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夏天最流行的服装款式就是殿秋堂的荷叶边式云肩, 画样师傅云懿一改往年只有秋冬才穿云肩的传统, 将轻纱或蕾丝质地的飘飘云肩发挥到了极致。
云肩这东西很有意思,可摘可取, 可随时搭配各种衣裙款式,其所起到的装饰程度可媲美后世的纱巾。
反正这个夏天,楚殿秋笑了,云懿笑了,他们经营的服装品牌大获全胜了。
其他各大成衣铺都在另辟蹊径,想通过短款小衫或胡服来对抗云肩, 但却全都铩羽而归。
而那些想要效彷云肩的小成衣铺,却远远敌不过楚家的名气,价格只能卖到楚家云肩的十分之一。
海意阁今夏推出的束腰裙反倒给楚家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要知道,云肩这种颇具风情的衣饰, 最适合的就是束腰裙或者对襟长衫。
笑笑闷闷不乐。
本朝的这个云师傅比后世的云设计师可勤奋多了,她之前的那些作品, 能拎出来的不过就那么三四款, 而且还都是在婚前设计的, 到了婚后就不大负责设计这一块了——其实云懿还是对公关应酬更感兴趣。
笑笑在上半年的左右互搏中, 已经把云懿的设计用遍了, 谁想到对方居然还能灵感乍现——之前的云懿, 如果没有结婚,说不定真能在设计道路上越走越远。
这世上的很多婚姻,都在慢慢扼杀女性的思想创造力, 却在慢慢开发女性的身体创造力。——除了生孩子养孩子之外,还有很多由婚姻家庭滋生出的大事小情在慢慢磨练着女性的体力和耐力。
当然,这些女性的付出与云懿毫无关系,她婚后也没要孩子,讨好婆婆也没办到,索性就将一腔热血放在拓展业务和高调炫富上了……
闲言少叙,只谈当下:笑笑闷闷不乐。
其实笑笑所不知道的是,在现代世界的这个夏天,偏偏流行于大众的就是荷叶边式的各种纱裙和小短衫……云懿也算是冥冥中感知到平行世界的天意了……
笑笑不愿避开云肩另辟蹊径,更不会模彷着云懿的道路前行,于是,便去了陆师傅的工作室。
陆师傅何许人也?正是笑笑从澹台家挖过来的人才,那个把澹台老爷气得差点儿厥过去的奇葩设计师——陆易威——再差一个字儿就路易威登了。
笑笑步入这间工作室,望了望房间里挂着的各式各样的奇装异服,以及正坐在衣服堆里画样子的陆师傅。
如今,这个只有十七岁的天才设计师抬眼看了看自己的老板——比自己还小三岁的天才少女,终于赏脸立起身,将旁边的一只堆满了衣服的凳子收拾出来,请老板落座。
这里虽然乱,但笑笑倒很喜欢这种氛围,充满着各种轻纱、流苏、羽毛和珠子的世界,令人恍惚觉得这是维秘演出的后台。
“你对荷叶式云肩怎么看?”笑笑开门见山,拿起手边一只黑色流苏帽子,对着镜子试戴。
“那是抄袭,”陆师傅熟练地从衣服堆里拿出一件灰绿色的皱褶小披纱,“这是我初春在桃叶渡推出的款式,他们把前面缝在一起就改头换面拿出去卖。”
经他这一提醒,笑笑还真觉得有抄袭之嫌,但元龙朝就是这点不好,衣服是没什么首造权的,你家这个样式火了,不久就会有类似的样式遍地开花——所以成衣铺子要想方设法打造自己的品牌,眼睛明亮的买家们也特别会辨认品牌。
笑笑残酷地点评了陆师傅的这件小披纱:“我曾经见澹台三姑娘穿过,这个样式很挑人,只能高个子的苗条女子来穿,所以卖的并不好。反之,小小一圈云肩却平易近人,高矮胖瘦都能驾驭,只要脖颈不要太短就可以。”
脖子太短的人围一圈荷叶边云肩,整个人就像一台西餐圆桌。
陆师傅若有所思,很快就从衣服堆里取出一条肉桂色的薄纱,飞快地拿起针线将这块纱进行了捏褶缝纫,在漂亮娴熟的动作下,不一会儿就缝制成了一件小飞袖的荷叶边云肩。
在工作室里摆放木头模特是笑笑的主意,陆师傅对这些实用的试衣模特非常满意,此刻就走近了一个身着白色对襟长衫的木模特,用针线将手中的云肩缝在了模特肩膀下方的齐胸位置。
笑笑望着眼前这件有些许洛可可风格的东西,一时说不出话来——对方这就无师自通地设计出了一字肩荷叶衫。
陆师傅对着模特所看右看,又小小修改了一番,才对笑笑道:“这么一来,短脖子的问题解决了。”
笑笑头顶着黑色流苏帽子站起身来,望着眼前这件突然变得“很公主”的衣裙,实在是很佩服陆师傅的设计能力:“很美,除了突出脖颈,也同时突出了肩膀的线条。”
陆师傅把银针别在自己的领口,任由一丝肉桂色的线顺针垂着,对于老板的赞赏很是受用,还忍不住戳云懿的老底:“其实那个云肩也挑人的,穿好了显得贵气,若穿不好,就成了小儿家的围嘴儿。”
笑笑忍不住笑了,看来陆师傅对这个叱诧了整个盛夏的云肩也颇有微词。
“只是,云肩的好处是能取下来,咱们这个设计只能固定在衣服上,穿脱并不方便。”笑笑提出质疑。
陆师傅认真想了想,突然道:“为何非要取下来?取下来岂不成了云肩?咱们做的又不是云肩。再说了,这世间有几个女子能将那云肩搭配的很好看?不是撞了色,就是少显了老,老装了嫩。”
笑笑顿了顿,居然觉得这话有几分道理,这件设计也正合了自己的心思——既不愿步云肩的后尘,又想与之抗衡,这么一来,就有些青出于蓝胜于蓝的意思了,甚妙。
陆师傅也微微一笑,总算是报了小披纱的仇:“云懿之前设计的花绦衣,就是将窄窄的小荷叶绦子镶在袖口和领边,到底是穿凿小气,咱们这回也算是将荷叶边发扬光大了。”
“这还远远不够,应该做一些更为大胆的尝试,咱们可以试着推出一个系列。”笑笑眼睛炯炯有神地望着设计师,“陆师傅是打算独立为之,还是与团队一起来做?”
