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老太爷直接发了话, 今晚五姑娘在小唐村这里过夜, 陪着老太太。
看着笑笑被小笛儿搀扶进了老太太的院子,老太爷这才叫来心腹:“尽快把白姑娘接过来。”
“将白姑娘安排在何处?”
“就住在家里, 先让老太太过过目,就以义女的身份。”
“是。”
“即刻出去一趟,备车吧。”
“是。”
……
直到夜里,笑笑与祖母都无睡意,祖孙两个坐在炕上说话。
“自从皇上把那个人安排进咱们家,我就知道会是个劫, 能否渡过去就看咱们唐家的造化了。”
昏暗的烛光下,笑笑的双目却依旧有神采:“我并不那么信命,祖父祖母这辈子筚路蓝缕地走过来, 难道全是靠着命运与福泽么?那都是人们说的吉祥话罢了,总得有智慧与坚韧做支撑才是啊。”
“所以人们常说, 福慧双修才是真正的大造化。”
笑笑靠在黛青色的竹枕上,望着羊角灯罩里的烛火, 想起人们常常说的:命是失败者的借口, 运是成功者的谦词。
“我们老两口反正是活够本儿了, 只愿此事不会祸害到唐家的子孙们, ”老太太轻轻摇着扇子, 盘膝坐在云间锦镶边的竹席上, “只要保住了性命,一切都能重来。”
笑笑就这样听祖母波澜不兴地谈论着生死,目光透过博古架, 放眼望向正间墙壁上悬挂的卷轴,那上面是朝廷某位大员在祖父大寿之日写下的题字:行仁蹈义,岳峙渊渟。
不知道等唐家真正出了事,这些往来的官员们有几个肯出手相帮呢……
等唐老太爷回房,已经是一更天了,窗外的蛐蛐儿也停止了鸣叫,夜愈发深静。
笑笑守着祖母,抬头望着走进来的祖父,便听祖母道:“是要把那个叫白怜花的姑娘接回来?”
白怜花?这还是笑笑在本朝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或许因为自己前世的死与此人有直接关系,所以总觉得此时听到这名字有些不吉利。
祖母看着孙女儿额头上冒出的汗,将一旁的蕉叶扇递给她:“这位白姑娘今年还不到二十岁,相貌却与舜华不无二致,若非年纪不同,恐怕会让人以为是一对双胞胎姐妹。”
笑笑听闻此言,恍然想起曾经听说过的祖父在外面“纳妾”的事情,后来又传说是误会,如今看来,白怜花便是养在外面的那个姑娘吧。
笑笑迟疑的望着祖父母:“莫非祖父是想让她们效彷娥皇女英……”
祖父摆了摆手,此刻的屋子里只有祖孙三人,便亲自给自己倒了杯紫苏熟水:“舜华怕是不能留了。”
祖母闻言并不作声,笑笑却难掩吃惊:“咱们又能怎样做呢?她可是皇上的人啊。”
“皇上一旦厌弃了她,她就不能算是谁的人了。”祖父捏着微凉的紫砂杯,目光只盯着杯中之水。
“可是,舜华对于皇上来讲,并不同于普通女子……”
祖父澹澹一笑:“皇上不过是自欺欺人,留下的也不过是一段青春回忆,以前的舜华我不曾见过,但绝不会是如今这一副半疯癫的样子。”
笑笑隐约能想到祖父处理这件事的方法,大概就是用白怜花慢慢顶替舜华吧。
祖母在身旁道:“舜华的确不能再留了,即使咱们侥幸解决了眼下这件事,他们也绝不肯善罢甘休,一定会伺机再次行动,今日这事万幸被笑笑听到了,以后呢,咱们防不胜防。”
笑笑紧紧蹙着眉头:“太后的寿诞就只剩下十日了,眼下这件事该怎么解决呢?这才是迫在眉睫的大事吧。”
祖母沉稳地看了一眼祖父:“你已经想出法子了?”
祖父慢慢点头:“一直以来就打点着这个人,如今正好用上了。”
“是钦天监的人?”祖母问。
祖父摇摇头:“这件事最好不必经过皇上。我是找了宝朱庵的慧乐师太,太后对这位师太很是信服,常常与其谈经论道。”
笑笑暂时没有追究爷爷去找了一位尼姑这件神奇事件,如今只是问道:“这位师太会如何帮咱们呢?”
