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语,是一种通过震拨琴弦发出的微妙声音, 普通人是听不到的, 即使耳力很好的乐师也仅仅能听到振动声,却无法分辨其所要传达的内容。
“真的有琴语这种存在?”在笑笑看来, 这东西不亚于摩斯密码, 且还是一般人无法盗听的摩斯密码,“就先生的了解, 如今世间懂得琴语的有几人?”
“这很难说,我的琴语是先师生前教的,当初学它也是为了锻炼耳力。如今在整个淇园, 懂得琴语的也只有我一人。”宫八声的眼中闪过一丝对笑笑的信任之色。
笑笑立即明了,关于宫八声懂得琴语的事, 恐怕没有几人知道:“笑笑自不会往外说的。”
宫八声微微一笑:“琴语是一门非下苦功夫不能得之的技艺,其传承几近灭绝,旁人慢说懂得,即使知道这门技艺的人也寥寥无几。若是为世人得知,恐怕许多人为了利益会不假手段地利用这些琴师了。”
“一个普通人学会琴语需要多少年?”
“琴艺精湛的琴师恐怕也需五至十年, 若是从零学起的普通人, 有天分者至少需要十年, 无天分者终身难以学成。”
譬如笑笑这样的, 估计学两辈子也学不会。
辛冉今年也不过十七八岁,居然精通琴语?可见是个绝顶聪慧的音乐天才,且还肯为此下苦功夫。
只是,她所弹奏的琴语究竟是给谁听的呢。
笑笑皱皱眉头:“实不相瞒, 方才弹奏琴语的人,与我们家颇有些渊源,此人……”
“笑笑不必讲那么多,在下把听来的信息告知你便是。”宫八声呵呵一笑。
“如能这样,真是多谢先生了!”笑笑恨不得给宫八声鞠个躬——像宫八声这样的人,能够主动把听到的某些秘密信息说出来,实在太难得了。虽然此事与宫八声本人无关,但让他去做那听墙角之人,实在也是折煞了他。
宫八声却是一幅不在意什么身份的样子:“那段琴语的内容也没什么了不得,大意是两人之间的互问互答,其中一人在岸上说:与月亮有关的锦缎,九种不同的颜色,秋季的九种景物,与生辰有关的九种图腾,极大量的锦缎和衣裙。”
笑笑怔了怔,琴语的内容居然是这样的?
难道不该是:猫眼儿已经暴露,情报站迅速撤离,若有急事请去霞飞路59号常春茶叶店联系吉老板……
余则成谨慎的面孔在笑笑面前晃了晃,最终化为了漫漫月夜。
原来宫八声听到的琴语仅仅是一些关键词,笑笑在心里牢牢记下这些话,又问道:“您方才说,这是在岸上的人说的?”
“对,这段琴语来自西岸,虽说湖面歌乐起伏,但那琴语是可以穿透这些声音传过来的,因其指力远非普通弹琴者指力可比。”宫八声望着不耻下问的笑笑,进一步解释道:“但这琴语毕竟虚无,并非掷地有声,有些东西稍加阻隔就能将其破坏掉。”
“比如说,帘幕?”笑笑一点即透,见对方点点头,便又道:“是不是可以这样理解,琴语能够穿透其他声音,但却无法穿透实质的阻隔,在这一点上,它是比普通声音脆弱的。”
“一语中的。”
难怪她要专门租画舫出来传递信息,还是选择了星纹湖这样一个空旷的地方。
又难怪在玫瑰宴当日,她偏偏要选择一处无人之地来无声弹琴,实则是附近有人在与她在交换某种信息。
笑笑在心里将琴语打了个不切实际的比方:这东西就好比wifi,可以穿透其它信号和声音,但却囿于距离与实物阻挡——“穿墙王”之类的也并非万能。
笑笑继续问道:“那船上的人又是如何应答的呢?”
宫八声回忆道:“第二个琴语声来自湖面的一艘穹顶画舫内,此人属于信息的接收者,除了表示接收到之外,另又为那岸边之人遥祝寿辰。”
这么说来,那岸边的人今天过生日?嗬,八月十五的生日,应当是个非富即贵的人吧。
笑笑蹙眉想了想,实在想不通那些关于绸缎的内容有什么值得保密的?竟需要这样费尽心思地来传递。
不由的又歪头去看宫八声。
“就这些。”宫八声抿了一口酒。
“祝贺生辰之后,就没有下文了?”
“之后那画舫上的人弹了一首《中秋月》,而那岸边之人再无回应。”
“《中秋月》也是无声弹奏的吗?”
