唠完家常, 会议开始。
楼喻正色道:“几日我便要入京贺寿,诸位以为,陛下诏令藩王入京为贵妃贺寿,当真只因沉溺美色?”
“那位早有削藩之意。”霍延沉声开口。
众人皆惊讶瞅他。
不得了, 素来不爱发言的人, 居然第一个开口说话。
霍延以为他们不信, 遂解释:“先考在朝为官多年,对那位心思略有猜测。”
“霍统领所言非虚, ”杨广怀郑重道, “殿下此行,恐生变故。”
谁说不是呢?
去了可能有失,但不去必定有失。
肯定还得亲自去一趟。
“入秋以来,来庆州府的难民渐渐增多,府兵队伍不断壮大,兵卒成分复杂,李树, 在我上京之后,你必须守好府兵营, 守好庆州。”
李树一愣:“殿下,您上京需随行护卫,不带属下一起?”
“府兵营至关重要,”楼喻肃容道,“除你之外,别无他人。”
李树不由看向霍延。
霍延:“我随殿下一同入京。”
李树既高兴又悲伤, 他被殿下委以重任,心中自然骄傲,可一想到不能在殿下身边尽责, 又惆怅茫然。
楼喻俨然成了庆州的主心骨。他一离去,就仿佛抽去了他们可以支撑的脊梁。
“我走之后,若遇难解之事,务必要去找杨先生商议,可明白了?”楼喻沉声交待。
李树颔首:“属下遵令!”
杨广怀不似往日悠哉:“殿下请放心,我定竭力守好庆州。”
“有杨先生坐镇,我自然安心。”
他言罢转向魏思:“新城建设由你掌管,务必谨慎仔细,不可生乱。”
魏思面色沉凝:“奴谨记。”
四面八方而来的难民越来越多,不仅府兵营压力不断增大,新城建设的压力也在不断增大。
有愿意参军的难民,自然也有想做寻常活计的难民。
魏思的管理难度越来越大。
可他越挫越勇。
会议结束后,楼喻将冯三墨单独留下。
大半年时间,冯三墨一直致力于暗部发展,在楼喻的资金支持下,他培养了不骨干,网罗了不下线。
这些人身份各异,隐藏暗中,逐渐织起一张大网,搜集到无数隐秘的消息。
楼喻能提前得知京城变动,便是得益于此。
楼喻手捏着所有暗部成员的单,其中就有一部分远在京城。
此次入京,势必要动用这些暗棋。
“三墨,我离开庆州之后,你严密监视知府府衙,如有异动,即刻传信于我,必要时候,你可先采取措施,及时止损。”
他一走,郭濂那厮说不定又生异心,一旦他在京城发生“意外”,这位老狐狸一定会借机生事。
“奴遵令!”
年半跪于地,神情恭敬,他似乎已经习惯着一身黑,自己隐藏在暗处。
这大半年,冯三墨日夜不忘勤学苦练,如今已模样大变。原先身形清瘦,现已变得修长精干。
楼喻从暗屉拿出望远镜,郑重交给他:“你在暗处探查消息,凭的是耳目之力,此物名为‘望远镜’,可增强目力,你且仔细收着,不可外传。”
冯三墨心中极惊,若真如殿下所言,这望远镜必为一大利器,在行军打仗中也是一份极强的助力。
他恭敬接下。
“你且试试。”
楼喻指点他如何操。
冯三墨凑近目镜,恰好物镜对准冯二笔,本来二人相隔数丈,可这么一看,二笔竟仿佛就在眼前!
他忍不住离开目镜确认。
二笔的的确确站在数丈外。
“如何?”楼喻将他震惊的神色收入眼底,笑问。
冯三墨郑重道:“奴定妥善保管此器!”
诸事交待完毕,楼喻便歇下了。
另一头,霍延捧着剑匣回到住处。
两小正等着他一起赏月,他抱匣而归,不由好奇迎上来。
“小叔,匣子是什么?”