“据说太后在每年寿诞之前都会去宝朱庵祈福念经,我只求这位师太对太后说上几句话,大意就是今年寿诞之日不可大兴礼乐,应以清净礼佛为主。”
笑笑心下一阵惊叹,原来此事还能这样解决:“可是,那位师太难道不好奇吗?祖父为什么会托她向太后说这样的话呢?”
老太爷似笑非笑:“我送了一串上好的七宝佛珠与她,说这佛珠本有一对,另外一串打算在太后寿诞之时托人献给太后。”
哦,这么一来,那位尼姑师太大概认为,祖父只是想借机巴结太后而已,也不会另作他想。
如此一来,似乎就可以免了那一场蓄意夺命的演奏,笑笑总算是松了一点点气。
只是谁也无法预知未来,有时候明明计划得天’衣无缝的事情,却往往得到一个匪夷所思的结局。
“太后往往会在寿诞前何时去祈福?”祖母开口问道。
毕竟距离太后寿诞仅有短短十日,这每一日都蕴藏着无限的变机。
“太后的寿诞是五月二十四,因为是恶月生人,所以太后格外重视五月,这个月的初一,端阳以及十五,太后都会亲自去祈福,到了五月廿日,更会请僧侣们在各个寺庙做法事,持续三日。”
看来这位太后娘娘还真是潜心修佛了,笑笑算了算日子,忍不住又问道:“明日就是五月十五,这么快告诉太后这件事会不会太早?”
“所以,我让师太将这说辞留在了五月廿日,到时师太也会亲自进宫,有些话还是留在宫里说更合适。”
事情不过早说出来才好,以免夜长梦多。
笑笑与祖母二人闻言都点了点头,认为这件事计划得已经十分周密详细,只要不出差池,便能避免这一场祸端。
祖孙三人商量完这些已经是夜半三更,老太□□排笑笑睡在西稍间的拔步床上,老人家自己就睡在西次间的炕上。
老太爷睡不着,一个人去东稍间的书房看书。
笑笑的脑袋有些疼,也许就是拜那些木槿花酒所赐。此刻明明很乏很累,入睡却格外困难,总算有了些睡意,却又被一个一个梦不停惊醒。
也不知是梦还是现实,隐约听着隔壁间爷爷奶奶在说着什么,提到了唐家的那些庄子铺子以及银钱,似乎有一部分钱财专门藏在了什么地方,以防被剥夺了一切还有翻身的本钱……
笑笑迷迷煳煳间,又听到一阵一阵熟悉的琴声,分明就是宫八声的琴啊。
但又怎么可能呢,这一个人此时应该在某个神秘的地方闭关修炼才是。
那琴声一会儿清晰,一会儿模煳,也不知是弹的什么曲子,令人觉得足有三生三世的惆怅。
不一会儿又似是梦到了这个人,依然是第一次见他时的那副样子,披一件月白色的袍子,背手散着头发,一副疏朗悠闲的样子,走近一看,那神情却似是分外悲伤:“我去报我的仇,也并不想拖累笑笑的。”
笑笑不知不觉也流出眼泪来:“我也并不想为此告发你,但你这样做岂不是置我们唐家三十几口的性命于不顾?你报你的仇,我们唐家何罪之有。”
“所以你不必为此烦忧。”宫八声神色一暗,竟然幽幽唱起来,那歌曲古怪,是笑笑从未听过的古曲。
仔细辨认那歌词,唱的是:小人握命,君子凌迟,高岸为谷,深谷为陵……
笑笑深深难受,突然走上前拉着对方的袖子:“报仇总有机会的,何必也将自己置于危险的境地!如今我祖父已经想了法子,你计划的这场演出根本没机会发生!慢慢的另寻他法吧!”
宫八声却突然挥袖离开,那悲恸幽远的歌声响彻天地:高岸为谷,深谷为陵,白黑不分,大乱之征!
笑笑望着那个远去的苍白的影子,心里竟觉得,这大概是自己最后一次见到这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 写得特别吃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