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9

高熙原想提醒魏青云一二，不过心里门儿清的并不止她，聪慧且比同龄人更成熟的高淳同样明白得很。

前往主栋参加家庭聚餐前，小大人高淳提前提醒了魏青云，说明高世培和黎亚清一事，说：“妈，我觉得今天奶奶叫我们一起去吃晚餐应该和这有关，如果她在餐桌上说起，你不要接她的话茬，咱们就顺着爷爷的意思来。”

魏青云只是性子柔弱又不想争，但并不傻，知道这一场风月事件后，自然想明白了其中弯弯道道，遂点头道：“我知道，左右这和我们已经无关，何必去惹你爷爷不痛快。”

即便高世培再换个太太，这和原配一房确确实实没什么关系，甚至他们还乐见其成，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嘛。

魏青云去换了套得体的衣服，但也不曾刻意打扮，只扑了些粉遮住眼下的青黑，让脸色显得没那么憔悴，便牵着高熙、带着高淳下楼前往主栋。

高彦坤没有一起参加，他根本不想坐着轮椅出门，每日每日就关在自己的房间里，而且，想来高世培也不想见到脾气暴躁又厌世的高彦坤。

他们去得早，高世培还没有回来，不过高含卉和高彦威倒是已经在那，两人在客厅里和蔡英说话，见魏青云他们进来，就止了话头。

只不过这三人情绪都不太好，脸色一时没能缓过来，高熙进客厅时还能看到他们板着的脸。

蔡英的反应最快、变脸技术最好，见着魏青云，立刻换上一副笑脸，“青云来了，快坐，这段日子真辛苦你了，要是人手不够你跟我说。”

她知道现在高彦坤一家关起门过自己的日子，次栋二层的家务保洁之类都没叫吴静娥和她的底下人插手，用的是他们自己请的阿姨，不过蔡英没去计较这种小事，在她眼里，原配一房已经不成气候，他们爱怎么过就怎么过，安分一点窝在次栋二层对大家都好。

蔡英询问了高彦坤的状况，她表面工夫一直很好，把关切的长辈形象演得淋漓尽致，都看不出一点虚假来，又说：“我认识一个很好的医生，要不要介绍给你们，让他来看看？我听说复健很重要的，复健做得好，用不了几年就能重新站起来，咱们还是得选一批能力强的医生和护工才行。”

魏青云婉拒，“不麻烦您，现在的医生和护工就很好。”她并不介意把高彦坤最糟糕的一面说给蔡英听，“现在的问题不在医生和护工，是彦坤不肯配合，每日自暴自弃的，再好的医生都没有用。”

蔡英面露担忧，“哎哟，这可怎么是好，你得好好劝劝他啊，不配合怎么行呢，复健最重要的就是病人的配合和毅力，你可要好好劝。”

她演得真的很好，高熙看着她尽是忧愁的面庞，想，她心里头应该挺高兴。

比起蔡英，高含卉的情绪就要外露得多，听到魏青云说高彦坤不配合，眉头都高高地挑起来，完全不觉得在魏青云面前露出个幸灾乐祸的表情有什么不对。

只不过魏青云看都没有看她一眼，倒是蔡英把她狠狠一瞪。

高熙偷偷打量着这位凯复的“大公主”，从见到她的第一面起，高熙就很不喜欢她——她刻薄、性格尖厉，她对原配一房的厌恶溢于言表、不加掩藏。

可之前她听高淳说，高含卉从前并不这样，在高淳再小一点的时候，高含卉还会带着他玩。

变化从高彦坤车祸开始。

由此可见，高含卉并不蠢，之所以不加掩藏，恐怕是因为看不上、看不起，就像踩蝼蚁一样，她现在根本没有把原配一房当成对手，就不再费心演戏。

蔡英的虚假因为她注重名声，而高含卉的不屑一顾则因为她自负。

至于高彦威，从来就和原配一房离得远远的，不论车祸前后，不喜和不愿和他们打交道的态度不曾变过，这样比起来，已经进入凯复集团、接触权力核心、看似最具威胁的高彦威，反而没那么难对付。

这时高世培到家。

高熙回神，她想远了，现在她这短胳膊短腿的，还忙着小学入学前的准备，怎么对付？

只愿高世培健康长寿且事业心不减，先别放权退休。

所以，高世培一进门，高熙就跳下沙发，迈着小短腿乐颠颠地跑上前，甜甜地叫：“爷爷！”但跑到高世培向前一米处，她又一个急刹车停下，没有撞到高世培身上，只仰起小脑袋，小心翼翼地、又带着那么点讨好地、眨巴着大眼睛看向高世培。

高世培错愕，低头看她，眸光像暗夜里的流影，泛起些许波动来。

他好像已经很久没有被小辈这样迎接过了。

现在孩子都大了，唯一的孙子高淳与他不亲近。

往前回想，高彦威和高含卉小时候，会在蔡英的教导下在他面前展现最好的一面，更像争宠，总之，印象里似乎没有天真懵懂、纯真可人的样子。

细细回忆，只有在他和袁宁宁感情还不错、高彦坤高彦文都还很小的时候，他才有过普通家庭里寻常的父子样儿。

但他很快抛去了曾经还和原配在一起时的回忆，只略略有些感慨时光飞逝而已。

魏青云被高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一跳，回神后忙起身快步跟上前，见高世培沉默地俯视着高熙看，担心他厌恶，更担心高熙被严肃的爷爷吓到，弯腰牵起高熙的小手，低头对她说：“熙熙，跑这么快做什么？磕了碰了可就不好了，不要调皮知道吗？”

