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京都解除宵禁的日子就剩下十天, 大家都把本夜的相聚当作了今年最后一次彻夜狂欢。
当然, 有些人家里管的严,聚餐后就告辞离去了, 也有些不胜酒力的,也都早点回去歇息了。西子便是提早回家的其中之一。
留下来的自然是大多数——饭后,大家便兴冲冲乘着马车赶去南浦街的催雪楼去看戏,这可是金氏戏院新戏的试演场啊,并非花钱就能买到票的!
戏院的夜场总比昼场要绚烂,此刻的催雪楼里到处都点着角灯, 金总裁为表示重视,亲自在门前迎接,看见这么多位仙女, 还笑道:“蓬荜生辉。”
仙女们仙姿袅袅地落了座,刚开始还在座位上说说笑笑, 有人要吃爆米花,有人要喝西瓜汁, 还有人指指点点地谈论金总裁, 随着一阵浓情的乐声响起, 大戏拉开了帷幕, 全场都静了下来。
笑笑因为看过太多遍彩排, 早已失去了先前的新鲜劲儿, 再加上芙蓉走时说的那些话,让人总是情不自禁去设想一些事情。
第一幕戏结束的时候,笑笑就悄悄离了场, 先是去自己的戏院美食店与鲜花店问了问经营近况,后来索性点了一份蝴蝶酥,就着红茶在小偏厅吃起宵夜来。
空气里是若有若无的花蕊气息,那是精选的白花与黄花的花蕊集成的精粹,既然当初温至翀避开了这一款由温西岫独自调制的香露,温家索性就以此作为了九月份特别推出版——黄手帕香露。
这一回也算反其道而为之,在八月初一的香露日,温家只澹澹推出了两款由素履先生的徒弟们调制的桂叶香露与橘叶香露,另有一款返场香露“隔云端”,这是通过顾客来信得到的票数最高的香露。
“返场香露”是温家近期改进的经营策略之一,既让顾客们有了参与感,又不必将卖过的所有香露全都摆在柜台上——让人们有了“机不可失,失不再来”的想法,更能拉动了购买力。
大概整个香露界也不会想到,温家会把重头戏放在九月这个可有可无的加增项上,前阵子还有记者等在香露铺子门口,采访素履先生:为什么会把八月这么重要的香露交给徒弟来做?
素履先生澹澹回答:首先,弟子们的技术已经炉火纯青,完全可以拿到台面上了;其次,自己在为撷英女学将要举办的衣裙表演调制香氛,无暇分心其他。
“衣裙表演”四个字,让这些时尚版的记者们惶乱如热锅上的蚂蚁,四处打听也没打听出个结果,最后干脆直接问到《悦己》这里来,《悦己》给出的答桉是:本杂志社已经掌握了第一手资料,届时不吝惜给京都所有时尚杂志分享信息。
生意的息息相通,也就是这样吧。
笑笑咬一口酥酥甜甜的蝴蝶酥,喝一口红茶,很久没有这样独自享受喝茶时光了。
“这是祁门红茶吧?”笑笑问自己的伙计。
伙计不觉惊诧东家的敏锐:“正是祁红。咱们店以前合作的茶商突然关了张,这还是福大哥前些日子刚联系上的新茶商,味道较上一家更好些,价格还更便宜。”
伙计口中所说的“福大哥”,就是团喜的亲哥哥团福,笑笑看他行事稳妥,又不乏机灵,便选过来负责戏院这边的生意了。
如果笑笑没记错,祁红应该是元龙朝的新品种,而且应该是诞生于自家的。
想当初,听说自家在歙州(祁门)包了茶山做绿茶生意,自己便鼓动着母亲改做红茶,具体父母是怎样运作这件事的,就不知了。
看今天这情形,莫非父亲已将祁门红茶生意做大了?才不过一年多光景,这么快?
笑笑便又问那伙计:“记得咱们店里也用着温家的玫瑰花茶吧?”
“姑娘好记性。温家的玫瑰茶最近改了方子,据说是换了一种滇红,味道有极细微的不同,普通人是喝不出来的。”伙计说着就赶紧吩咐人给姑娘沏上一壶玫瑰花茶来。
笑笑闻言不觉蹙眉:温家的玫瑰茶换了滇红供货商?这对于玫瑰茶老字号来说,简直是伤筋动骨的大事,怎么从未听温家人提起过?
等玫瑰茶端上来,笑笑细心尝了尝,才稍稍放了心,这个味道较之前没有变化,大约只有极其敏感的品茶师才能喝出细微的不同吧。
笑笑正在琢磨这换茶背后的缘故,就听到窗外有人说话:“等有空儿了一定要和金二哥再打一次牌!”
这一把爽快的声音,不用猜也知道是莞尔。
“可惜我总是输。”这个声音是仲伦哥。
“我以前也老输,就跟你玩儿才开始赢的!”莞尔没心没肺道。
仲伦哥也不觉笑起来:“那还叫上回的牌搭子们?”
“还咱们老四样!你我,加上路六,再加上我小妹妹!也不知怎么,我一跟你们仨玩儿就变得足智多谋顺风顺水!”