霍煊出身门,对兵器自然如数家珍,这般长度的木匣,一般而言都是用来装剑的。
可他不敢确定,毕竟剑不是谁都能用的。
霍延难得露出一丝笑意,往日的沉闷仿佛一扫而空,整个人都透着几分洒脱与朗阔。
他木匣置于案上,“打开看看。”
霍煊伸手去开,一道锋芒映入眼帘。
他惊愕地瞪大眼珠子,掌心捂嘴,以防自己叫出来。
霍琼亦是如此。
好半晌,两小才反应来。
霍煊压低声音偷偷摸摸问:“小叔,你从哪弄来的?怎么不藏好?”
霍琼揪他一下,“你在说什么?小叔是这样的人吗?我猜……”
她明眸充斥着喜悦,笃定道:“小叔方才去东院议事,我猜此剑定是殿下所赠!”
霍延笑而不语。
不说话就是默认。
霍煊瞬间热泪上涌:“殿下……殿下竟会赠剑……”
不经意间看到剑柄上的“霍”字,泪珠子刹那间滚落而下。
他年纪虽小,却清清楚楚记得,那日禁军闯门,祖父和父亲玉冠破碎,佩剑被人粗鲁地卸下,那些人扬言霍家罪恶滔天,不配此等高洁之物。
他们是霍家子孙,他们都没有资格佩剑了。
可是现在,殿下赠剑给小叔,其中深意显而易。
霍琼亦红了眼眶。
受二人情绪感染,霍延也不由喉咙发酸。
他伸手关上匣盖,垂眸低声道:“几日我要随殿下上京,你二人务必保护好自己。”
两小重重点头。
眼见小叔抱匣回屋,霍琼忽然道:“小叔,我听说殿下生辰会在路上,我想送他生辰礼物,你帮我带上,到时候送给他可不可以?”
霍延转身:“生辰?”
霍琼点点头,“我听阿砚哥哥说的,殿下生辰在八月廿八,那时你们在入京途中呢。”
霍延微一颔首:“我知道了,临行前礼物给我便是。”
“我也要送殿下礼物!”霍煊蹦跳着道。
他太喜欢殿下了!
霍延回到屋子,木匣小心放在桌上,默默端详良久,又忍不住重新打开匣盖,伸手去碰剑柄。
在东院,在路上,在院中,他一直都想握一握这把剑。
剑身无疑是漂亮的,剑柄无疑是古拙的。
执剑的手修长有力,掌心布满茧子,粗糙的手纹与刻着纹路的剑柄相合,霎那间催生出无穷无尽的荡气回肠。
可惜,了剑鞘,缺了剑穗。
接下来几日,楼喻每日府衙、窑炉、王府三点一线。
府衙的官吏知晓他要入京,有些人私下本有些哄然,结楼喻一连几日作风强势,又他们的小九九压下去了。
临行前一天,楼喻特意召集众官吏,端坐主位上巡视众人,沉声道:“明日本殿就要入京贺寿,尔等千万不可怠慢,不可生事,否则……”
他让冯二笔给每人发了一本册子。
“其上皆为尔等为官以来的罪证,若是胆敢滋事,这些罪状都会上达天听。”
众官吏:“……”
这么绝的吗?同归于尽的招数都想好了?
唯司农、司工二吏有些不舍。
他们负责庆州农业、工业多年,识到楼喻的手段,看到庆州府的改变,说句实在话,他们更希望楼喻当庆州府的主人。
敲打众人,楼喻回到王府。
庆王妃正给他准备行礼,一边准备一边叹气。
儿行千母担忧。
京城就是个吃人的地儿,她家雪奴这般乖巧,要是被欺负了可怎么办?
楼喻归来,她上前替他整整凌乱的衣襟,嘱咐道:“娘已去信京城,等你到了京城,你大姐姐会去接你,你就在侯府住下,别住那劳什子行馆了。”
四年前庆王从京城回来,跟她哭诉了一夜,说行馆的饭难吃,床难睡,啥啥都不好,实在受罪。
她可不想自家儿子受这罪。
楼喻眉眼弯起:“娘,既然有大姐照顾我,您就不用担心了。”
“怎么不用担心?”庆王妃瞪他一眼,“如今世道混乱,路上不太平,那些难民、土匪一个个如狼似虎,娘怎能不担心?”
