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节的余热尚未散去, 五千府兵便热火朝天地夯起了城墙。
陶琨每日上工都会看到城墙修筑的进度。
几乎是一天一个样。
听纺织厂的采夏管事说,城墙的土层建成后,殿下还会让人砌上厚厚的砖层,砖层面再涂上一层水泥, 保证比旧城的城墙坚固好多倍!
旧城的城墙年久未修, 而且时用料稀少, 很多地方都只是土层,看起来就不堪一击。
殿下说了, 以后新城还会建什么住宅区, 到时候只要有钱,他们就可以在新城买宅子住。
陶琨越想越有干劲,哼着小曲儿去上工。
刚到办公室,就听到隔壁桌账房在叹气。
“怎么了?”陶琨关切问。
那人是纺织厂的账房,姓钱,平日里还挺乐观的,怎么今日愁眉苦脸的?
钱账房道:“陶账房啊, 你可听说城中布庄联合起来压价一事?”
“啊?”陶琨惊讶,“为什么要压价?”
钱账房道:“咱们厂里的布织得又快又好, 布价又低,不是抢了那些布庄生意吗?”
“压价有用吗?”陶琨不解。
“然有用!”钱账房愁云惨淡,“年后布庄压价后,不仅老百姓,就连其余商队,也更愿意去布庄买布了。”
“布庄的布比厂里便宜很多?”
“倒也没有便宜多少, 可就算差一厘两厘的,那也是钱。”
钱账房摇摇头,“更何况, 布庄的布花样更多。”
虽然纺织厂产量高,但跟老牌布庄相比,纺织厂少了专业的印染技艺,底层百姓或许不在意布料花色,但中上层的百姓,自然更愿意买好看的。
纺织厂的效益眼看就要大幅度下跌。
陶琨闻言,原本的好心情也不由蒙上一层阴翳。
他可不认为城中布庄会一直压价。
等到殿下厂子开不起来,他们一定会再次提价。
他受殿下恩惠深重,自然不愿看到殿下纺织厂受损。
账房都知道的事,楼喻当然也清楚。
冯二笔愤愤道:“他们压价对自己有什么好处?!”
楼喻面上未见担忧:“等我的厂子没了效益不得不停业,他们就可以恢复以前的销售模式了。”
很正常的商业手段。
关键这是在合理合法的范围内,即便楼喻是世子,也不能把他们怎么样。
“殿下,要是厂子真倒了可怎么办?”
不仅他们愁,那些女工也愁啊。
谁愿意失去份体面又高薪的工作?
仓库里的布已经堆满了,眼见厂里入不敷出,有女工竟偷偷哭了起来。
采夏和逢春心里也急,但不会在脸上表现出来。
她们肃容道:“都哭哭啼啼干什么?!咱们想不出来办法不还有殿下吗!”
“殿下能有什么办法?”一女工道,“难道殿下再建一个染坊?”
采夏:“……”
好像也不是不可以啊!
她趁楼喻空闲时间去求见他,并说了件事。
谁知楼喻摇首笑道:“城中布庄都是老字号了,他们的染布技艺在庆州都算得上顶尖,我跟他们争个头做什么?”
“殿下,可是继续这么下去,纺织厂入不敷出,难道真要停工?”
她既忧心殿下赚不到钱,又担心女工们日后没落。
楼喻笑道:“怕什么?他们压价就让他们压,说不定以后他们还会找我合呢。”
对于楼喻说的话,大多人都半信半疑。
信是因为他们殿下从未说过大话,不信是因为他们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殿下还能有什么绝招。
就连城中布庄老板都在等待胜利的到来。
楼喻却并不急,他在等。
终于,姚金从西域回来了。
他们的车队装得满满,甚至比去时还多了很多辆。
车队尚未入城,楼喻便得到消息。
他面露喜色,吩咐杂役:“让他们在城门口等我,我就去!”
杂役:?
殿下还要亲自去迎接?个姚金面子也太大了吧!
