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 国师。”李公公气喘吁吁地跑来:“圣上召见。”
苏秦走到殿外正好看见满头大汗的太医,背着药匣子下阶梯, 见到苏秦,太医一抹额头上的汗:“苏大人。”
苏秦颔首, 从他身边走过,摇了摇头,果真不该对二皇子抱有期待。
一进殿门,辰寒半靠在床头,神情看上去很是疲惫,离他不远的地方,江玉手上正倒提着一只黑色大蝙蝠。苏秦靠近时, 宽大的羽翼还充满攻击性地向他这里招呼了下。
苏秦:“皇上可还好?”
床上传来格外压抑的声音:“苏爱卿, 去,去把那个混蛋给朕抓回来。”
苏秦就事论事道:“派二皇子刺探消息本就是皇上的旨意,现在召回便前功尽弃。”
辰寒捂住胸口:“朕还不想这么早去见先皇。”
这样的事再多发生几次,他迟早有一日受惊而死。
苏秦侧目看向江玉, 对方正轻轻扯了扯蝙蝠圆圆的耳朵:“这东西驯养好了, 用来传信倒不错。”
顾虑到辰寒的心情,他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辰寒缓过劲来,朝江玉的方向伸了伸手。
江玉将抓住的蝙蝠送到他面前:“要凌迟,还是煮汤喝?”
辰寒冷笑一声。
毕竟是自家儿子造的孽,江玉不再捉弄他,将纸条放在他掌心。
上面的字迹很潦草,但笔风连贯, 看得出写的人会一手好字,辰寒皱了皱眉,总觉得写字的人是刻意淡化字迹。
“墨里有松香味。”指腹摩擦下纸条的毛边,辰寒道:“五色笺,莲国皇宫才会用的纸。”
“走水路没有这么快。”苏秦道:“他应该没有按原定的计划随无忧山庄的人一起离开。”
“依照安宴的性子,没理由撇去一众高手保护,独身离开,”关于这点,辰寒却是怎么也想不通,总不至于是因为怕水。
苏秦却是道:“淄林告急,臣欲先去一趟前线。”
辰寒摆摆手,“随军的副将是沈兆,沈兆乃大将军身边的得力干将,出发前朕已经提前给他一道圣旨,若太子领军陷入不利,他可随时顶替统帅之位。”
江玉回忆起了这么号人物,点头:“有沈照在,淄林可保。”
辰寒起身下地,将碍眼的黄色床幔拨到一边,“大战在即,看住安宴,别让他轻举妄动。”
苏秦点头。
……
尚不知道有一人正从几万里外朝他赶来,林寻在莲国皇宫内的生活格外有规律,基本就和霁初耗在丹室,没怎么再接触外边。
今夜,霁初带林寻前去献丹。
踏过长毯,踩在暖玉铺砌的地面,林寻透过一根根笔直的柱子,看见正在享乐的莲皇,群芳环绕,见到霁初时,他浑浊的眼中有光亮,“可是丹成了?”
霁初:“不敢说大成,但此丹服下去可延年益寿,增加百年寿命。”
莲皇拍拍手,立马有几名太监上前,以银针试毒,均是没有异样。
莲皇一连激动地说了两个‘好’字,“赏,朕有重赏!”
林寻目光中闪过探究,上次见到莲皇,虽日薄西山,但并没有现在这般沉不住气,喜怒流露于表,而他在莲国皇宫待的这几天,也没有听说莲皇派人打听莲昊乾的事情,似乎已经将上次宴会的事情抛之脑后。
几颗滚圆的丹药被人送到莲皇面前,林寻第一反应便是丹药有问题,偏过头看霁初,对方的眼睛没有焦距,嘴角却带着小弧度的笑容。
林寻不着痕迹地蹙了蹙眉,莲皇在这个时候死了可不是件好事。
他上前一步,胳膊却被拉住,一道声音在他耳边低低道:“二皇子殿下。”
一个简单的称呼足以令林寻止住接下来的动作。
林寻看着莲皇服下丹药,气色明显比刚才好上不少,这不是修真界,一枚丹药能令人起死回生,唯一的解释便是药方有古怪。
莲皇服用丹药时,霁初解下腰间的玉佩,掉落在厚重的地毯上,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仿佛感受到体内源源不断的生机,莲皇很是满意,当即下旨赐上无数珍宝,两大箱的赏赐,抬礼的人一直跟到住处放下沉甸甸的赏赐,才离开。
“放心,还不是时候。”待人都离开了,霁初开口,声音很和睦。
林寻盯着他:“你究竟是谁?”