楼喻无奈:“有随行府兵,他们会护我。”
“你能带多府兵?”庆王妃还是不放心,“最多两百人!”
要是遇上成百上千的难民潮,府兵再厉害也抵不啊。
“别担心,”楼喻凑近庆王妃,眨眨眼,“儿子早就有准备。”
八月廿三,庆王世子车队驶出城门,随行人员有冯二笔、霍延、杨继安、孙静文、周满以及二百府兵。
带上孙静文,是为了记录沿途地形。
带上杨继安,一是为陪同孙静文,二是楼喻看重他年纪小。
年纪小,等于示人以弱,会让人轻易忽视,恰恰杨继安颇有急智。
而且,在楼喻看来,杨继安这样的人,不适合被困在一方天地里,他更应该出来开阔眼界。
京城之行,是一次不错的历练。
车队行了大半日,来到庆州与宜州交界。这一路上,他们都没碰到难民。
当然碰不上了,毕竟庆州的难民都跑去庆州府,在楼喻的管控之下,已经没有四处游荡的了。
但宜州有没有难民不好说。
他们这车队太过招眼,虽然看起来威风凛凛,但若是碰上大的难民潮抑或是小股起义军,说不定会来一场混战。
前方有一人站立等待,着一身玄衣,面容清秀端正,正是冯三墨。
楼喻下令停车。
冯三墨行至马车前,“拜殿下。”
“起来吧。”
楼喻从容下车,吩咐冯三墨:“办好了?”
“幸不辱命。”
楼喻笑道:“那好,这些马车就交给你了。”
他出发前,曾另派一车队抵达宜州地界,设计一场庆王世子路遇山匪下落不明的戏码。
打了一个微不足道的时间差。
虽然可能有点多此一举,但凡事谨慎点没坏处。
冯二笔从马车里取出包裹,“殿下,咱们这就换上?”
“好。”
所有人,包括府兵在内,全都换上破烂的衣服,披头散发,自己打扮成难民模样。
楼喻穿上粗衣麻布,觉得还挺凉爽。
他揉乱了头发,问冯二笔:“如何?”
冯二笔看看他,又看看已经迅速变装的霍延,迟疑道:“殿下,霍延那样的才行。”
楼喻转头去看霍延,差点没惊出眼珠子。
原本英俊帅气的年,竟摇身一变,成为蓬头垢面的逃荒难民。
楼喻不由竖起大拇指,绝!
其实最关键的是楼喻太白了。
霍延及府兵们日日训练,皮肤全都晒成了小麦色,与养尊处优搭不上边儿,杨继安和孙静文当难民,年纪又小,扮演难民手到擒来。
唯独楼喻和冯二笔。
两人细皮嫩肉,一看就是过惯好日子的,跟其他人根本不是一个画风。
抹黑不是不行,躯干藏在衣服底下可以不抹黑,但脸、脖子、手臂、脚都得抹黑。
可他总得洗手吧?要是脸和手肤色不一致,很容易被人看出来。
楼喻想了想,“逃难的也不仅仅是寻常百姓,有些大户落魄了,或是被土匪洗劫了,都可能会逃难。”
霍延颔首:“可以。”
冯二笔一笑:“那奴还是殿下的小厮。”
“路上就别叫殿下了,叫少爷吧。”楼喻吩咐。
冯二笔高兴地应了。
楼喻又对霍延道:“如今咱们是一个难民队,我和二笔是富绅家的爷和小厮,你是我家护院,有没有问题?”