笑笑手里的茶杯停在半空,对自己这个六妹妹的煳涂劲儿也是无可奈何,听听她列举的这几位牌搭子:
可掬,这个孩子异常聪明,尤其是在数学与逻辑学方面,连祖父都夸她是唐家下棋最好的,怎么可能在牌桌上输给莞尔?
路嘉平,笑笑与此人不熟,仅在去年学集上卖购物车时有一面之缘,但其凭着借敏锐的生意嗅觉与笑笑签了第一笔万向脚轮订购合同,并企图进一步拿到万向脚轮的制作权,这样的人会输给莞尔?
最后一位,仲伦哥,在后世曾被称为财务杀手的金总裁,据说粗略扫一眼复杂的财务报表就能发现问题所在。这一位打麻将的功力不晓得,但却特别擅长打桥牌,曾经被中国桥协认定为桥牌界“三分终身大师”,这可是极高的荣誉,据说到了五分大师的级别就是全国冠军了。
桥牌大师会在麻将牌桌上输给莞尔?!
过了半晌,才听莞尔道:“我得看戏去了!今天的戏特好看!用我五姐姐的话来说,就是特浪漫!”
又听金仲伦语重心长:“最好还是备足了帕子。”
“嗯?好!”莞尔也不知听懂了没有,听其离开的脚步声倒是兴冲冲的,还不忘啰嗦一句:“别忘了啊,有空儿打牌啊!”
过了一会儿,才听见金仲伦道:“大晚上吃这么多甜的。”
笑笑放下手中的蝴蝶酥,这才看向小偏厅的窗,见金仲伦正立在窗口望着自己,便笑着招呼其进来一起喝茶:“一起胖一胖?”
“真不愧是唐立寰的妹妹们……”金仲伦消失在窗口,不一会儿就从门外走进来,将那未说完的话说完:“方才你妹妹刚包了二斤奶油泡芙……”
笑笑捏着蝴蝶酥的半个甜翅膀:“真好奇,你们这一桌牌搭子组合,也不知我六妹妹是运气好还是牌艺高。”
金仲伦一笑:“我不知旁人,我只是单纯地想看她赢。”
“嗯?”
“这孩子赢了有一种极大的满足感,比我自己赢了还高兴,打牌就是为了高兴,谁还真指望这个挣小钱。”
“……”笑笑把蝴蝶酥碟子推到金仲伦面前,希望他也能陪自己吃一吃,以消弭一下半夜吃甜食的罪孽感。
金仲伦也不再客气,捏起一片蝴蝶酥吃起来。
“对了,这三日的试演怎么样?”笑笑问。
“比预想的还要好,大家基本上都是笑着进来,哭着出去,临走时都发誓要买票看第二场。”金仲伦说起这些,脸上就泛起微笑,“很多人开始预定包场,照这么下来,演出能排到明年今日。”
笑笑也感到极其欣慰:“太好了,努力没有白费!这出戏虽让人热泪盈眶,但毕竟是团圆结尾,相信以后的堂会也少不了点这出戏!”
金仲伦点头,又似是想起什么:“对了,那些衣人,你是打算买去还是长期租用?”
“衣人?”
“就是用于衣裳表演的艺人。”金仲伦解释了自己的这个简称——大概谁也没有想到,“衣人”这个词居然渐渐沿用起来,最终成为了元龙朝人对于服装模特的特有称呼。
笑笑仔细想着模特租赁的事情,感觉自家的生意毕竟是服装业,买回一支模特队等于是跨行经营,并不划算的:“仲伦哥手下有那么多的艺人,何不直接经营一家艺人租赁的铺子呢?如今我们已经开了时装表演的先河,这种表演以后只会越来越多,仲伦哥倒不如专为我们这些商家提供衣人!你们只需负责模特的挑选、提拔以及排练就行,然后根据衣人的行情来定身价,我认为,未来一个优秀衣人的收入不会比歌舞艺人低的。”
金仲伦认为这是个好想法:“看来下一步需要采买一大批美丽的硕人了。”
笑笑一直不大习惯“采买”和“人”联系在一起,此刻便道:“仲伦哥何不与这些艺人们签约呢?也采取长期租用的方式。”
金仲伦表示不解:“明明可以终身为己所用,为何要换成短期?这样于那些艺人们也不公平,等到年老色衰,难道要弃他们于不顾么?”
笑笑一时也不知该怎样与古代人解释这件事,只怕越说越乱。
忽听伙计进来道:“姑娘,温四爷过来了。”
温西岫?已近子时了,他这个时候过来做什么?
笑笑站起身来,向金仲伦道:“有朋友过来,我去瞧瞧。”
便见金仲伦澹澹点头。
笑笑才刚走到门口,便听到身后一个声音慢慢响起来:“这个人真有那么好,他也就是会穿。”
笑笑在门口停下脚步,也不知怎么就突然充满了勇气:“人家也会调香,且无人能敌。”
金仲伦给自己满上一杯红茶:“总觉得及不上我们笑笑。”
笑笑迈过门槛,望着外面的一片月色:“可是笑笑觉得,合拍就是最好。”
笑笑说着就快步离开了,这还是第一次表明自己的心意,却是对着仲伦哥。
唐笑笑啊唐笑笑,你也太不按常理出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