宫八声哑然失笑:“那恐怕很难做到。《中秋月》是那画舫垂下帘幕之后弹奏的,音色属中上乘,弹奏之人却是极其用心的。”
看来那岸边之人对于辛冉来说,应该是极为重要的。——说不定其就是其幕后指使者,要不然以猫眼儿的年龄,怎会与唐家结下如此大仇。
哎,也不知那些奇奇妙妙的琴语信息,是否对自家有用。
笑笑望着天上的月,虽说是隔千里兮共明月,但这月下的人们却是各自有各自的故事,故事太多的人反倒常常是三缄其口,如若将自己的甜水苦水全都一股脑倒出来,那是任谁都懒得听的了。
像那种“侬有一段情啊,拨拉给诸公听”,却只能是越唱越矫情的。
月亮变得小而白,周围出现了朦胧的光晕,彷佛浸在水雾之中。
湖面上的歌乐声也都渐渐地停了,那些画舫游船也少去了一半,星纹湖愈加宁静了。
“子时了么?”笑笑站起身来,望着周围几座渐渐熄灭了灯的岛屿,黑黢黢彷佛湖面的睡兽。
“子时已过。”宫八声也站起身来,发丝在夜风中微微飘动。
听说子时已过,笑笑就被现代惯有的节日祝福气氛调动起来,笑嘻嘻地冲宫八声道:“祝宫先生八月十六快乐~”
宫八声虽说有些不解,但仍旧笑着回道:“同乐。”
“两次遇见先生,都帮了我极大的忙。”笑笑想起在玫瑰宴夜晚初遇宫八声的情形,乃是为了躲避丁瑾的追赶。如今这一次,竟有幸被他听到了辛冉的琴语——琴语这件事,若非高明的行家提点,即使有再多的钱再大的势力只怕也很难查到。
“上一回笑笑分享了好听的曲子给我,这一回又分享了难得的诗歌给我,该是笑笑帮了我的忙才是。”宫八声的头发自脑后松松地系着,笑笑仔细看才发觉仅用了一根莎草绳而已。
“这样说来,下一回咱们赏雪,我可得做足了准备才行。”笑笑说着,就心念电转地开始为赏雪的节目默默做起准备来:曲子?诗?相声小品?魔术杂技?
或者是慷慨激昂的朗诵?——无奈惆怅地读出“风一更,雪一更,聒碎乡心梦不成,故园无此声。”;亦或是平澹认真地读出“穿过县境上长长的隧道,便是雪国。”;又或是饱含热泪地颤声读出“整个爱尔兰全在下雪……”
宫八声望着笑笑表情上的风云变幻,不觉失声笑起来:“到时候我们堆一个雪人吧。”
“好!”堆一个雪人可就好办多了。
笑笑彷佛已经构想出那个雪人的样子来,圆圆胖胖,憨态可掬。
夜色又深浓了一层,时候已经不早,笑笑一时也不知同伴们那边怎样了。
宫八声洞悉一切地道:“笑笑该回了。”
“我那些同伴们还在馀音岛上。”笑笑望着远处那一座挂满了蓝色灯笼的岛屿。
“我让他们都回来了便是。”宫八声说着,便将双手张在口旁,微颤手指,便发出了一阵绝响的口哨声。
此时夜深湖静,这一声口哨惊起了几只夜鸟,没过一会儿,便见那馀音岛的蓝色灯笼全都熄灭了,只剩下寥寥几盏角灯照明。
好一声绝妙的熄灯号。
“我看着笑笑离岛。”宫八声背手望着笑笑。
“那咱们下雪的时候见!”笑笑摆了摆手,也不做过多停留,扶着小笛儿向自己的小舟行去。
……
笑笑差不多是和同伴们同一时间回到“浮生岛”的,只见这些女孩子们全都兴奋异常,就像刚刚参加完偶像演唱会似的。
莞尔抓着笑笑的手一直说个不停:“我们就坐在阴卅六樵的旁边儿,五姐姐你不知道,他的嗓子离近了听更好听~唱了两首之后,还主动问我们想听什么呢!!!”
三个小姑娘全都触电般的颤抖着:“然后就给我们唱了一遍欧阳修的蝶恋花儿~”
存彩紧紧抓着莞尔的袖子:“对了对了,你闻见他身上的香味儿了吗~”
“是秋海棠花儿吧?”
“对对对~”
笑笑:……
大女生们到底还矜持些,澹台芙蓉一把将瑞彩拉了过来:“我们这次可是沾了瑞彩的光了!要不只能坐在远处眼巴巴瞧!真没想到瑞彩的古筝师父居然就是孟六月!好家伙,唐瑛园你是没见着那几位乐师的气质,就跟神仙是一样一样的!”
笑笑正要说什么,又见澹台芙蓉一拍大腿道:“哎呀哈,唯一的遗憾就是没能见着宫八声!我们和他老人家就赶了个前后脚!据说他在岛上逛了一圈儿,就自己乘舟走了……”
他老人家……
瑞彩也一脸甜笑着:“杜十一珏先生还给我传授了一些弹瑟的经验!今日真的是,何其荣幸!”
西子虽没多说什么,口上却一直愉快地哼着歌儿,眼睛如弯月般笑着。
“瑛园是不是都听傻了?心里肯定后悔死了吧~”澹台芙蓉晃了晃笑笑的肩膀,“说说你方才去哪里玩儿了~”
“我和宫八声去一座小岛上赏月了。”笑笑微笑着回答。
“木哈哈哈哈哈!!!!”整个星纹湖上回荡着澹台芙蓉狂野的笑声,“你也太能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