霍延眸中闪过一丝笑意,“没有问题。”
如此,二百多个“难民”就这么踏上宜州府。
宜州府没有藩王,只有知府坐镇。
府兵们楼喻围在中间,霍延和冯二笔随护左右,杨继安和孙静文紧随其后。
众人皆训练有素,徒步倒也不是难事。
如今世上难民纷起,这不,没走一会儿,就碰上了一小股难民。
难民大概七八十个,有老人也有小孩,看起来是正经逃难的,没有“进化”成流匪。
对方见到他们过来,似乎被气势所慑,往路边上避了避。
他们个个衣衫褴褛,面黄肌瘦,一看就是饿狠了的模样。
楼喻拍拍杨继安的肩,杨继安会意,立马钻出队伍,跑到那群难民面前,找到一个老人家,道:
“敢问老丈,前面是不是宜州啊?”
他一个小孩子,很容易让人放下防备。
老丈点点头,“是宜州,你们要去宜州?”
“不晓得,能去哪去哪呗。”杨继安愁眉苦脸。
老丈倒是个好心人,幽幽劝道:“你们别去宜州了,那地儿不安全。”
“为什么呀?”
老丈觑一眼楼喻的队伍,“我看他们都是壮小伙儿,去了只能被拉入土匪窝,到时候刀剑不长眼,一不小心命就没了。”
“什么拉入土匪窝?”杨继安继续问。
一个青年男子走出来,审视杨继安:“你问咱们这么多,我还想问问你呢。”
杨继安乖巧点头,“大哥哥你问吧。”
青年:“……”
小孩这么上道,他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他轻咳一声,看一眼楼喻那边,问:“你们是从庆州来的?”
“是啊。”
“庆州也闹饥荒了?”青年很是失望,“我在路上听说庆州会接收难民,这才……”
杨继安:“庆州确实接收难民啊。”
“那你们怎么没留在庆州?”青年不解。
“因为留在庆州,要跟官府签契约的,五年内都要留在庆州给官府干活。”
小孩脆生生的话,瞬间让难民队伍哄闹起来。
“我都说了不要去庆州!现在好了,去了庆州就要卖身!”
“是啊,还不如留在宜州,至少不用听那些贪官污吏的!”
“咱们往回走吧!那些怂恿咱们去庆州的都不是好东西!”
眼见群情激愤,青年不由涨红了脸。
杨继安又道:“给官府干活挺好的,有钱拿,有饭吃,有衣穿,有房住,做得好了还有奖励,年过节还会发节货,你们可以去啊!”
“这么好,你们怎么没留下?!”
“就是就是!想骗我们去卖身,没门!”
在难民眼中,给官府做事就是服徭役,当然不愿意。
青年却仿佛抓住希望:“你说的都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杨继安不悦道,“我们不留庆州,是因为官府不收。”
难民都安静下来。
青年问:“为什么不收?”
看起来都挺年轻力壮的啊。
杨继安糊弄他:“咱们以前靠着山头活,后来老百姓都跑了,咱也只能跑,可庆州官府嫌弃咱们出身,觉得咱们不安分。”
靠山头活,那不就是土匪吗!怪不得气势这么吓人。
难民们不约而同退后几步。
青年尴尬地笑笑,“多谢啊。”
杨继安无所谓道:“没事,不还请你告诉我,宜州到底怎么了。”
“没怎么,或许对你们来说还是好事,”青年叹道,“那儿有人集结了一大帮流民匪众,还差点将府衙掀了。”
要不是他们这群人瞧着弱,说不定也被强迫入伙了。
青年好心提醒道:“你们要是去宜州,碰上他们的话,可能要被他们拉着一起反对官府。”
杨继安眼睛一亮:“这个好!”
青年:“……”
不愧是土匪,庆州没收他们是明智的。
两方人马都得到自己想要的,就此别过。
杨继安归队,一五一十说了宜州的事儿。
楼喻赞道:“可以啊,说咱们是土匪,确实挺像。”
他本来还为府兵气势感到头疼,杨继安倒是提供了一个新思路。
行吧,那他们就是土匪演变成的难民。
“殿……少爷,”冯二笔哭笑不得,“宜州都那么乱了,咱们要是被抓去当叛军可怎么办?”
楼喻笑了笑,“咱们土匪出身,不是正合适?”
