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长莺飞,春日匆匆。
柳树的金线染上了绿, 野花野草如彩色盖毯般覆满了院子, 而那燕子, 又迁回到了珊娘的房檐下,据说那巢里已经有了乳燕的啼叫,大家都说这是好兆头。
笑笑趴在窗前, 望着那些低低飞过的燕子,轻叹一声:“怕是要下雨呢。”
“春雨贵如油, 有什么可叹的呢?”珊娘的身子越发沉重了, 最近吃饭也都是坐在炕边守着炕桌吃的。
“我那棵西府海棠才刚开花, 只怕一场雨下来, 就变成绿肥红瘦了。”笑笑从窗边回过头来,此刻人也是在炕上, 穿着罗袜轻轻凑到母亲身旁, 去听那腹中的胎动, “最近这两个孩子越来越活跃了,听说双胞胎出来的早?”
珊娘点点头:“大夫说,大概会提前一到两个月。”
笑笑掐指算了算账:“那岂不是快了?!我之前算着是五六月, 这么说来, 下个月就有可能……”
“也没那么急,大夫说大概在四月。”珊娘抚摸着女儿的头顶道。
如今是二月上旬,距离珊娘生产也不过就两个月的时间了,笑笑心里有些惴惴不安,毕竟生孩子这件事在古代就是过鬼门关, 而且双胞胎的风险更大,以前只是沉浸在母亲怀孕的喜悦之中,偶尔想到生孩子的危险,也只是在脑中匆匆一闪罢了,如今眼见着珊娘的肚子越来越大,很多关于生产的可怕念头都浮现在心头:“娘,大夫让您多活动吗?”
“大夫也不让总闷着,又不让累着,因此我便在咱们竹里馆走一走罢了,遇上精神好,偶尔也去逛一逛园子。”珊娘的气色一直不错,最近的饭量也比以前稍微多了些。
“老太太已经免了太太的请安了。”慈姑给珊娘后背加了个柔软些的靠垫。
“每日晚饭后,我都陪着娘散散步可好?”笑笑深觉有些失职,最近整日里忙这忙那,却没能好好陪陪母亲。
“你忙着学业,还有生意,”说到生意,珊娘不由关心一句,“温家香铺出了那样大的事,如今可有了眉目?”
笑笑点点头:“下一期的四款香露主题已经计划得差不多了,所用到的香露自然也都是极品,应该会有很好的受众。”笑笑不用珊娘为这些事情劳神,便笑道:“娘可愿意去我院子看看那海棠?前日才刚刚吐蕾,是特别娇艳的海棠红,今日也不过才开了一两朵花,正是西府海棠最美的时候!”
珊娘慢慢坐直身子,微笑道:“早就听说你那边的事儿了,自那海棠吐出花苞,就派人搬了藤桌藤椅摆在花下面,无论是做功课还是喝茶,都守着那棵花树不离不弃。”
“海棠花的花期就那么短短十几日,红白相宜的好时候也只有五六日罢了。”笑笑轻轻一叹,想起那海棠花开到后期时便成了满树白花,彷佛一夜间白了少年头。
珊娘见女儿竟一时多愁善感起来,便轻笑一声:“来年还是会开的,花不欺人,只要到了节气,就会如约而开。”
慈姑在一旁笑道:“依我说,那海棠挂了红果子时也是好看的。”
珊娘由慈姑扶着站起身来:“如今咱们都到了挂果子的年纪了。”
笑笑见母亲如此自比,不觉说道:“娘永远都是花,而且还是那种格外清香的花。”
珊娘扶腰立在一旁,看着女儿在炕边穿鞋:“岁月不饶人,也不欺负人,每个人年青的日子都是那么十几年,就如海棠花似的,最好的时候只有短短五六年。年轻时候的好,其实都差不多,就如同那些好看的女孩子,前半生都有着相似美好的青春华年,等活到了后半生,那才是另一番高低。”
笑笑第一次听珊娘讲起如此现实的话题,在自己心里,母亲一直是不食人间烟火的。
即使是前世那个尝尽了人间辛酸的妈妈,也从不曾给自己讲过如此实际的大道理。
慈姑见气氛稍显凝重,便轻轻一笑:“傻姑娘,挂果子的年纪才是最实惠的呢!”
珊娘一笑,又正色看向自己的女儿:“我的笑笑却没有荒废一丝光阴,日后也一定会得到成倍的报偿。”
笑笑认真点点头:“母亲说的我记下了,岁月不欺人。”
“笑笑的通透是随了三郎。”珊娘由女儿搀扶着向院中走去。
“才不是呢,我爹的智商的确是高,但是若论情商,远远不及娘。”笑笑认真说道。
“何谓情商?”珊娘饶有兴趣地问道。
“大概是对人生的态度吧,反正情商高的人,是能够让自己舒服的同时也让别人舒服的。”
“若是这样讲,那咱们家老太太的情商才是最高的。”珊娘笑道。
“这个我同意!”母女二人一行说笑着,一行沿着抄手游廊向笑笑的院子走去。
……
“今日太太格外高兴,我们院子里伺候的这几个都得了赏了!”青瓦开心地掂了掂自己的钱袋子,“等明儿我就去温家香铺子买一小瓶半钱装的香露!听说那个春川特别好闻!”