冯二笔嘀咕:“殿下,直接让他们来府中见您便是,您何必要亲自去?”
楼喻根本没工夫理他,匆忙骑马行至城门。
姚金和汪大勇等人皆见礼。
楼喻看一长串的车队,由衷笑起来:“辛苦诸位了。”
“不辛苦,能为殿下办事是小人的福分。”姚金龇牙咧嘴,拍马屁。
他说的倒也不是违心话。
一路风尘,他们见过遍野饿殍,见过易子而食,那些残忍可怖的场景,姚金一辈子都不敢忘。
只有在庆州,他才能感受到一种勃发的生机。
而一切,都因庆州有一位超凡脱俗的主人。
姚金之前跟随楼喻,楼喻的身份占主要原因,而今却是彻底被楼喻折服,心甘情愿为楼喻效劳。
楼喻问:“花种和花瓣都买了?”
“买了!”姚金皴裂的脸上挂满笑容,“殿下请放心,小人也向地人请教了种植白云花的法子。”
“甚好!此行你们有功,必有赏赐!”楼喻眉眼皆生喜意。
他指车上的麻袋,问:“里头是不是白云花?”
“殿下可要看?小人这就解开。”
姚金解开袋口,露出里面洁白如云的棉花。
楼喻伸手捻了一些出来,放在手上拉拉扯扯,忽道:“花……韧性足,又般绵软,同蚕丝是不是挺像?”
“啊?”姚金真是惊讶极了。
他第一次没有深入西域,只是从西域商人那儿买了花种,并不清楚白云花的真正作用。
次在汪大勇等人的陪同下,他们抵达种植白云花的地方,才知道原来白云花竟可以用来做衣裳!
一发现让他们感到非常惊喜。
他们回程中还想着如何说服殿下用白云花纺纱织布,未料殿下不过瞧了一眼,便问出这样一番话来!
姚金和汪大勇等人不由对视一眼。
汪大勇等人由衷拜服。
素来听闻别人盛赞殿下神慧无双,如今看来,果真如此。
世上有几人看到白云花,就能想到用花纺织呢?
见姚金等人呆愣,楼喻不由笑道:“不如咱们先去新城纺织厂,看看到底能不能纺布。”
姚金回过神来,马屁拍得更加情真意切:“殿下所思所想简直神妙无双!倘若真能成布,那可就是造福万民啊!”
白云花做出来的布轻柔透气,兼顾绸缎和麻布两种优点,如果能广泛种植,届时价格也会低廉,可不就是大盛百姓之福了吗!
殿下太厉害了!
一行人来到纺织厂。
甫一入厂,姚金和汪大勇等人就被巨大的纺纱车给震住了。
他们何曾见过样的纺车?!
太震撼了!
姚金半晌没回过神,他自诩见多识广,也未曾见过如此庞大的纺车,也未曾见过短短工夫便织出这么多布的纺车。
开眼了开眼了!
姚金带回来的棉花都是已经去了籽的,而且他还带回了地居民弹棉花的工具,倒是方便许多。
楼喻由衷赞他“心思玲珑”。
姚金乐呵呵地教授女工弹棉和纺织工艺。
正所谓一通百通。
织女们本就对丝、麻的纺织工艺得心应手,虽棉纺织技术与丝、麻有些差异,但在姚金的讲述下,倒也理解个七七八八。
楼喻交待采夏和逢春:“最先织出布的人,必有重赏。”
棉花不仅可以织布,还可以做棉袄、棉被。
只是姚金带回来的数量有限,且冬日就要过去,楼喻便消做棉袄的心思。
他将皮棉全部交给纺织厂,又问要姚金:“花种有多少?”
“回殿下,次带回了三车花种,不过小人听当地居民说,能养活的也不过四五。”
楼喻颔首,四五没什么。
其实古代劳动人民是很有智慧的,只要能赚更多的钱,他们是愿意去花心思搞研究的。
就拿粪料肥田来说,楼喻相信不少人都知道个道理。
可在王府田庄干活,种出的粮食再多,又到不了他们手里。
对自己没有利益的事情,谁还会积极去做?