原书里,难民发展成起义军,首次大规模造反不在宜州,可见宜州的叛军并没有成气候。
他们眼下是难民,不是什么世子车队,在宜州叛军眼中,不是亲人也是兄弟,不可能上来就刀剑相待。
所以楼喻并不是太担心。
随行的二百府兵,都是参加阳乌山剿匪的,自然也不会害怕。
一行人继续前往。
路上时不时遇上小股流民,皆由杨继安出面“哄骗”去了庆州府。
对此,楼喻很感谢其他州府的“劳务输出”。
第三日下午,楼喻一行人行至“三斤坡”。
三斤坡距宜州府城约十远,是宜州相当著的胜迹。
此地本不叫三斤坡,这个名字有特殊来历。
大盛开国皇帝曾在此承过“三斤救命粮”的恩情,建立盛朝后感慨那位恩人的善心,特命名“三斤坡”以此表示感激之情。
可如今,三斤坡满目疮痍,何其讽刺?
这不久前似乎发生一场械斗,坡上血迹点点,令人生寒。
若是开国皇帝到,恐怕要气活过来。
忽然间,一道高亢嘹亮的哨声传来,楼喻眉梢一挑,与霍延对视一眼。
然,下一刻一队人马蜂拥而出,手持弓箭对准楼喻等人。
他们而今在坡下,身后是贫瘠的荒地,身前是四十五坡度的土丘,无处遮掩,无处逃脱。
还能怎么办?
假装投降呗!
来三斤坡之前,楼喻已打听清楚,三斤坡上有股叛军势力,就是差点掀了宜州府衙的那拨。
叛军头目叫郑义,屠户出身,三十来岁,脸上有道疤。
造反的原因暂不清楚。
突然冲出的这群人,明显没有郑义,估计只是一群探路的喽啰。
一人站在弓箭手后面,扯着嗓子大喊:“你们是什么人?!”
霍延示意身边一个府兵。
那府兵立刻对吼:“大人饶命啊!咱都是逃难来的!”
徒步三天,府兵们的流民多了,也渐渐与流民同化,敛去了身上气势。
他们一个个蓬头垢面,神情疲惫,与流民无异。
如今四面八方的难民遍地都是,坡上人倒也没怀疑。
那人拽文道:“此乃义王地界,尔等同为天涯沦落人,不如同我等一起举事!”
拉人入伙,还得用弓箭威逼,操实属骚气。
幸亏楼喻没用庆王世子义经过宜州,要不然铁定会被这群流匪盯上。
府兵回道:“原来真是义王!我等久闻义王威,特地前来三斤坡拜会!还请兄弟引荐!”
坡上人:“……”
他们义王号都这么响亮了吗?
有人主动投,当然是好事。
那人道:“尔等在此等候,我去禀报义王。”
片刻后,一面带刀疤、满脸横肉的壮汉走出来,另有两人分列左右。
应该就是郑义和他的两位兄弟。
郑义俯视坡下众人,都是些年轻力壮的汉子,不由大悦,脸上堆起笑意,嗓门粗莽道:
“哪位是话事人?”
方才出声的府兵站出来。
他身材健硕魁梧,虽比郑义稍显单薄,但已经很够看了。
郑义颇为满意,他就喜欢这种比不上自己但又能用的人。
“听闻义王勇闯府衙一事,我等感佩非常,特来拜会!”
郑义被捧得很高兴,和颜悦色问:“你叫什么儿?从哪来?可愿与郑某一同举事?”
“在下蒋勇,以前开镖局,跟兄弟们走南闯北虽然辛苦,却也能糊口度日,怎知那群贪官污吏不做人!竟逼得兄弟们走投无路,这才落草为寇。”
蒋勇哽咽几下,红着眼继续道:“义王义举,着实令人畅快!与其打劫老百姓,不如打劫官府,要不是杀千刀的官府,咱兄弟也不至于沦落至此!”
他说得情真意切,连楼喻闻言都生出几分同理心。
人才啊!
