他如今恐怕连意识都不清醒了。
见古伊丽和阿巴鲁进来,他不由微皱眉头。
他知道阿巴鲁想娶古伊丽,可古伊丽不愿嫁。
古伊丽是他的掌上明珠,他也不忍心将女儿嫁给阿巴鲁这个粗鄙无礼的家伙。
“阿爹,这位是盛国使团的大夫,让他替您瞧瞧。”古伊丽解释道。
颂罕先是对古伊丽笑了下,又转向阿巴鲁:“多谢右贤王。”
既然阿巴鲁出现在这,古伊丽又对他这般客气,那么盛国使团大夫必定是他请来的。
阿巴鲁道:“阿叔不用这客气,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请伸出右手。”大夫适时坐下开口。
颂罕依言伸出右臂。
大夫进行了仔细的望闻问切,最终遗憾起身:“风毒入体,治不了。”
古伊丽眼泪瞬间涌出来。
阿巴鲁皱眉道:“你们盛国医术不是很厉害吗?怎么就治不了?我看你就是个庸……”
“阿巴鲁!”古伊丽打断他的,殷切地问大夫,“你们盛国真的没有其他法子了吗?难道就没有一种药能治我阿爹?”
大夫一脸歉意地摇头。
风毒入体,得看天命。
古伊丽抹抹眼泪,“阿巴鲁,你和大夫回去吧,我想和阿爹说会儿话。”
阿巴鲁讨好不成,便狠狠瞪了一眼大夫,转身出了毡房。
大夫:“……”
他何其无辜啊。
回到王庭后,大夫受楼喻传召,前来毡房拜见楼喻。
“阿葛洛族族长情况如何了?”
大夫恭敬回道:“风毒入体,药石无医,眼下只能吊着命。”
楼喻又问:“他还能活多久?”
“最多半个月。”
半个月,差不多够了。
使团成员的一举一动,每天都有侍从向上汇报。
阿巴鲁听着手下人汇报,着实有些摸不着头脑。
“他索要陶罐碗碟我还能理解,可他要发霉的食物干什?”
侍从摇摇头:“不知道。”
“你就没进毡房看看?”
“奴看了。”
“然后呢?”
侍从继续摇头:“二王子,奴是真的瞧不出楼世子在做什。”
“行了行了,你下去吧。”阿巴鲁不耐烦地挥挥手。
难不成楼喻有什特殊癖好?就喜欢收集腐烂发霉的东西?
想不通他索性不再想。
反正只是一些陶器和发霉的食物,楼喻还能用它们闹翻天?
第二天,古伊丽又来找楼喻,打扮得还是那么明艳动人。
“楼世子,你到咱们草原这久,还没真正看过草原的风景吧?要不要跟我一起去看看?”
楼喻笑眯眯道:“好啊。”
两人便在王庭周围的草地闲逛。
“楼世子,你们议和还要谈多久啊?”古伊丽睁着水润的大眼睛好奇问。
楼喻忧郁地看向远方:“我也不知道。”
“骨突王的条件很苛刻吗?”
“是啊,要是谈不成,我们可能就回不去中原了。”
古伊丽忽然凑近:“一直待在草原不好吗?”
“背井离乡,当然不好。”
楼喻不着痕迹退后一步,微微偏过头,仿佛是因她的突然靠近而有些不自在。
古伊丽眸光微动,调侃道:“你是不是在想念家中的妻子?”
她在存心试探。
楼喻摇摇头:“我尚未娶妻。”
“那就是舍不得中原漂亮的姑娘?”
楼喻垂眸:“姑娘说笑了。”
“我们都是朋友了,你怎么还‘姑娘姑娘’地叫?你就叫我丽丽吧!”
“可是在我们盛国,不能直呼女子闺名。”
古伊丽问:“成了亲也不能?”
“成了亲自然可以。”
古伊丽语出惊人:“那我可以嫁给你啊!”
楼喻:“……”
姑娘,你这奔放你爹知道吗?
他愣愣瞅着近在咫尺的脸,连忙摇头:“不行的,这不行的。”
古伊丽委屈道:“难道我不漂亮?”
“不,你很漂亮。”
“跟盛国的姑娘比呢?”
楼喻面色发红,偏过头不敢看她:“各有千秋。”
“那就是你不喜欢我。”古伊丽双目盈泪。
楼喻暗呼作孽,他怎么就想不开跟古伊丽玩起爱情诈骗游戏了呢?
得赶紧打住!
他忽地直视古伊丽的眼睛,郑重道:“姑娘,我已经有心上人了。”
古伊丽:“……”
计划再次失败。
她有些气馁,不甘心地问:“她比我好看吗?”
楼喻眸色温柔,唇泛笑意。
“在我心里,他比你好看。”
古伊丽心灰意冷,拿不到神丹,难道要她眼睁睁看着阿爹去死吗?
她做不到。
“姑娘,我先回去了。”楼喻不想再跟她虚与委蛇。
“等等!”