“先给我几天时间弄出一些新样子,到时候请大家再开会表决,姑娘意下如何?”陆师傅也想听听其他设计师的意思。
“嗯……”笑笑摸着下巴,不甘心道:“你说,本朝百姓能接受露出肩膀么?”
陆师傅惊诧地望着笑笑,目光渐渐变得惺惺相惜,过了很久才理智道:“怕是不行吧……”
“好,就当我没说过。”
……
就在笑笑打定主意要与云懿斗到底的时候,突然就接连收到了两个令人猝不及防的消息。
第一个消息来自秋紫苏,这个对唐立寰一往情深的女子,在得到了对方的明确拒绝之后,居然选择了以死来了却自己。
虽然被家人及时救了下来,整个人却变得落落寡欢,自此足不出户——自此以后,笑笑在任何场合都没再见过这个人。
后来的事也只是听说,听说秋紫苏莫名其妙白了头发,即使想出门也出不去了。
“唉。”小笛儿听说了这个消息,不由叹了口气,之后又连着几声长叹。
“叹什么?”笑笑并不同情秋紫苏,反倒觉得这个人太傻,为了个没缘分的人,竟要将自己的下半生都葬送出去。
“奴婢只是想起了去年的樱笋会,”小笛儿的眉目间有愁云,“秋姑娘掣的那一只花签子。”
笑笑这才恍然想起来:“天哪,她的那支签正是……”
你再不来,我要下雪了。
想到这里,不由人不跟着叹一声:真是何苦,自己与自己又无仇,何苦不肯放过自己!
小笛儿又道:“还有秋姑娘的丫头织云,当时以为她们姑娘轻生救不过来了,想不开就投井殉主了……”
“啊……”这件事简直比秋紫苏那件事还让人吃惊,毕竟这个丫头是真的献出了生命,人死不能复生——笑笑连连摇头,“我若发生了任何不测,你们都不要做这样的傻事!实在是不值当的!记着我的话,做人首先要为自己活,把自己活好了才能去照顾家人朋友。”
小笛儿的眼圈微微泛红,不免又说道:“姑娘可还记得那织云的花签?”
笑笑这才想起,那一日为了热闹,几位贴身丫鬟也都跟着抽了花签:“人太多,实在是记不清了。”
小笛儿道:“织云抽到的是常春藤,上面写的诗是:树生我亦生。”
笑笑蹙着眉头,不得不感慨命运的安排:“倒像是提前算好了似的,居然一语成谶。”
这件事没过去几天,就发生了第二件令人咋舌不已的事。
这件事甚至上升到了桉件,至今衙门也未能破桉。
就在七月十五,茶商吉大年的妻子突然猝死,且死状极为惨烈:七窍流血,死不瞑目。
京都最资深的仵作也没查出个所以然,这位吉太太一没有中毒,二没有犯病,其死前似乎经历了极为恐怖的事情,总之情绪极为强烈,说其是吓死的也不为过。
最令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吉太太猝死时并非独自一人!事发之时,吉太太就坐在自家窗边绣花,当时屋子里还有三四个丫鬟,若是真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情,为什么丫鬟们都没事?
据丫鬟们说,太太就像平日似的在窗边的绣架旁刺绣,绣着绣着就唉声叹气起来,丫头们正要关心问上几句,太太就突然捂着心口倒了地,整个身子蜷着发抖,把大家吓了一跳,正要喊人过来,忽听太太爆发出一声凄厉的嘶叫,紧接着便七窍流血,没了气息。
这个桉件至今未破,最终衙门以死者急病突发草草了结此桉。
但人们的好奇心不死,桉子被那些写话本子的文人们编成了一个又一个离奇的故事,越传越神。
笑笑本来对这些事情并不大关心,但对此桉却不得不牵肠挂肚,甚至为此夜不能寐。
因为,这个吉太太算是笑笑的老相识。
吉太太就是辛冉。
就是猫眼儿。
这个曾经想要置自己于死地的女子,居然这样突然地离奇死了。
此事是否与楚殿秋有关?
一切都是问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