他暗中戳戳霍延,霍延看来,竖起大拇指:眼光不错嘛。
霍延失笑,默默挪动一步,用身体挡住他的大拇指。
楼喻低首轻笑,还真是谨慎啊。
郑义深受触动:“既如此,蒋兄弟不妨来我三斤坡,与我等共商大计!”
于是,二百号人被带上三斤坡。
三斤坡地势比较复杂,兼林木茂盛,视野不清,很容易走错路或者误入陷阱。
楼喻造访三斤坡是带着目的来的。
一是宜州与庆州接壤,算是京城到庆州的最后一道门户,于庆州而言,有一定的屏障用。
若起义军如原书一般,京城久攻不下,反而转移目标,寻找有资源优势又城防薄弱的城池,宜州或可为庆州挡一挡。
二是宜州盛产硫铁矿,也就是盛朝人所称“黄铁矿”。
黄铁矿具有极高的工业价值,可应用于造纸、纺织、化肥等等领域,甚至还可用于制造火.药。
鉴于盛朝尚未广泛应用此物,认为此物虽肖似黄金,但无甚用处,便称其为“愚人金”。
楼喻知道这件事,得益于那些游记。
他后来又派暗部去宜州打探,了解黄铁矿集中区域后,便一直计划如何此矿收入囊中。
若他大肆购买,定会引人生疑。
无法跟宜州府衙做交易,那就只能剑走偏锋,跟这位义王打打交道了。
义王能差点掀翻府衙,想必对上宜州官府也有一定的抗衡之力。
若是能说动义王拿下黄铁矿,再从中斡旋做交易,应该比官府更容易些。
而若是义王声势大,朝廷对庆州的关注自然会很多。
或许还会就近派兵增援,如此一来,他更有目渗入宜州。
“蒋兄弟!”郑义蒲扇般的大掌拍在蒋勇肩上,指着面前的寨门,得意洋洋道,“这面就是咱们的明堂,你们都可以当成自己家,哈哈哈哈!”
众人:“……”
明堂?这位义王也太猖狂了吧!
不就是个土匪窝,竟堪比明堂。
二百人总不能呼啦啦都进“明堂”。
郑义皱眉看向蒋勇身后,道:“蒋兄弟,你这些兄弟不如暂且下去歇息,你放心,我一定让人安排好!”
蒋勇笑道:“好说好说,不得留两人在身边。”
他说着,似有若无瞟了一下郑义身边的两人。
郑义以为蒋勇不愿被自己比下去,不禁暗自嗤笑,面上很热情:“那是自然,总得留两个伺候的。”
“可不是伺候!”蒋勇笑眯眯道,“咱就算打家劫舍,也得有个军师不是?”
“是极是极。”郑义点头附和。
蒋勇遂看向楼喻和霍延,神色略微激动道:“军师,一同去明堂坐坐?”
他原先只是府兵营里的小卒,若非楼喻整顿府兵营,若非霍延提拔,他定无出头之日。
他对世子殿下是忠诚敬畏,对霍延则是崇敬拜服。
楼喻和霍延一并走出。
郑义惊讶:“两位军师?”
“郑兄误会了,”蒋勇解释道,“一位是军师,一位是军师的护卫。”
护卫?
郑义等人更懵了。
什么人才会用护卫,那必须得大户人家啊!
他们定睛细看,只见楼喻细皮嫩肉,眉眼清俊灵秀,又霍延相貌英俊,身姿挺拔,确实像是大户人家的爷和护卫。
郑义面色微变,厉目凝视二人。
霍延不着痕迹挡住楼喻,楼喻却转到他身前,拱手道:
“鄙姓郁,本是江州富商之子,却一夜之间家破人亡,只因官府与对手勾结,害我郁家满门!在下求救无门,遂落草为寇,只求报此血仇!”
他神色淡淡,却字字泣血,听得人心神震颤。
郑义正色道:“这些贪官污吏如此可恨!郁先生,请入明堂,与我一同替天.行道!”
几人便同入“明堂”。
立刻有喽啰搬座倒酒,迎接新成员。
郑义坐在阶上主位,居高临下,另两位分列左右下首。
楼喻三人自然位次更低。
这郑义明显没他们放在眼里。
楼喻主动出击:“敢问义王,当日差点攻陷府衙,因何失败?”