古伊丽叫住他,眼眶红红地问他:“那在你心里,澹州城和你的性命相比,哪个更重要?”
楼喻皱眉:“你什意思?”
“我就是好奇。”古伊丽倔强地瞪着他,“你都拒绝我的求婚了,难道连这个问题都不愿意回答我?”
楼喻肃容道:“国家兴亡,匹夫有责。”
古伊丽怔怔看着他的背影远去。
她暗暗做了个决定。
两人的对话传入阿巴鲁耳中,阿巴鲁直接捶坏了桌子。
“丽丽到底为什会看上那个小白脸!”
侍从安慰:“二王子不用担心,楼世子已经拒绝了。”
“他有什资格拒绝!他怎么敢!”
阿巴鲁气得火冒三丈,眼睁睁看着心上人被另一个男人伤了心,他一腔郁愤无处发泄。
“二王子,这也是楼世子识相,草原上除了您,还有谁能配得上阿弥娜?”
阿巴鲁转念一想,好像也是。
那个楼喻确实挺识相,拒绝了总比答应了好。
“再说了,等咱们的计划成功,等您成了草原上的王,还用担心娶不到阿弥娜?”
阿巴鲁忽然笑起来:“你说得对。”
等事成,他一定风风光光地将丽丽娶回家!
夜幕再次降临。
霍延跟往常一样潜入毡房。
两人已经同床共枕好几天,早已熟门熟路。
他攥住楼喻的手,低声道:“殿下今日见古伊丽,说了什?”
楼喻嘴角扬起:“明知故问。”
“我离得远,没听清,殿下可否再说一遍?”
霍延得寸进尺。
“谁让你没听清。”
楼喻挣脱他的手,抓着被子蒙住脑袋,翻了个身。
霍延从身后环住他,凑近他耳际,嗓音又低又哑:“殿下的心上人是谁?”
“谁对号入座就是谁。”
“他真的好看吗?”
“假的。”
霍延低笑出声。
“嗯,他确实不好看,半点也比不上殿下。”
楼喻耳朵发麻,脸颊发烫,声音闷在被子里:“花言巧语。”
“不是花言巧语,是真心实意。”
霍延将人环得更紧。
世子殿下柔软的发丝铺在唇边,他浅浅低首,在发丝上落下一吻。
悄无声息,缱绻缠绵。
楼喻不知他的举动,闷得难受了,才掀开被子,探出脑袋。
“可有探听到什消息?”
霍延正色道:“古伊丽和颂罕商量,打算求阿赤那德换取神丹,但被颂罕拒绝了。”
“还是颂罕看得清。”楼喻感慨一句。
如果这真是阿赤那德设的局,那么古伊丽已经踏进了这个圈套。
“颂罕已经无法主事,他必然阻止不了古伊丽的行动。”
霍延:“阿赤那德一直想让阿葛洛族真正归心,他这次是想一箭双雕。”
楼喻笑道:“好戏即将开场。”
朦胧月色下,世子殿下眉眼俊逸,神情慵懒,带着几分洞若观火的通透,以及运筹帷幄的雍容。
霍延心跳骤然加快。
这样的殿下,叫人如何舍得放手?
他忍不住连人带被抱得更紧。
“有些闷。”楼喻出声。
霍延陡然回神,连忙松开楼喻,眸中露出些许懊恼。
他方才实在有些粗鲁。
“我是说,连着被子一起,有些闷。”
楼喻抬起被角,直接命令:“进来。”
这人是想一辈子都抱着被子睡吗!
霍延并非不愿,而是不能。
但殿下有令,焉能不从?
遂顺势进了被窝。
二人离得极近,彼此发丝交缠。
霍延胸膛的温热和心脏的跳动,透过楼喻劲瘦的背脊,清晰地传过来。
楼喻不禁弯起唇角。
君子在侧,怎能不欢喜?
翌日,使团和阿骨突部再次议和。
严辉等人据理力争,阿骨突部寸步不让,双方吵得脸红脖子粗。
楼喻悠哉靠在椅子上,甚至想睡觉。
已知阿赤那德的谋划,他并不想再浪费口舌。
吵了半天,双方再次不欢而散。
回毡房的路上,使团成员唉声叹气。
严辉问楼喻:“殿下,阿骨突部一直不肯让步,这还怎么议和?”
感觉对方根本没有议和的诚意。
“他们摆明了拿咱们当猴耍,”楼喻意兴阑珊,“反正你们记住,不论如何,议和的底线不能破。”
“是。”
又过了一天,议和还是崩了,双方差点在谈判桌上打起来。
阿赤那德等得起,使团也等得起。
可古伊丽等不起。
她终于来到王庭,求见阿赤那德。
阿赤那德和蔼地接见了她。
古伊丽直接跪在地上,哽咽道:“骨突王,恳请您救我阿爹一命!”
阿赤那德大惊,忙起身离开王座,来到她跟前,试图扶起她。
“古伊丽,族中巫医和盛国大夫都说无药可治,你求我又有什用呢?”