高熙重重点头，模样那叫一个乖巧，“好，我下次慢慢跑。”

魏青云又抬头和高世培打招呼，“爸，回来了？”

高世培看了眼魏青云，略点了下头，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

他换上帮佣递上来的拖鞋，把大衣脱下递出去，再看向高熙时，那点黑眸里的波动已然收了起来，难得主动和高熙说起话，“你的家教请好了吧？有认真上课吗？”

高熙立刻骄傲地昂起了小脑袋，头顶的两个小揪揪随着她的动作一晃一晃，“我天天上课呢，我会写好多字了！算数也厉害，老师们都夸我呢！”

但是高熙并不止讲好的，说着脸上笑容慢慢收起，“但我不喜欢英语，老师好凶的，爷爷我可不可以不学英语？我又不和外国人玩。”

这是实话，她英语学得可累了，毕竟两辈子加起来第一次接触外语，还真不太适应。

“那可不行，英语很重要的，”高世培说，“以后你会经常和外国人打交道。”

他本来就肃着一张脸，加之说话用管教的口吻，换成别的小孩，估计要被吓得嗫嗫嚅嚅不敢说话。

但高熙不是，她闻言苦起一张小脸来，嘟着小嘴说：“可是我一个外国人也不认识啊，为什么要学和他们说话，再说，他们在这里，就应该学中文嘛，干嘛我去学英语。”

高世培原是打算越过高熙往里走的，见她苦着小脸，说得有趣儿还颇有些道理，觉得跟这小孩说话蛮有意思，就和她多说了两句，“你不想出国去玩吗？到时候不会说英语，还怎么好好玩？等你长大了，要见好多外国人，去好多国家，结果和他们话都不会说，那怎么好？”

高熙的思维立刻跳脱到了别的地儿，她很是激动地说：“我要出国玩的，我想去瑞士玩，哥哥去年就去了瑞士度假，我也好想去的！爷爷我把英语学好，你带我去瑞士滑雪好不好？”

小孩子那股活力劲儿很容易感染人，高世培闻言难得地摆出了个微笑，“没问题的，而且今年过年家里也会去度假，你就能出国玩了。”

高熙激动地蹦蹦跳跳，还拉着魏青云的手，兴高采烈道：“大伯母，我能出国玩了！我还没有出国过呢！”

魏青云揉了揉她脑袋，温柔地笑，“嗯，到时候好好玩。”

她面上笑着，心里却泛着嘀咕。

高世培对高彦文已经不止是生气，甚至到了厌恶的程度，对高熙的妈妈赵舒雅就更不用说，原以为他对高熙恨屋及乌，一定很不待见她，却没想到，他待高熙竟还不错。

魏青云不知道，上回高世培与高熙的见面，高熙可怜的形象已经深入他心，再见到她只会想到她的无害与孤苦无依，而不是第一时间联想起她那两个讨人厌的父母。

总归是自己孙女，又可可爱爱的，就同她多说了几句话。

从后边跟过来的蔡英被这和谐的一幕刺到眼，她上前笑道：“进来呀，站玄关作什么？已经可以吃饭了，就等你回来。”

她的表面工夫很好，哪怕得知黎亚清怀孕后气得不轻，但这会儿面对高世培，依然笑脸相迎，没表现出任何异样，更不会立即发难。

高世培这才走进来，连同迎上来的高淳、高彦威和高含卉一起，一行人走向餐厅。

蔡英继续道：“我就想着，你好久没见两个孙辈，特意把青云他们家来一块儿吃饭，倒是叫对了，你跟熙熙投缘。”

这话听着好似没毛病，但细想还是不对味儿，高熙和高世培相处不错就成了蔡英的功劳，以及，她还暗示着魏青云不孝顺，住在同一个宅子里但不主动叫她就不见公婆。

总之就不是什么好话。

魏青云能听出来，但一时不好去辩驳，明明蔡英没指责什么。

高淳也能听出来，可怕自己开口就是冲撞，忍着没说话。

高熙被魏青云牵着跟在高世培和蔡英后头往餐厅走，闻言眼珠儿一转，道：“可是大伯伯要一个人吃饭了，好可怜呀，等大伯伯好了，我们叫他也一起好不好？”

魏青云为什么总不出来见人，这原因就被不经意地点了出来。

蔡英滞了下，回头笑道：“当然好。”

在餐厅坐下后，高世培瞧一眼化妆都没能全然遮住眼下青黑的魏青云，说：“这段日子辛苦你，你也别总窝在家里，能交给下头的事情就交出去，别总亲力亲为，更用不着时时刻刻陪着彦坤，该出去交际的时候就出去，也多多跟我们一块来吃饭。”

魏青云颔首，“好，都听爸的。”

高熙在心里头暗笑，见招拆招她还不会？就怕蔡英太友好。

怕是马上要提黎亚清一事了吧？高熙就等着呢，看她要怎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