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纹湖上有大大小小十几座湖心岛,毕竟位于京都城内, 故而这些岛屿都不是很大。
像笑笑生辰那一晚与西子共游的银杏岛便属于较为大型的岛屿, 湖上除了三四座这样的大岛之外,剩下的皆为中小型岛。
譬如满岛皆植红树的惊秋岛, 不过三四进院子那么大, 因为岛上设了几座茶亭,颇适宜中秋赏月, 今晚很多人家便都在这里订了位子——“那座岛的风景不过平常,我却偏偏喜欢惊秋这个名字。”瑞彩剥着一枚乌菱,望着不远处挂满了红黄琉璃灯的惊秋岛。
“大约就是取自‘碧水惊秋, 黄云凝暮’。”笑笑打量桌上,发现二哥哥还给大家备了一些酒。
“秦观笔下的那些字啊, 有时候真想浸在茶中慢慢喝下去。”西子笑着喝一口桂花蜜茶。
“那李太白的诗句呢,只怕要泡进酒里吃醉了才行!”澹台芙蓉哈哈一笑,看了看被笑笑拿在手里的两只小壶酒,一样是黄桂稠酒,一样居然是椰子酒, “嗬, 这椰子酒可不易得呢!”
“苏东坡倒是在岭南喝这种酒的, ”笑笑打开那一壶椰子酒, 扑鼻便是一股子椰香,一旁的丫头便为每个人的杯子里都倒上了,笑笑还打趣一句:“苏东坡的词必须要和东坡肉一起蒸着吃了~”
说得几个女孩子都笑起来,纷纷好奇地去尝那椰子酒, 尝罢皆惊叹这酒的美味——醇甜之外,还泛着浓浓的椰子香。
“我只稀罕这鹦鹉螺的杯子,”瑞彩欣赏着手中的酒杯,“去年倒是在胡家的腊梅宴上有幸见过一回,从小到大一共七枚,只能摆着欣赏,却不肯让宾客们用上一用。”
四个女孩子将四只酒杯放在一起,却是四只大小形状完全一致的鹦鹉螺杯,镶了精致的银边与银杯座,澹台芙蓉不觉道:“难怪别人都说唐岛主这里有奇货。”
“琼州有海,亦有椰树,用这鹦鹉螺杯来盛椰子酒,相得益彰。”西子微微一笑,欣赏着手中鸡卵大的鹦鹉螺杯。
瑞彩也笑道:“这莫不是应了李?那一句写山果熟的《南乡子》?前半阙倒是忘了,只隐约记得最后那一句:木兰舟上珠帘卷,歌声远,椰子酒倾鹦鹉盏。”
“这句词倒与此刻应景儿,同样是在船上,同样有远远的歌声,还有这椰子酒与鹦鹉杯。”西子望着月光粼粼的湖面,露出享受的神色。
笑笑:莫非独我一人觉得用海螺壳来盛酒很奇葩么……
澹台芙蓉推了推笑笑:“你们家的鹦鹉螺定然多~整日出海一定收集了不少好看的海贝壳。”
“这倒是真的,我有三大箱子贝壳呢。”笑笑想起西子在玫瑰宴上扮演的海之神女,头上就戴了许多贝壳饰物,那些东西就都出自自己的宝贝箱子。
“等哪天我也上你那儿去见识见识~”澹台芙蓉一向落落大方。
“欢迎欢迎~”
几人正说笑着,便又有一阵歌声划过湖面——“曲岸小桥山月过,烟深锁,豆蔻花垂千万朵。”
几人听了都难掩笑意,方才的几句赛歌声并不让人过瘾,如今新的一轮赛歌大概又开始了。
“咱们正说李?,她们就唱起来了~”西子一笑。
“在中秋时节唱起春夜之月来,总有一种梦幻般的婉丽。”笑笑也觉得这歌声好听。
瑞彩边品着椰子酒边评论道:“依我说,李?的这几首《南乡子》都是好听上口的,而且还有着咱们中原人少有的……”瑞彩一时想不出更合适的词来,看了看笑笑,突然就笑道:“是浪漫!是咱们中原人少有的浪漫。”
“也难怪,李?本就是波斯人的后裔。”笑笑点头道。
“你们怎么全都一副饱读诗书的样子……”澹台芙蓉皱着眉头拈起一枚雪白的小月饼吃,“波斯人还有写诗的吗?李?居然是个波斯人……好像以前在《花间词》看到过他的诗,别的都忘了,就记得有一首描写岭南风情的,特别美,里头有一位当地女子骑着大象,从开满刺桐的树下经过。”
“我也最喜欢那一首。”笑笑赞同,“因为风光不同,更增添了一种真实的浪漫。”
一阵巴乌的声音响起,婉转如同情人低诉,这段异族音乐更增添了南国风情,紧接着又是一阵阮咸声,与那巴乌竟配合得天衣无缝,歌声就从这两件乐器的旋律中慢慢飘荡开来——
“相见处,晚晴天,刺桐花下越台前。暗里回眸深属意,遗双翠,骑象背人先过水。 ”
听见歌人们唱着自己方才谈论过的诗词,每个女孩子都激动得说不出话了,这歌声又是如此的好听,如果说方才那段豆蔻花的女子歌声是清丽婉转,那么如今这一段干净又富有磁性的男子合音则是直拨人心弦了。