至于其余农户,又能分到多少上等田地呢?用再多粪肥也提高不了多少产量。
种植棉花也一样。
棉种的活率如今只有四五,但只要种植棉花能给百姓带去利益,老百姓一定会积极主动地提高棉种的活率,提升棉花的产量。
为庆州掌舵人,他不需要凡事亲力亲为,只要下达政策,引导百姓就可以了。
半个月后,女工们经过努力,终于成功织出一匹棉布!
布料细密紧致,比麻布温和柔软,比丝绸透气服帖,非常适合做衣服。
女工们织出来后,便知这匹布的价值所在。
布料呈到楼喻面前时,楼喻也不由有些激动。
他伸手摩挲半晌,对采夏郑重道:“以后,此布名为‘棉布’,可记住了?”
采夏秀目晶亮:“殿下,奴婢记住了!”
因皮棉量少,棉布产量还很低,楼喻没算现在就推广。
他让人用棉布给爹娘、大姐和自己别做了两套亵衣。
庆王和庆王妃穿惯了绸缎,乍一穿上棉质亵衣,竟觉得不比绸缎差,而且比绸缎要吸汗,穿在身上很舒服。
“娘看啊,棉布就应该多造些出来!”
楼荃也赞同:“听说皮棉价格比蚕丝要便宜许多,阿弟是不是打算推广种植?”
至于庆王,他在这种事情上向来没有发言权。
楼喻点点头:“推广也得一步一步慢慢来,急不得。”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还是先搞点试验田吧。
次他没打算在王府田庄设置试验田,毕竟田庄的地力比新垦出来的地力强,还是拿来种麦子和土豆比较划算。
鉴于新垦出来的地已经分配给新居民,楼喻不能强硬地让人家种棉花,遂又发布公告。
公告说:世子殿下要尝试种植新的农物棉花,算征用一部分田地。每征用一亩,愿补贴农户三。三依照去年庆州平均亩产来算。除此以外,种出的农物,上交八成,剩余两成留自用。
农户们大多不认识字,楼喻便派小吏们去宣传。
有人问:“要种什么庄稼?还能有麦子好?”
他们大多挨过饿,麦子是他们的命根子,让他们不种麦子种其他东西,比要了他们的命还难。
“上交八成?!不行!”
他们要是种麦子的话,秋收后只用上交七!
小吏解释:“不是会补贴你们三麦子吗?”
“那也不行!”
他们要是种那什么棉花,最终只能得三麦子以及二棉花!
谁知道那个棉花是什么东西?
亏本的生意他们可不愿意做。
大家都不愿意冒个风险,也在楼喻的意料之中。
但也有人愿意冒风险,只为追随世子殿下的政策。
马贵是从地逃难过来的。
他在逃难路上就听说庆州接收难民,不仅给难民饭吃,还愿意给难民提供活计。
他本来半信半疑,但看面黄肌瘦的婆娘和刚出生半年的小女儿,他还是选择踏上前往庆州的路。
他们一家三口,历经千辛万苦,终于抵达庆州。
刚到庆州,就看到城门外有不少人排队。
他问了人才知道,所有难民都得先登记拿到“身份牌”才能去领粮食。
马贵忍饥饿,抱着女儿,带着婆娘缀在队伍后面。
等待的时间是相当煎熬的。
马贵忐忑又激动地盯着前头越来越短的队伍——
终于到他了。
负责登记的小吏严肃问:“叫什么名儿?从哪儿来?家里几口人?跟你什么关系?”
马贵一时没听清,根本记不住这么多问题,只呐呐道:“俺叫马贵。”
“哪个地方的?”
