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和奶奶跟我说,'人死不能复生,我们活着的人应该好好活着,放下仇恨,放下自责,放下愧疚,因为路还很长,爸爸不会想看到我们过得不幸';。
可那几年,我真的很辛苦,拼命的读书,用学习来麻痹自己,特别是那天,我不仅失去了爸爸,还亲眼目睹妈妈给医生下跪,这让我越加的自责,我觉得都是我,如果不是我这一切就不会发生。
再后来,我高一的班主任发现了我的异常,他的妻子是心理咨询师,他带我回家,让师娘经常和我聊天,开导我,帮助我。
加上妈妈和奶奶的坚强与乐观,我渐渐好了起来,成绩开始突飞猛进,以当年长原理科状元的成绩考入B大医学院。"
其雨说到这里,停了良久,不再言语。
旭恒打破沉默:
"那位高中老师和师娘呢?还住在长原吗?改天我们去看看他们吧。"
其雨摇摇头,双手抱膝,弯腰,将头深埋在腿间,忽然痛哭失声:
"不在了,我大一那年的暑假,老师和师娘还有他们十一岁的儿子,出去旅游,大巴车途中失火,车上活下来的没几个,大半以上被活活烧死,老师一家三口无一生还。"
其雨提到这个,已经哭的不能自己。
旭恒将她拉起,抱在怀里,亲吻着她的额头,以及满脸泪痕,对她所有的痛苦感同身受的同时,又心疼的无以复加。
若其雨不说,旭恒完全看不出,她曾经历过这么多的人间至痛。
老师一家虽与她毫无血缘,可那份恩情之于她似如泰山,
不仅如此,光是一家三口被活活烧死,这样的惨况就让人唏嘘不已,心痛至极,难以接受。
"所以,你后来选修了心理学?那会又犯病了吗?"
其雨在他怀里点了点头:
"嗯,爸爸和老师一家的去世,让我第一次清醒的认识到,在生死面前,我是那么渺小又无力,我想过自杀,可我还有妈妈和奶奶,我要是没了,她们该怎么办?为了她们,我只能若无其事的苟活着,我努力工作,治病救人,就是不想更多人的父母至亲与爱人也承受这样的失去之痛。
虽说生老病死是自然规律,我们无力更改,但总要做些努力,帮一个是一个,每次我做这些的时候,都能感觉到老师和师娘就在天上看着我,他们曾对我的帮助,我无以回报,只能将这份善意传递下去,让更多人感受到。"
旭恒将她抱的更紧,亲吻着她的耳朵:
"宝贝,你很棒,真的很棒,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你都有我,我会一直陪着你,就算将来我们结了婚,我答应你,你的生活方式不变,任何时候,你只要做自己喜欢的事就好,我知道我的家庭,还有我妈可能会让你有压力,但是,不要害怕,一切都有我,相信我,好吗?"
"嗯,好。"
旭恒隔了一会,又问:
"你和许峰是大一在一起的吧,和那件事有关吗?"
其雨点了点头:"嗯,那时候我真的好痛苦,好孤独,学习压力也好大,我没有朋友,也害怕交朋友,更怕妈妈奶奶担心。
许峰从高中就开始追我,说实话,我对感情很迟钝,我曾答应过上了大学就跟他在一起,但是上大学后,课业繁忙,而且,我对他始终没有那种感觉,他那会对我很好,但我们总是吵架,聊不到一起去。
老师一家出事后,是他陪着我,我那会内心很脆弱,他的陪伴像是我当时唯一可以抓住的一点光亮,我曾经很感谢他,但后来的事,你都知道,有些人来到我们的生命,或许只是为了给我们好好的上一课,然后,终成过客,再不相交。
"你呢?会想知道她的样子吗?我是说你的亲生妈妈。"
其雨说完自己的事,问旭恒。
旭恒将脑袋埋在她的脖颈,低声呢喃道:
"曾经很想,想到发疯,想知道自己到底怎么来的,可没有人给我答案,
我是高中的时候发现这个秘密的,我妈当年生了一场病,我偷偷去给她献血,医生说血型不符,我被当头一棒。
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怀疑过自己是捡来的,从我有记忆开始,我爸没抱过我,也鲜少给过我笑脸,
但是若说他不爱我,又说不上,小时候只要我喜欢的,或者我想做什么想学什么,他从不限制我,我大哥二哥从小到大的路都是被安排好的,他们可以选择的很少,唯独我。
他对我的这种放纵和宽松一度让我以为自己不是这个家的孩子。他曾因为我不小心摔破脸,怪到我妈头上,三个月没跟她说过一句话,那时我才几岁,
所以很小时,有一阵妈妈对我忽冷忽热,那会我活的小心翼翼,担惊受怕。
在那样幼小的年纪里,我渴望爱,渴望温暖,渴望和别的小朋友一样窝在爸爸妈妈怀里撒娇,可是我的父母却在我最需要这些的时候,没有给过我这样的机会。
在这样的家庭里长大,我很压抑,也很孤独,有时候我很羡慕大哥和二哥,因为他们经常被大伯母和小婶揍的哇哇叫,大伯还拿皮带抽过大哥,小叔在有一年的大年三十,因为二哥不好好吃饭,一个耳光将他扇到地上。
可我的爸妈,从没打过我,到那件事发生前,一次都没有。
小时候,我总觉得被父母揍,才是爱,所以,我觉得他们不爱我,但当我看到妈妈因为我被爸爸骂,然后看着我委屈落泪时,她眼中的温柔又让我相信她是爱我的。
然而那次献血,让我再次怀疑自己不是这个家的孩子。
我分别拿了他俩的头发,悄悄去验了DNA,知道结果的那天,我生平第一次喝的酩酊大醉,在我爸面前耍酒疯。
我质问他,生我的女人是谁?到底是谁?"