“怎么能这么美!这么浪漫!”澹台芙蓉第一个评价,说着又看了看身边的笑笑,只觉得对方双眸里彷佛也迷蒙了一层南国特有的深翠,“浪漫这个词也好,这样实用。”
其他几人却仍沉浸在那袅袅的余音里,西子半天才喃喃道:“难怪我四哥立志一定要做南国的香露呢……单单这一样刺桐花儿拿出来就囊括了太多的意境,香露名字叫晚晴天就好。”
“我觉得叫‘遗双翠’似乎更有深意。”笑笑望着那一座飘来歌声的小岛,上面挂满了深蓝色的琉璃灯,显得十分神秘。
瑞彩却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我听着方才那段歌声里似乎有阴卅六樵。”
几人表情错乱地望着瑞彩:你说的那是个什么东西……
瑞彩解释道:“是淇园的歌人,我曾经听过他的歌声,令人过耳不忘。”
淇园的歌人真多,笑笑很想问问,这些歌人和乐师一共排到多少位了……
“我也去淇园听过一次琴,只可惜那一回宫八声不在。”澹台芙蓉的口吻里有着无限的遗憾,听着星纹湖上此起彼伏的歌声,突然又定睛看向那座挂满蓝色琉璃灯的岛屿,“你们说,那座岛真的是宫八声的地盘儿吗?”
“刚才那段把咱们都听哭了的胡琴,不也来自那个岛吗?”西子也对那座被蓝色光晕包围的岛屿充满了好奇。
“那个胡琴声应该就是宫八声本人。”瑞彩比较肯定。
笑笑听着也激动起来,不由自主就又多喝了几杯酒:“好像有人已经登岛了。”
果然有几条船和画舫慢慢靠近了那座岛,船儿们系在岛边,船上的人举着灯笼上了岛。
彷佛能感受到那些登岛乐迷们的心跳声。
“咱们也去吧!”澹台芙蓉激动地站起身来,“听说上岛要付十两金子的,咱们坐着如此豪华的浮生岛画舫,掏十两金子出来也是相得益彰。”
大伙都被她逗笑了,在画舫的另一头赏月的三个小姑娘也赶了过来,莞尔第一个道:“她们都说宫八声就在那个馀音岛上!咱们也赶快去吧,一会儿上满了人说不定就谢客了!”
改彩迟疑着说:“好像上岛要付十两金子的。”
“是一个人十两还是一船人十两?”澹台芙蓉认真问道。
“应该是一船人十两吧,不然那些船上的人也不会一大家子都上了那个岛。”改彩分析道。
“那咱们现在就去!这么多人也是值了!”澹台芙蓉说得很是实在,见众人都有些跃跃欲试,便直接吩咐丫头:“让他们把画舫往那座岛上靠!”
于是,浮生岛便慢慢的向馀音岛靠拢了,笑笑眯着眼睛看,那个发着蓝光的岛屿就像是个蓝色的星球,上面似乎有着最新鲜的空气与最干净的水源。
画舫一路经过许多小岛,上面纷纷传来了歌声与乐器声,为这美好的夜晚增加了更多的诗情画意。
突然就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了一阵歌声,令人觉得猝不及防。
与其说是歌声,更像是在随意地练声,又像是在美景之下即兴地抒发情怀——这段歌没有歌词,听上去就是一阵一阵抑扬顿挫的“哦——”的声音。
非常的原生态,相比方才那些各样的曲调更加接近自然,接近水光,接近月亮,又或者说,这个声音本身就是自然,就是水光,就是月亮。
“这是谁在唱歌吗?怎么能这么好听啊!”澹台芙蓉听了一会儿,“这是歌儿吗?这段瞎唱的居然都能这么好听。”
众人认真听了一会儿,都觉得奇特大于好听,毕竟是曲不成曲调不成调,甚至有些地方就是一种嘶吼,像是月亮上的兽,企图将自己的皎洁变冷变硬,然后击碎成为点点钻石,洒向人间。
这一声唱不过是很短的一段,却将星纹湖上所有的歌声乐声都盖住,如一道利闪划亮了夜空,如一道亮流点燃了湖面,万籁都变得渺小虚幻,唯有这声音,经得天地久。
这声音戛然而止之后,湖面上是一段久久的平静。
“这是打算唱什么呀?”莞尔禁不住问道。
“大概每个人都会在心里给它填上一段词吧。”这是西子的解释,在场很多人都认同。
只有笑笑道:“我倒觉得,这曲调是歌人唱给自己听的,与任何人都无关。”
笑笑想起宫八声来,他的歌声就是唱给他自己听。
馀音岛近在眼前,众人都跃跃欲试准备下船,唯独笑笑茫然若失。
“唐瑛园,你倒是快来呀!”澹台芙蓉站在船边想要拉笑笑一把。
笑笑最终却道:“我不想上岛了,我想去湖那边瞧瞧。”
那边,就是那段歌声传来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