“桐州。”
“她们是你什么人?”小吏耐心指他婆娘和女儿问。
“一个是俺婆娘,一个是俺闺女。”马贵老实道。
小吏唰唰记下来,摸出一个木牌,在上面画了三道痕迹。
前面两道长一些,最后一道只有一半长。
“拿着,去那边领东西。下一个。”
马贵晕晕乎乎朝他指点的方向走去,那儿还是在排队。
他又排了许久的队,才领到东西。
一顶小帐篷,一小袋麦面。
逃难的百姓一般都会带上吃饭的家当,马贵也不例。
有了麦面,他们今天就能吃到东西了!
他看向身旁的妻子,妻子竟已欢喜得哭了出来。
到了傍晚,他们终于吃上了热腾腾的面糊糊。
庆州真好啊!那些人没骗他!
两人怀揣着对未来的希望,双双入眠。
谁料半夜时分,女儿突然惊哭出声,竟发起了热!
马贵和妻子急得不得了,可怎么办?城门已经关了,他们去哪儿找大夫?
想去乡野找赤脚大夫,可他们人生地不熟的,去哪儿找啊?!
就在惊慌失措时,帐篷外传来脚步声。
“有人吗?里头孩子发生什么事了?”
个世道,还有样热心肠的人?
马贵仿佛抓到救命稻草,连忙冲出帐篷:“兄弟,俺闺女发热了,能不能帮帮忙?”
他说完才发现,那人身上穿的衣服,跟白天登记、发粮的穿得一样。
马贵正担心被骂,却听那人道:“发热了?可不是小事。你跟我来吧。”
马贵没反应过来。
“还愣着干什么?快带上你闺女去看大夫!”
马贵回神,立刻招呼妻子,抱上女儿,一家三口跟在小吏身后。
夜晚寂静无声,氛沉默得叫人心惊。
马贵看看周围,都是一片片田地,实在没忍住,问:“大人,您、您要带俺们去哪儿?”
那小吏道:“去瞧大夫,田庄上有医馆。”
马贵听他声音平和,没有不耐烦,于是壮胆子问:“大人,么晚,您怎么还在城外头?”
“我晚上值守,听到你们那边动静就过去了。”
“值守?”马贵不解,“大人值守什么?”
小吏打了个哈欠,懒洋洋道:“值守你们啊。”
马贵连忙道:“大人请放心,我们绝对不会闹事儿的!”
有么好的待遇,傻子才会闹事,他们根本不用人专门晚上看守。
小吏忽地笑了:“不是怕你们闹事。殿下是怕你们新来的难民水土不服,就像你小闺女发热一样,怕你们出什么事,才吩咐我们轮流值守。”
马贵:???
实在有些超出他的认知范围了!
怕他们出事所以派人值守?
真的不是菩萨在世吗!
一瞬间,一股深切的感动将他淹没。
他对小吏口中的那位殿下,涌起浓浓的感激之情。
等到了医馆,他才知道,原来这里是王府的田庄,殿下就是这里的主人,医馆也是殿下特意建的,就是为了庄户看病方便。
现在倒是给他们带来了方便。
要是田庄没有医馆,他们还得等一夜去城里看病。
城里看病又贵,他根本付不起。
等等——
他没有钱!
马贵恍然开口:“大夫!俺、俺没带钱……”
为他闺女诊治的是位年轻小大夫,生得很好看,心地也好。
方才他们来的时候,医馆门是关着的,灯也灭了,可见大夫已经歇息了。
但听到他们来意,还是毫不犹豫就开门问诊。
真是个好人!
陈玄参看他一眼:“你是新来的,可以先赊账。”
还可以赊账!
马贵惊喜万,他不由看向小吏。
小吏点点头:“以后都是需要还的。”
马贵连连点头:“然还!然还!”
庆州的人怎么都这么好!
他觉得已经是最好的事了,没想到还有更好的!
庆州的世子殿下,不仅给他们提供屋子住,还给他们分配田地!
到底是哪路神仙下凡救苦救难来的?!
他毫不犹豫在庆州落了户。
到地的那一刻,他抱着妻子热泪盈眶,哽咽道:“世子殿下是咱家的大恩人,以后一定要好好报答他!”
努力种地,就是对世子殿下最好的报答!