此时已是傍晚,除了那些职夜的丫头,后院里的其他丫头都已经“下了班”,每天这个时候都是后院里最热闹的时候。
如今院子里已经支起了两张桌子,核桃树下坐着的是几个婆子,因为府里明令不许吃酒赌钱,这群婆子便拿着纸牌凑在一起算命,为自己算,也为儿女们算,虽然那算命结果听起来是那样不真实,但却令人心生喜欢——“你儿子给你娶三个儿媳妇,生七个孙子!”;“你儿子能做到管事的位置!娶两个媳妇,生九个孙子!”;“哎呦,可了不得,你家闺女是娘娘命呢!我给你抽一张闺女过年回门的礼,嗬,是一屉黄金馒头!”……
大槐树下的桌子旁是一群丫头,因为今日得了太太的赏钱,便在喝大碗茶之余又添了些零嘴儿,众人边吃喝边说笑着。
春葱嗑了个油炒蚕豆,顺着方才青瓦的香露话题说下去:“《悦己》上都登了,为了迎接今年的女儿节,温家铺子要在三月三那一日推出两瓶香露的姊妹篇呢!这么一来,清沁香露就分成了花香与果香两种,而那春川,则有了春草与春木之分!要我说,你不妨等一等,到了女儿节再买也不迟!”
丫头们只知笑笑与温家姑娘要好,对于笑笑在温家香露入股之事毫无所知。
此刻便有个丫头笑道:“前儿我姐姐买了朱家的香露,那味道并不输温家的呢!”
“也不知道朱家的羽先生是何来路,我听说呀,那羽先生就是从温家出来的!”春葱神秘兮兮地说。
“朱家那边也放招出来了,据说要在女儿节那一日公开下一期香露的名字!听说都是与女儿家有关的呢!咱们就看这一回温家怎样应对吧!”丫头们都是一副看好戏的神情。
香露大战,这四个字对于女儿家们来说,光想一想就会激动得浑身颤抖啊。
青瓦本身就是个香露控:“到时候咱们每人都买个半钱的小瓶儿装,等集齐了朱家和温家下一期的所有香露,也在后院里来一个香露大赛!比比到底哪一瓶最香!”
众人听了都说好,只盼着女儿节赶紧到来,有一两个心急的都开始盼着四月来临了。
众人正畅想着,一个丫头不适时地打了个大哈欠。
春葱便笑她:“再没见过榆荚儿这样的,一面喝着茶还一面还犯着困。”
榆荚儿用帕子掩着口,又连打了两个哈欠:“我这些日子也不知怎么了,白日里犯困,真正到了夜里却睡不好,总是做一晚上乱梦。”
青瓦闻言便道:“四房的院子里有一棵梦树,据说在上面打一个结子,就能做个好梦呢,而且还会美梦成真!还有个说法是,剪一枝梦花压在枕头下面,便不会做噩梦。”
春葱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难怪呢,正月十五那一日,我一路跟着姑娘伺候,咱们府里的几位姑娘都去四房去看那棵梦树呢,据说是从南边移植过来的。那梦树的枝子格外柔韧,几位姑娘每个人都将树枝打了个结儿呢!”
“那咱们姑娘也打了结儿?”有个丫头好奇问。
春葱点头道:“嗯!我清清楚楚看到姑娘打了个结儿的!”
至于姑娘那一晚会做什么梦,那就不是下人们该考虑的了。
有个丫头认真想了想:“我道你们说的什么梦树呢,在我们老家,那是结香树,那花儿开了格外香!只因那花骨朵都是垂着头的,看着就像睡觉做梦似的,因此便得了个梦树的名儿,开的花儿便叫做梦花。”
那个打瞌睡的丫头一直认真听着:“那我就掐上一朵梦花压在枕头下面吧,说不定管用呢!”说着又笑着对那青瓦道,“我也没什么由头到四房去,还得去求求你朱檐姐姐,让她帮我捎一朵花过来吧!我给她做一双红绣鞋!”
青瓦呵呵一笑:“不过掐一朵花儿而已,哪里用得着这样重的礼!你若过意不去,就给她绣一副鞋垫儿吧,前儿她还夸你绣的玉蝉花好看呢!”
便有几个小丫头也纷纷好奇道:“我们也送你姐姐一副鞋垫,等四房没人的时候,让她带着咱们去那院里看看呗?我们也想在那梦花上打个结儿呢!”
青瓦笑着羞她们:“你们这是想梦到如意郎君吧~”
几个丫头脸色一红,同青瓦笑闹成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