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农家的习俗,中秋夜是要“摸秋”的。
“我反正是不信摸秋的, 即使不点灯, 那月光也亮得很,媳妇们走进瓜地还是扁豆地, 岂不是一目了然吗!”莞尔吃着分给自己的那一牙月饼——刚才由祖母亲自操刀, 将燕州大月饼按家族成员分成了若干份,每人得到小小一牙, 算是中秋团圆的象征。
笑笑也咬一口香酥的月饼,恰巧吃到一小块金橘丁子,只觉得甜腻中泛起一股子清新来, 再喝一口泛着兰花香气的北苑茶:“所有成了亲的人都要摸秋吗?”
欢颜在一旁笑道:“其实女子们都能摸秋的,但大家关注的主要是年轻的媳妇们, 按照老话儿说,摸瓜得福摸豆得慧,再进一步的隐喻便是,摸瓜得子摸豆得女。”
难怪老太太赏了每个女孩子一对金扁豆呢。
莞尔越想越觉得没道理:“那扁豆地里搭了架子,远远儿的就能瞧见, 总不可能在扁豆地里摸出个大瓜来!”
说的几个姐妹都笑起来。
展颜便在一旁道:“摸秋的人想摸到什么就进什么地呗~不过是取个彩头, 何必这样较真儿!”
很快便听老太太那一桌热闹起来, 原来是金宝娣嚷嚷着要去小唐村的地里摸秋。
因这中秋宴是二太太主办的, 便不得不站出来关心道:“到底是七八个月的身子了,那黑灯瞎火的田地里,万一摔了碰了可了不得。”
金宝娣却起了玩儿性:“二婶婶若是不放心,就陪着我一起去呢!”
说得二太太蒋氏脸色一红:“我这个年纪还摸什么秋, 按理说该是小姑子陪着去的!”
金宝娣笑望着女孩子这一桌:“你们谁愿意跟着我去?”
女孩子们你看我我看你,因为摸瓜摸豆在此刻被赋予了特殊的意义,便都有些羞涩起来。
倒是老太太发了话:“有了身子还是别去冒那个险了,那些瓜和豆子我都给备好了。”
便见晴丝笑着拿出个福慧大口袋来,并未收口,只将那袋口抿着,露出一排彩色的丝绳来:“这些彩绳系着瓜和豆子,大少奶奶只要选一根彩绳抻出来就是了~”
大家都免不了有几分好奇,连女孩子们也都凑过来,嫣然最是淘气,从男席那边将立宸也拉了过来:“这会子怎么少得了大哥哥,快来快来,我大嫂子可要摸秋了!”
立宸便也乐呵呵地凑过来:“记得我母亲当年摸秋就摸出个瓜来,第二年就生下了立寰。”
“大嫂子想要摸瓜还是摸豆?”莞尔故意笑问。
立寰直接答道:“都好都好!”
被众人这样一关注,金宝娣就一直脸红红地掩口笑,定睛看那布袋口露出的一排彩绳,一时也不知该选哪个,明明是个哄人的玩意儿,却弄得人莫名紧张起来,不觉抬眼看了看自己的丈夫。
便见唐立宸蹙着眉头走过来,将几种颜色的彩绳抻抻拽拽:“这些穗子摆得都不齐……”
众人:……
金宝娣被丈夫这样一闹,呵呵一笑便减轻了紧张,挺着大肚子走上前去,将自己方才一眼便瞧中的那根大红色的彩绳抽了出来。
便见那红绳地下拴了一个小小的瓜。
老太太眼睛眯成一条缝,拍了拍金宝娣的肩:“是个小子!”
众人便都道喜,只莞尔好奇地盯着那个瓜:“这个瓜怎么这么小,这是怎么种出来的呀?”
笑笑便道:“你刚生下来也就这么小,是怎么长成这么高的呀?”
说得莞尔也掩口笑起来。
“将那些彩绳都摆好了,”老太太吩咐晴丝,接着就笑着看向珊娘:“老三媳妇也过来摸秋吧。”
众人都听得一怔,随即几位太太便向三太太道喜,五太太的笑容很勉强,又不得不关心问一句:“这是什么时候的喜事儿?几个月了?三嫂可真能瞒。”
珊娘面色一红:“前阵子刚诊出的喜脉,才不过两个月。”
老太太亲自将珊娘拉过来:“摸个秋,也取个彩头儿!”