妻子亦含泪点头。
怀中的小闺女露出天真无邪的笑。
新公告出来后,大部分人都不愿意供出田地给世子征用。
马贵只是犹豫了下,就跟妻子商量:“殿下想种棉花,却还要征得咱们的同意,世上哪有样仁厚的贵人?”
妻子道:“是啊,咱们地还是殿下给的呢,大贵,要不咱去报名!”
“好!殿下还能害咱不?!”
马贵就这样报了名。
冬天过去,马贵已经给自家建了一个茅草屋,其余难民同样如此,所以他家周围有不少邻居。
有人知道他报了名,不由道:“大贵啊,你真算自家地里种棉花?”
马贵知道他们要说什么,面上乐呵呵道:“什么自家地?不都是殿下赏赐的?殿下想种什么种什么。”
其余人面上一热,换了个话题。
理是这个理,但真正愿意冒险的又有几人?
可不管怎么说,总会有如马贵般知恩图报的人。
楼喻成功征用了适量的土地。
他叫来姚金、林大井,道:“棉花种植极为重要,你二人必须通力合,在庆州百姓面前做个表率!”
二人异口同声:“是!”
只要棉花有产出,只要棉花能带来利益,老百姓就会自发地去种。
未来几年,庆州的农物将会以小麦为主,土豆和棉花为辅。
转眼到了春耕。
林大井个农务总管得很称职,去年秋收后,庆州有不少农户都开始沤肥,粪肥、磷肥等都用上了。
楼喻向乌帖木购买那么多牛羊马匹,每日产出大量粪便,都供去了农田。
还有疏浚河道时挖出来的淤泥,也都运去肥田。
至于磷肥,除去牲畜骨头,那些鱼骨、虾壳蟹壳之类,都是紧俏货,甚至因此带动了捕鱼业的红火。
海边的渔民还因此多赚了些钱。
一环扣一环,些都属于联动效应。
等到来年,农户获得丰收,拥有更强的购买力,就又能带动工商业的发展。
如此循环往复,庆州城会越来越好。
就在农忙时节,郭府忽然收到一封信。
封信到了楼喻手上。
信是从京城寄来的,寄信人是郭濂的同年旧识,也就是同一年考上进士的好友,叫方焕。
位方焕如今在京城任工部侍郎,算是不小的官了。
他在信中说:
“郭兄啊,经年不见,甚是想念,近来可好?听说你在庆州经营有道,日子过得很红火啊,不像我,日子过得一团糟。
“京城而今不太平啊,他们斗得昏天黑地,我真担心自己会被波及。令郎今年有十七了吧?有郭兄教导,一定才华横溢,可惜我那不器的愚儿,实在让我不省心!
“样吧,我让那个不器的去庆州代我看望你,再向令郎多学些经纶,还请你多多照顾啊!”
看完信的楼喻沉默良久。
冯二笔见他神色凝重,担心问:“殿下,可是信中说了不好的话?”
楼喻摇摇头,眉头紧锁:“我只是在想,位方侍郎的心是有多大!”
“啊?”
“眼下头乱个样子,他都不担心他儿子路上遇难?”
楼喻不是在诅咒方侍郎的儿子,他只是就事论事。
冯二笔也觉得如此:“按理说,能考上进士的都不会太傻。”
此话有理。
所以,位方侍郎说的话不能全信。
到底能有什么事,让他不惜儿子前路坎坷,也要将儿子送出京城呢?
莫非,京城出了变故?!
他立刻叫来冯三墨。
“你看看信。”
冯三墨接过一览,面色微变,迅速跪地道:“奴失职,未能及时辨明京城形势!”
“嗯,立刻让暗部查清,方焕为什么急于让儿子离开京城。”楼喻淡淡道。
“奴遵令!”