上来就提败绩,郑义面色一沉,正要开口。
楼喻又道:“在下猜测,非义王不够悍勇,而是官府兵器占了上风。”
方才那些弓箭手用的都是竹制的弓箭,喽啰们手拿的是木棍锄头之类的,对上官府的铁器,自然讨不了好处。
郑义面色稍缓:“确实如此。”
官府把控铁器,若非他本就是屠户,大概连把杀猪刀都没有。
楼喻继续蛊惑:“义王若想壮大声势,必须要增强军备力量。”
“郁先生不妨说说看。”郑义眯着眼打量着他。
楼喻毫不露怯:“没有铁器,咱们可以自己造!”
“说得轻巧!”右下首的男人蔑笑一声,“不愧是大家族养出来的娇贵人,实在天真!”
“就是,造铁器不是上下嘴皮子一碰就能造出来的,铁从哪来?”
楼喻反问:“这世道,还有用金银买不到的东西?”
所谓乱世金银盛世玉,在乱世,除却粮食,金银是最有价值的。
那人嗤笑:“钱又从哪来?总不能劫官银吧?”
“我有一法,”楼喻不理二人,只看向郑义,“不知义王愿不愿听。”
郑义:“郁先生请讲。”
那二人皆翻白眼,觉得楼喻就是在吹牛皮。
若他真有法子致富,何至于落魄至此?
楼喻神情淡淡:“义王可知,一个人若享尽荣华富贵,他还有何渴求?”
“你到底要说什么?”郑义有些不耐烦了。
“他想长生。”
郑义三人:“……”
楼喻继续道:“义王可曾听说炼制长生不老丹?”
“确实听过。”郑义道,“尤其是一些权贵,很喜欢找道士炼丹。”
楼喻适时道:“江州此风盛行,甚至有富商特为此建道观,筑丹炉,招揽培养道士炼丹,炉火日夜不熄,所需原料更是不计其数。”
“那又如何?”左下首翻了个白眼,“他们求长生不老丹跟咱们有什么关系?难道是要我们去抢他们的闲钱?”
郑义面露不悦,觉得楼喻是在拿他寻开心。
楼喻哼然一笑,长叹一声。
“你这是何意?”
那两人拍案而起,怒目而视,差点就要动手。
楼喻朗声道:“我是笑你们白白占了一个金窝而不自知!”
他掷碗于地,清脆声撞在三人耳膜上,震得他们心脏砰砰作响。
金窝?
什么金窝?!
郑义喘着粗气:“你说清楚点。”
楼喻却兀自正襟危坐:“义王,我等奔波劳累,可否暂且歇下?”
他这般作态,郑义三人自然知晓他在拿乔,心中虽不悦,但“金窝”二字着实勾起了他们的贪念。
倘若这位郁先生所言为真,那他们合该先捧着他。反正人已经在三斤坡,逃不出他们的手掌心。
郑义遂大笑:“郁先生所言极是,来人,快上好酒好菜!三位兄弟得先填饱肚子才好歇息嘛。”
片刻,酒菜上桌。
都是一群流匪,哪能烹饪出美味佳肴?而且这些餐具着实脏污,一点也不讲究,楼喻实在不愿动筷。
他忽然眉心一皱,往旁边倒去。
霍延吓一跳,连忙接住,楼喻朝他眨了一下眼,遂会意道:
“义王,我家少爷自小身娇体弱,家中变故后又劳碌奔波,便落下了病根,能撑到现在已是极限,在下先扶少爷去歇息,得罪了。”
郑义三人对视一眼,他们暂时可不能失去“金娃娃”!
“也罢,你扶你家少爷下去好生歇着,蒋兄弟同咱们共饮!”
霍延便搀着楼喻起身,在喽啰引导下,来到一处茅草屋前。
楼喻:“……”
怪不得宜州叛军没成气候,茅草屋能干得府城城墙吗?