旭恒说着声音哽咽:
"其雨,你知道吗?我是我爸的亲生儿子,却不是我妈生的,我想知道生我的人是谁,我怎么来的?我不知道别人遇到这样的事会怎样,但我当时真的疯了一般,从小我就知道,我爸只结过一次婚,我妈是他的结发妻子,那我算什么?我是私生子,一个不知道亲生母亲是谁的私生子。
我问我爸,那个女人是谁,在哪?为什么不要我,他一个耳光扇过来,生平第一次打我,我永远都记得他那天说过的话,他说'那个女人不是你妈,生而不养,没资格。';
我一遍遍的质问他,就算没资格我也想知道她在哪?为什么生下我却不要我,我爸被问的烦了,就跟我说'她已经死了,生你当天,难产,大出血';。"
"雨,我一辈子都记得那天下午,我爸说这句话时冷峻的面容,没有丝毫感情,冷血的让人生厌。
同时,我也和你一样,第一次体会了自我的罪责,
那些年,无数个深夜,我总想着,如果不是我,她是不是就不会死,是我害死了她,是我。
所以,我远走他乡,拒绝花家里的钱,我要和他们切割。
我和我爸,有五年时间未曾说过一句话,家里每周的家庭聚会我也很少参与,我说不上为什么,就觉得自己和那个家格格不入,
特别是那种无所适从,又极不适应的喧闹之声。越是热闹的人群中,我越深深的感受到那种无力的孤独,好像这个世界只有我一个人,冷冰冰的。
在知道真正的身世以后,这种孤独感,有增无减,我想,这种无所适从以及格格不入,有很大一部分,可能是打娘胎里带来的。
我曾隐隐听我妈和大伯母说过,我无论长相还是性子像极了她,毫无阎家人的野心和血性,心慈手软。
刚刚你问我想她吗?想知道她的容貌吗?我想,很想,可是,又怎样?我问过我爸要照片,他冷冷的拒绝,说没有,还说那个女人没资格做我妈,让我别再有任何好奇。
说实话,我很不理解,他怎么可以说出那么冷血的话,那是给他生孩子大出血丧命的女人,这样的女人都没资格做我妈,那么,谁有?所以,很长一段时间,我是真的恨他怨他,如果不是因为你,我都不想见他。
很多时候,我有很多话想说,却找不到可以倾听和理解我的人,直到遇见你,第一次见面,我迷迷糊糊,你的声音让我在最危机的生命时刻感受到一丝温暖,你用温热的双手给我做急救,也亲切的抱着我,生平第一次,有人驱赶了我无所不在的孤独,那个人是你。
这么多年来,我一直贪恋这份可以驱赶我无尽孤独的温暖,你当我自私,当我任性都好,我爱你,也想要永远的拥有你。
和你相处以来,我能隐隐感受到你的孤独,还有你和世界格格不入的一面。
你不是在工作就是在学习,没有爱好,没有朋友,不爱打扮,也没有年轻女子该有的爱美之心,你就那么安静的活在自己既定的轨道里。
冷静、理智、自持,其实这背后映射的也是一种孤独。
以前,我不明白你这种孤独感从何而来,但今天,和你这样深入的交谈,我找到了答案,我们其实是同样的人,有同样的伤口,同样不愿理解他人,也不太喜欢被理解,我们害怕这个世界,却又离不开他。
只能努力的用自己的方式活着。
你会不会觉得我很坏,身在福中不知福,没事找事?想太多?"
其雨搂着他,摸了摸他毛茸茸,软软的黑发:
"不会,有人这样说过你?"
"我爸。"
"旭恒,以后我们好好的,就算吵架也要很快和好,有什么事大家摊开来说,生活不易,我们没有太多时间浪费。感谢我们彼此与众不同的经历和这份与世界格格不入,莫名其妙的孤独吧。"
旭恒擦了擦眼睛,笑道:
"也是,若没有那些经历,我们又怎能读懂彼此,说实话,除了你,我从没跟人说过这么多话,有时候都觉得神奇,只要跟你在一起,说什么做什么,都觉得安心。"
"我也是,大概这就是所谓的灵魂碰撞吧。"
"还是精神上的旗鼓相当,门当户对。"
其雨被他这个说法逗笑了。
"倒也是,这周末,我想想办法,跟你回家吧?"
"身体受得住?不要勉强,大不了和我妈好好说说。"
"不用了,迟早都要面对,和你一聊,心里舒坦多了。"
其雨望着旭恒黑亮透明的双眼,想着,只要有你陪我,前面再大风雨,我也能坦然面对。
生活这么难,父母会老,孩子会大,能一直陪我们走过风风雨雨的只会是身边的伴侣。
但这些年,看了太多的离离合合,婚姻越发的不再牢靠,更多的人上车下车,好似儿戏。
其雨一度惧怕过,但奶奶告诉她,婚姻不一定就是搭伙过日子,有时候遇对了人,
也可以找到一生的灵魂伴侣。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是太多人的终生理想,但也并非那么的高不可攀。
即使是现在这样的快餐时代,只要相信,它依然存在。
当然,这句话曾成为过太多人的海誓山盟,但最后分道扬镳的也比比皆是,令人叹息,却又无力反抗。
其雨回想她与旭恒的过往点滴,以及单独相处时的默契,他们无论精神还是性格都很契合,
她不知道,俩人是否能成为灵魂伴侣,但人生有太多的可能,遇到对的人,就要努力的去试一试,
世上没有不劳而获,即使是爱情。
婚姻更是如此,你今日播种什么,他日才会收获什么,
这也是从奶奶和妈妈身上领悟的生活与婚姻哲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