冯三墨退下后,楼喻闭目回忆原书情节。
但很可惜,他只记得,正乾三十年,起义军首次在桐州登上舞台。
股起义军自称“天圣教”,自诩为天圣教徒,是来凡间救苦救难的。
短短时间内,天圣教笼络无数贫苦百姓,声势极为浩大。
起义军首领为“天圣大帝”,其座下还有不少“仙班”,整个教派神神道道的。
起初,朝廷没有太将个滑稽的天圣教放在眼里,象征性地派遣军队镇压几次,见其不再乱后就没管了。
谁知正乾三十三年,天圣大帝率领一众仙家和教众,差点冲破京城城门!
皇帝才惊觉形势严峻,连忙派兵遣将。
然而,经过几轮朝中倾轧,朝中再无可以领兵作战的优秀将领,屡战屡败。
后来还是特意从边关调遣将领,逼退天圣教。
大盛内乱,北蛮又怎会不抓住这个机会?
边关得用的将领被调走,蛮王便率部强攻边境,导致大盛接连失去城池。
彼时,庆州又被起义军和盐工攻破,霍延离开庆州城,开始他的逆袭之路。
而今正乾三十年春,距起义军差点攻破京城还有三年。
他原本以为,自己尚有三年时间。
可方焕的信,陡然让他生出危机感。
到底是什么变故,让方焕不惜做出这样的选择?
冯三墨还没查到消息,楼喻便加派人手,迅速垒砌新城城墙,并调拨府兵,加固旧城城墙。
不久,冯三墨带回消息。
皇帝年事已高,京城太子党和三皇子党斗得不可开交,方焕的的确确是担心受到牵连,才先送走儿子。
方焕是太子党,而今三皇子党不断势大,隐隐压住太子党,局面非常严峻。
对楼喻来说是虚惊一场,不是什么大变动就好。
他虽通读原著,可原著的视角一直放在霍延身上,庆州城破之前的情节基本很少有提到京城的。
是以,太子党和三皇子党的交锋过程,楼喻并不是很清楚。
他只知道,庆州城破的那天,皇帝还没死呢。
他问冯三墨:“太子党有哪些人?”
“为首的是范家,严、沈、姜都有参与。”
楼喻目光微眯。
范家。
因起义军差点攻破京城是一件大事,所以书中有写。
范家就是在这场京城保卫战中牺牲的。
他之前还觉得奇怪,一个文官家族,为什么会全部殉难?守卫京城的不应该是武将吗?
即便范家守节,那也该是城破之后再自戕吧?
如今想来,或许这守卫京城一战中,还掺杂其余利益牵扯。
比如,三皇子党试图借机铲除太子党的忠实拥趸。
可还有一点很矛盾。
范家的毁灭是在三年后,也就是说,而今范家抑或是太子党还远远没到山穷水尽之时,为何方焕会么急留后路呢?
除非——
眼下的局势发展,已经脱离原著节奏了。
楼喻思来想去,觉得只有个解释最为合理。
如果真是这样,他的三年发展时间,许是要缩短了。
于是,庆王府以及亲近楼喻的一干手下,都发现楼喻变了。
他比之前更加废寝忘食,朝乾夕惕。
谁来劝都不行。
冯二笔急得没办法,只能每天不断地替楼喻按摩舒缓,照顾好他的起居生活。
在他的施压下,所有人全都高效完工作。
弦绷紧了会断,人也一样。
楼喻心中紧迫无人能够理解,他又无法跟人倾诉,只能独自承担。
他每晚都会失眠睡不,脑子里全都是庆州城今后的发展计划。
他必须要保庆州城万无一失!