霁初:“说起来,我和殿下还有些渊源。”他微微仰起头,计算着时间,“再过半个时辰,殿下最好和我折回去一趟。”
月亮一点点攀上苍穹顶,半个时辰的时间很快便流过,林寻同霁初停在屋外,侍卫拦住他们二人:“霁大人,这是……”
“我的玉佩先前好像不小心落在殿内。”霁初语气很温柔:“那块玉是家母所赠,对我很重要。”
侍卫为难道:“这个时候,皇上通常在……”
像是回应他的话,里面传来一道声响,像是追逐打闹。
“霁大人,您也听到了,现在去惊扰皇上,无异于……”
话音未落,霁初竟是上前一把推开门,侍卫大惊,正要拦住,就看见有一道身影冲入殿内,猛地将莲皇后面的几人推开。
“咳咳,”莲皇按住脖子,咳得脸红,在他脖颈处,缠着一条长长的丝绸。
侍卫这才反应过来,喊了声:“有人刺驾!”
那几名女子见事情败露,有两人竟是当场一头撞在柱子上,死不瞑目,还有三人,被冲上来的侍卫一把按住。
作为最开始冲进来救莲皇的林寻无疑成了最大的功臣,他在一片混乱中,看见霁初弯腰捡起地毯上的玉佩,不疾不徐地用帕子擦干上面的灰尘。
后半夜整个宫中再无一人合眼,刑部提审犯案人员,禁军搜查宫内是否还有落网之鱼,还有些嫔妃,想来探望受惊的帝王,软言安慰一番,却都被打发走。
莲皇坐在阶梯上,单腿立起,手垂在腿侧,拳头不时攒紧再松开。
‘砰’地一声,拳头捶地,“要不是你正好落了块玉,朕的命今天就交代在这里了!”
霁初:“此难后,必有福泽,皇上才服用神丹,不要动怒为好。”
莲皇重重呼吸了几下,浑浊的眼球转了又转:“你说,这次事件的主谋是谁?”
霁初淡淡道:“犯人正在被提审,还没有问出结果。”
“问问问!”莲皇猛地站起来:“有什么问得!朕又不是瞎子,前脚爱卿献丹,晚上就有人向朕索命,必定是朕那几个好儿子看不得这江山朕还能多坐个百年!”
一旁林寻差点没忍住笑出声来,这莲皇当真是病入膏肓,这时候也不忘做他千古帝王的美梦。
霁初不动声色道:“今次还要多亏了小安子,我眼睛不方便,幸好他机灵。”
“没错,他功不可没,”莲皇想起了是有这么回事,摸了摸脖子上的红痕,叫道:“小安子。”
小安子?
林寻一怔,该不会是在说他?
他半是疑惑地上前一步。
“你救驾有功,加之在霁初身边做事,朕延寿百年,也有你的一份功劳。”莲皇手指了指他的方向:“朕就封你为大内总管,日后宫里宫女,太监归你调配。”
林寻僵在原地,霁初适时提醒道:“还不谢主隆恩?”