古伊丽倔强地继续跪着,美丽的眼眸布满乞求:“骨突王,现在只有您才能救阿爹一命!”
“你先起来说,到底怎么回事?”阿赤那德慈祥问道。
古伊丽泪珠滚落:“我听说盛国皇室有一种神丹,可以包治百病,每个皇室子弟手里都会有,要是能拿到神丹,阿爹就有救了!”
阿赤那德摇首失笑:“你从哪听说的谣言?要是真有这种神丹,盛国皇室那么多早死的人从哪来?”
“或许他们只有一颗,用完了就没有了。”古伊丽道,“我已经打听过了,盛国正使楼世子从未生过重病,他手上肯定还有神丹!”
阿赤那德语重心长:“就算他真的有神丹,那也是他的救命药,他凭什要拿出来救一个外人?”
古伊丽狠狠心,问:“要是用澹州城来换呢?”
不等阿赤那德反应,她继续道:“我问过他了,在他眼里,国家利益比个人利益更重。”
阿赤那德震惊:“古伊丽,你难道要让我用澹州城换你阿爹性命吗?”
古伊丽流着泪不说话。
她很清楚阿赤那德不会轻易同意,但她还是选择试一试。
“骨突王,如果您答应此事,我阿葛洛族日后必竭尽忠诚!”
古伊丽郑重起誓。
阿爹是阿葛洛族的主心骨,倘若阿爹去了,阿葛洛族以后也不知道会怎么样。
她清楚骨突王一直想得到他们全族的真心拥护。
阿赤那德皱眉沉思半晌,叹道:“天下真有这等神丹?”
“大王,恳请您救阿爹一命!”
古伊丽磕头请求。
不管楼喻到底有没有这个神丹,她都希望骨突王能去试一试。
阿赤那德眼中锋芒闪过,他沉默良久,方开口道:“你阿爹是草原上的勇士,就这般死去确实可惜。不如这样,明日议和时,我问问楼世子。”
古伊丽� �喜:“骨突王大恩,古伊丽永远铭记!”
消息传到阿巴鲁耳中。
阿巴鲁震惊:“神丹?所以丽丽之前接近楼喻,都是为了拿到神丹?!”
他误会丽丽了!
可是,楼喻手里真有所谓的神丹吗?
他坚定道:“明日我也参加议和!”
很快,和谈再次开启。
双方依旧说着老掉牙的,眼看和谈再次破裂,骨突王忽然开口了。
“楼世子,听说你们盛国丹道盛行,盛国皇室搜罗了不少丹术高深的道士炼制神丹,据说这种神丹能治百病,只要是皇室血脉,都能得到一颗,是不是?”
阿骨突部众人:竟有此等神丹!
大盛使团:啥玩意儿???
楼喻满脸震惊:“骨突王从哪儿听来的谣言?世上若真有这种神丹,我大盛每年还会有那么多人死于病痛?”
严辉等人点头附和,阿赤那德在鬼扯什东西!
“楼世子,既然是神丹,炼制起来当然难上加难,所以这种神丹只有你们皇室手上有,对不对?”
阿赤那德紧盯着楼喻,他从楼喻眼中看到了荒诞的意味。
“骨突王,你在开什玩笑?要是您不愿继续和谈就请直说,不要浪费彼此的时间。”
楼喻一脸无语。
阿赤那德仿佛没听见他的,呵呵笑道:“如果楼世子愿意拿出神丹,本王愿意无条件归还澹州城!”
众人瞪大眼睛。
无条件!
严辉甚至都忍不住问楼喻到底有没有这种神丹。
“骨突王,提出议和的是你,眼下搅乱议和的还是你,既然你这没有诚意,咱们还是不要议和了吧。”
楼喻冷着脸起身就要走。
“楼世子,本王需要神丹救一个将死的人,希望你能回去慎重考虑。”阿赤那德说道。
也就是说,一旦这个将死的人真的死了,那么议和将再无转圜的余地。
无条件归还澹州城,这是多令人心动的价码!
严辉等人跟着楼喻回到毡房,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还是严辉出列问道:
“殿下,敢问您手上真有神丹吗?”
楼喻无奈:“我说严侍郎,你是不是脑袋被门夹了?要是真有这种包治百病的神丹,宫里还要御医做什?”
严辉等人:“……”
狂跳的心猛地被泼了一瓢冷水,脑子瞬间清醒。
是他们被骨突王给带沟里了。
实在是议和一直谈不拢,他们的焦虑和负罪感与日俱增啊。
“行了,都回去吧,骨突王摆明了不想议和。”
“是。”
本以为这只是一个插曲,可大家万万没想到,这件事居然愈演愈烈。
阿葛洛族上下都知道了,骨突王竟愿意用一城换取神丹救治颂罕族长的性命!
而阿巴鲁王子则天天在盛国正使帐前恳求换取神丹,其赤忱之心感天动地。
时间久了,连盛国使团这边都忍不住怀疑神丹是否真的存在。
严辉索性求见楼喻,并献上一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