在这样极端的高压下,楼喻终究还是没扛住。
他病了。
脑子发热,烧糊涂了,躺在床上连续不断地叫“妈”。
不过他嗓子干哑,声音很浅,没人能听清。
庆王妃心疼地直流眼泪,楼荃衣不解带地照料床前,哽咽难言。
陈川柏替楼喻诊了脉,半晌后叹息一声:“殿下忧思过度,郁结于心哪。”
他是亲眼见证庆州城变化的,他很清楚楼喻在其中灌注了多少心血。
正因如此,陈川柏才格外心疼他。
庆王妃哭道:“也不知道他天天急什么,怎么劝也不听,都急病了。”
“王妃切勿忧心,殿下没有大碍,老朽开张方子,等热退了,再用些静凝神的药。”
“好,多谢陈大夫。”
陈川柏摆摆手:“王妃折煞老朽了,老朽为殿下诊治是应该的,殿下是咱庆州的主心骨,大家都盼着他好呢。”
他话说到庆王妃心坎里,庆王妃擦掉眼泪道:“陈老有心了。”
霍延在野外训练骑兵,不在城中,得知消息时,已经是第二天。
他立刻策马飞驰,直奔庆王府。
楼喻已经醒了,正靠在床上喝药。
“殿下,霍统领在院外求见。”杂役来禀。
冯二笔皱眉道:“他不会又来找殿下商讨军务吧?殿下,您病还没好,大夫说了不能多思,要放松,才能好得快。不然奴去问问,要是事情不重要,奴便回绝了。”
在冯二笔心里,楼喻的身体最为重要,其他事情都要靠边。
楼喻喝完药,将碗递到他手上,微笑道:“没事,让他进来。”
很快,霍延一身戎装踏进屋子。
一眼就看到床上面色憔悴的世子。
楼喻笑意浅浅,问:“你站那儿做什么?过来坐。”
霍延沉默在他榻前坐下。
“来找我什么事?”
霍延已知他的病因,自然不会真的说事儿,但又不能什么事都不说,便道:
“阿琼亲手做了几个纸鸢,她托我问你,要不要一起去踏青。”
初春之际,正是踏青好时节。
冯二笔精神一震,连忙附和:“是啊殿下,现在正是踏青的好时候,奴也有好久没有放过纸鸢了,殿下能不能带奴一起去?”
楼喻哪能不知他们心意?
他失笑道:“行,咱们一起去踏青。”
庆王府上下听说殿下要踏青,全都喜洋洋。
庆王妃亲自为楼喻备了一车零碎吃食,又嘱咐他一定要多穿些衣服,避免野外风寒。
楼喻本想带一家人一起去踏青,但庆王就喜欢宅,庆王妃只爱舞刀弄剑,楼荃又忙财务工,到最后,他只能带冯二笔去。
他们去的是南门郊。
春日明媚,草长莺飞。
楼喻前段时日绷紧的心神确实放松了一些。
他骑马与霍延并辔而行,笑问:“不是说阿琼做了纸鸢?她怎么没跟来?”
“她和阿煊已经去了。”霍延道。
楼喻惊讶:“那你怎么没有一起去,反而先来王府了?”
“我是统领,自然得紧随殿下。”
话说得自然,也很合理,楼喻只当他在表忠心,不由失笑:“你都说是出来踏青了,还么严肃正经?”
他转头问冯二笔:“二笔,你说是不是?”
“殿下,次奴站霍统领,嘿嘿。”冯二笔大着胆子道。
他觉得霍延看重殿下安危,值得表扬。
楼喻摇首失笑。
三人同行至一处荒野,不远处霍琼和霍煊正蹲在地上摆弄纸鸢,杨继安竟然也在。
“殿下来了!”杨继安率先看到,立马站起来往楼喻这边跑。
他长了一岁,拔高不少,如今看起来有大小伙儿的模样了。
“殿下,纸鸢都弄好了,咱们一起放纸鸢吧!”
楼喻笑下马,“好啊,看谁放得最高。”
杨继安干劲十足:“殿下,我可会放纸鸢了!一定不会输!”
“是吗?我放得也不差!”
杨继安嘿嘿一笑:“手底下见真章!”
“行!”
两人来到霍琼面前,让霍琼给他们发纸鸢。
楼喻拿到的又是小兔子图案的。
他无奈,总不能因为属兔,他总是跟兔结缘吧?