装备不是一个量级的。
那二百个府兵也都住在这附近。
冯二笔几人看到他们,连忙迎上来,关切问:“爷怎么了?”
几人簇拥着进屋。
关上门窗,楼喻立刻生龙活虎,问:“大家一路上坡,可都记住了路线和地形?”
除了孙静文,其余人都摇头。
绕来绕去的,还有那么多陷阱,谁能记得住?
正因为此,郑义等人才放心大胆地带他们上山。
霍延道:“我记得路。”
楼喻竖起大拇指,这位也是个神人。
他道:“今夜咱们会在这住下,大家都小心为上。若是有机会,多观察三斤坡岗哨暗桩,有多,什么时候换防,都要搞清楚。”
“是!”
“都下去歇一歇,霍延留下,今晚与我同屋。”
众人闻言都不觉得有什么不对,霍延武艺最高,就得贴身保护殿下。
霍延眸色微动,倒也没拒绝。
其余人离开后,楼喻解下腰间挂着的“木筒”,递给霍延。
“此物可增强目力,你看看能不能精确找到三斤坡的各个岗哨。”
霍延:?
他一直以为这是喝水用的木筒。
在楼喻指导下,他眼睛凑近目镜,物镜对准远处。
竟真的可以看到远方的人影!
霍延心中大惊,扭首看向楼喻:“此物从何而来?”
楼喻笑,“难不成在霍二郎眼里,我整日在窑炉钻来钻去,只是为了烤火?”
“当然不是。”
霍延定定望着他,“此物对打探军情大有裨益。”
楼喻用下巴点点远处三斤坡。
“咱们这不正在打探军情吗?”
霍延哑然失笑,眼前这人,总能在最寻常的时候,给他最大的惊喜。
他观察好一会儿,忽然道:“此物若给三墨兄,亦有大益。”
楼喻轻咳一声:“他自然有。”
他第一个就给了冯三墨。
不霍延愿意 同他说这些,楼喻是真的很高兴。
这表示他在积极主动地发表看法,参与事务。
夜幕降临,没有光,望远镜也用不了了。
郑义抠得很,连个油灯都不愿给他们点。
其实楼喻误会郑义了,魁梧壮硕的义王,已经在蒋勇的海量下醉得一塌糊涂,哪还记得吩咐手下点油灯?
皎洁的月光洒在庭院中,透过门窗缝隙钻了进来。
楼喻侧躺在简陋的木床上,稍稍翻个身,木床就吱呀吱呀地响。
霍延则靠坐门边闭目养神。
“你这样不好睡,一起睡吧。”楼喻诚挚邀请。
霍延闭着眼,“无碍。”
“他们应该不会偷袭,你不必这般守着,再说了,门外还有周满他们轮流换防。”
年世子声音清越,在月色照拂下,显得尤为温柔。
霍延听出他真切的关心,胸口微暖,不由睁开眼,眸中浮现浅浅笑意。
“你睡,我守着。”
楼喻只好罢,闭上眼默默数羊。
片刻后,木床又吱呀几声,世子殿下的声音又响起:
“霍延,等到了京城,你我一同去拜祭两位霍军。”
霍延沉默几息:“好。”
“还有,”楼喻以手枕头,侧躺注视着霍延,“以前的事,你当真不再怪我?”
两人很难有这个机会剖析心扉。
或许是三斤坡的夜太过静谧,或许是今晚的月色太温柔,又或许是楼喻对前路如何心存茫然,他只想趁着这个机会,与霍延多聊一聊。
他想借霍延的勇气与力量用一用。
霍延半晌未应。
就在楼喻以为他快要睡着时,门扉处传来他沉着有力的声音,答案和上次一样:
“既非你,何来怪罪?”
楼喻目光闪动,不禁失笑:“你就那么肯定?”
“嗯。”
“要是我以后再变回去呢?”
夜风拂动,树影婆娑。
门扉处久久无人应答,楼喻以为他这次真的睡着,便没再惊扰,渐渐沉入梦乡。
却不知霍延心绪纷乱,半宿未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