他回过神来,毫无推脱,拜谢皇恩。
这惊魂一夜,升的不止是林寻的地位,还有莲国彻底没落的开端,便是从这一夜后,莲皇宠信宦官,专断国政,甚至不断压缩几名皇子手中的势力。
骤然升官的林寻此刻正躺在躺椅上,神情颇有感慨。
霁初:“你似乎很高兴。”
“你不懂,”林寻目光中带着对往昔的追忆,一片深沉:“在异国他乡奋斗打拼,最终实现自己的理想,这其中的心酸不足以为外人道。”
霁初:……
林寻得势,领他进宫的蔡公公自然也很高兴,有了林寻这层关系,他在宫中可谓是如鱼得水。
通过蔡公公,林寻进而结识宫里不少老人,都是权贵的心腹,他们勾搭在一起,于深宫大院异军突起,成为一股强势的力量。
且说林寻得势,并未欺压于人,而是施恩于不少太监宫女,很多才进宫的小太监将他视若神明。
而以林寻为首的宦官势力,不可避免地同怡贵妃产生摩擦,其中最大的分歧点,便在于应该亲近辰国,还是拉拢域外一带。
怡贵妃主张联合域外之主,攻打辰国,林寻却持相反意见,认为首先应该消除域外这个心腹大患。几次交锋双方均没有分出高下,怡贵妃一边派人调查林寻的来历,一边私下里想法设法想要除去这个祸害。
再说苏秦,一踏上莲国的国土,便听民间议论纷纷,疯传最近突然升为皇上面前红人的传奇太监安公公,今天又做了什么大事,得了什么赏赐。
在听到这位安公公上位的时间,苏秦便有些不祥的预感,又听这位公公如今已经能左右政治,一味主张亲辰战域外,这种预感更加强烈。
不多时,他便站在宫门外,没有下一步动作,直到今日出宫采购的马车回来,他方才走过去。
马车里坐着几名采买司的人,见到苏秦,其中一人喝道:“你是何人,竟敢拦采买司的马车?”
苏秦不卑不亢:“初来乍到,可否请众位捎个口信给……”
里面的人刚想赶他走,便听他后面说出的三个字――安公公。
安公公现在一等一的红人,要是此人真和他有关系,那可不好冒然得罪。
几名采买司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一位年纪较长者开口,“你可有什么凭证,证明自己认识安公公?”
苏秦掏出一块价值不菲的牡丹玉佩,正是当日林寻掉在荒殿没有找见的那枚。
“他见到这个,自然会明白。”
抱着半信半疑的态度,采买司的人还是帮了他这个忙,当然也存了私心,若是能借此举和安公公搭上关系,也是好事。
……
林寻正在院中纳凉,乍然见到这枚玉佩,微微一怔。
采买司的人心下激动,这次压对宝了,两人果真有关系,看样子还关系不浅。
“送玉来的人呢?”他将玉收到袖子里,表情看不出喜怒。
“回公公,应该还在宫门外候着。”采买司的人略一迟疑,试探问:“不知他是……”
林寻淡淡道:“家里的一个穷亲戚,怕是看我如今出人头地,来投奔的。罢了,念在往昔的情分上,便让他来好了。”
见他不是特别高兴,采买司的人有些失望,仍不忘说了句好话:“公公大人大量。”
苏秦是被几个太监接进宫的,其中一个太监边走边对他道:“你虽然是安公公的亲戚,但在宫里也不能乱来,给公公添乱。”
这几个都是受过林寻恩惠的,嘴里嘟囔着‘也不知公公哪里来的穷亲戚,看公公富贵,就上赶着来了,’一个劲地替林寻抱不平。在他们看来,这种将家人送到宫里,现在又攀高枝,都是心术不正的。
等到了林寻的住处,看到眼前的光景,苏秦忍不住眼皮一跳。
一张铺着上等貂皮的摇椅上,林寻懒洋洋地躺着,身后是穿着清凉的宫女,持极大的孔雀翎掌扇,香风阵阵,为他驱敢蚊虫。
相较之下,连日舟车劳顿,苏秦白衣蒙尘,当真像是一个攀关系的穷亲戚。
小太监小步跑到林寻身边,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
林寻慵懒地像只名贵的家猫,半眯着眼瞅着苏秦:“哎呀,这不是我家中大伯,怎么沦落成这幅模样。”
他假惺惺地捂住胸口,“真叫我看得心里发疼,快来人,服侍大伯去沐浴换身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