杨继安的是一条小蛇。
放纸鸢是个技术活儿,楼喻自诩技术不差。
他让冯二笔托纸鸢,迎风跑起来。
等纸鸢渐渐升空,他便一点一点放线,边放边控制牵扯纸鸢的方向和力道。
为了不让纸鸢掉下来,楼喻必须集中注意力,不能有丝毫分心。
他牢牢盯着不断升高的纸鸢,渐渐忘记了所有的愁绪与烦恼。
“哇!殿下好厉害!”
霍琼兴奋惊呼。
霍煊也不甘示弱:“殿下飞得好高!”
不远处杨继安听见,看看自己的纸鸢,又看看楼喻的纸鸢。
殿下的纸鸢是真的好高啊!
殿下怎么什么都会!
一心,杨继安的纸鸢急转直下,歘一下栽到地上。
他跑过去捡起来,便也不放了,就看楼喻到底能放多高。
牵引线终究有限,纸鸢已经到了它最高的位置。
冯二笔兴奋地鼓掌:“殿下太厉害了!”
还不忘“强迫”别人附和:“霍延你说是不是!”
霍延静静凝视楼喻,眸色暖融,笑意轻浅。
< p>“嗯,厉害。”长时间拉线,楼喻的胳臂都举酸了,可他舍不得丢下纸鸢,便道:“二笔,过来替我!”
冯二笔立刻跑过去接替位置,他技术也不差,溜了一圈都没掉。
放了会纸鸢,楼喻心弦愈发舒缓,他走到霍延面前,捶了一下霍延的前肩:“谢了。”
霍延问:“要不要跑马?”
此地平坦,又没什么人,的确适合跑马。
“走!”
楼喻利落上马,不等霍延便扬鞭疾驰而去。
但师傅就是师傅,他的马术是霍延教的,到底还没青出于蓝,很快就被霍延赶上。
纵马原野,肆意狂放。
楼喻这才真真切切感受到久违的放松。
一放松,他整个人都变得慵懒。
马速渐渐变缓。
霍延就像他说的那般,一直紧随左右。
楼喻迎和煦阳光,轻叹一声:“霍延,我有点累了。”
来到这里不过一年多,他却觉得已经过了好久好久。
一年他殚精竭虑,唯恐乱世中没有一处安身之所。
他想将庆州城打造一座固若金汤的堡垒,他想让治下的百姓过上安定和乐的日子,他想……
他想做的事太多太多了。
楼喻是真的觉得有些累,从身到心,没有一处不疲乏。
霍延眸色深深:“累了就歇一歇。”
他语气平淡无波,似乎歇一歇极为轻巧。
楼喻失笑:“你们不明白。”
那种风雨欲来的紧迫感,没人能懂。
“但我们可以为你担。”
霍延直直望进他眼底,“你不必一个人扛。”
楼喻欲答,却被抢了先。
“而今庆州兵力共一万六千余,除去边军与京畿驻军,没有其他军队能与我们有一战之力。”
“还有叛军。”楼喻一脸认真。
霍延:“……”
他不由失笑:“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殿下在京城都能搅动风雨,何必担心叛军?”
楼喻:“皇帝和朝臣尚需戴着面具,只要我的面具不比他们差,我就不一定会输。而叛军,他们什么都没有,只有一条命。”
与人过招,他不惧;但与人拼命,他做不到完全冷静。
霍延此时此刻,终于明白楼喻的心结所在。
眼前人,担心的是庆州百姓受到伤害,他不愿看到他们流血牺牲,所以他拼了命地要将庆州城变成坚壁固垒。
他怎会……如此可爱。
“殿下,我也只有一条命,我不怕。”
他么想,也便这么说了。
柔软的春风拂过耳畔,楼喻怔然望他,动了动唇,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在我死之前,定会保庆州城安然无恙。”
霍延如是说。
少年统领的话,犹如一柄利剑,倏然刺透楼喻的胸腔。
巍然剑光瞬间斩灭深埋心底的忧虑,强势注入无穷无尽的悍然无惧。
阳光洒满身上,暖洋洋的。
楼喻情不自禁伸出右手。
“我信你。”
霍延伸手与之交握,握住了指缝间那一缕阳光,轻且坚定。
“定不负君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