笑笑却是头一回听说这件事儿,此刻心里比谁都激动,眼睛看向母亲,见母亲也正看向自己,彼此笑一笑,心里开心的很。
“我也去把我爹请过来!”笑笑转身就去男席找起帆,见其正和老太爷饮茶聊天呢,便给祖父行个礼,“爷爷,我奶奶正让我娘摸秋呢!”
老太爷突然听见孙女叫自己爷爷,这种市井孩子的叫法令自己颇为受用,便从桌上抓了把琥珀桃仁给笑笑:“明日来爷爷的院子,有好东西给你。”
“哎!多谢爷爷想着。”笑笑响亮地应一声。
老爷子笑着对起帆道:“去陪着你媳妇吧,摸到瓜豆都是好的,”说着摸了摸笑笑的头,“我们家的豆子都是金豆子呢!”
笑笑便随父亲高高兴兴来到老太太这边,见珊娘从从容容立在那里,一家三口对视一笑,珊娘便选了一根金色的线绳,颜色像极了今夜天上的满月。
在场十几双眼睛都盯着珊娘手中的金绳,气氛比方才金宝娣摸秋时紧张许多。
金宝娣是头一胎,又还年轻,摸瓜摸豆都是好的。
珊娘却已是近三十岁的妇人,膝下又只有笑笑一个女儿,老太太自然希望三房这一次摸到个瓜。
笑笑抬头看看父亲,见起帆倒是一脸从容,不觉小声跟父亲咬耳朵:“要是我娘这一胎又是个女儿怎么办?”
起帆笑道:“那就给小妞子起名唐乐乐吧~”
“……”笑笑很满意父亲的态度,但自家心里却盼着母亲给自己添个弟弟——毕竟是古代,又是大户人家,无论为谁考虑,添个男孩子总归是好的。
突然又听父亲低声道:“无论是男是女,生完这胎都不再要了,不然你娘实在是辛苦。”
笑笑一阵感动,黑眼睛望着父亲的黑眼睛,直接说出自己心中所想:“我盼着是个弟弟!”
起帆只笑不语。
几位太太里,阮氏是真心为珊娘高兴的,一来二人投脾气,二来阮氏已有自己的儿子小骞,便更不在意其他房头添孩子了。
二太太蒋氏的笑容始终疏离,一时也看不出其心里在想什么。
五太太甄氏的表情却忍不住写在了脸上,焦急是肯定的——如今只有三房和五房无子,自己为了生双胞胎又伤了身子,只能寄希望于孙姨娘了……原本觉得还有珊娘同自己作伴儿,总归三房排在五房前头,谁知如今……
甄氏的笑容里有一丝苦涩,看了看自己的双胞胎女儿,心里不免有一股子深深的无力感。
“嗬!”随着众人一声欢呼,甄氏暗想是个瓜没错了,一时觉得眼前有些模煳,急忙趁人不备用帕子擦了擦眼睛。
甄氏也懒得往那边看,耳朵边全都是道贺的声音,似乎连男子们也都过来了。
老太太从来没有这样高兴过,一会儿又说好,一会儿又说赏,又听见唐起帆说“等生下来再赏也不迟”。
这时候才听清人群里的惊叹,居然是一对瓜!
三房居然摸到了一对儿金皮瓜。
甄氏深深吸了口气,几乎有些站不住,想要扶住自己的女儿稳一稳心神,谁知那两个丫头都凑到前头给人家道喜去了,又围着老太太要赏钱,真是没心没肺。
直到一双小手攥住了自己的手:“母亲是不是倦了,咱们去那边喝一杯热茶吧。”
甄氏摸了摸这孩子的发顶,凉凉的小银排簪还是莞尔戴剩下不要了的,唉,这个隔肚皮的孩子竟成了最贴心的。
“我的好孩子,今晚你跟着我睡吧。”
可掬眨了眨眼,模煳明白这是嫡母要让父亲去亲娘的房里睡,便乖巧地点点头:“可掬给母亲暖被子。”
“你还不到九岁,哪里用得着你来温席。”甄氏笑了笑,亲手给可掬剥了个橘子吃。
可掬从未受到过这样的待遇,含了个橘子瓣儿在口中,明明很酸很酸,却不住地说甜。
要说没心没肺,莞尔还真是名副其实。
此刻几个女孩子们把福慧口袋拿在手中,大家抽着玩儿,未婚的女孩子摸秋,只是修福修慧,并不论其它。
莞尔是第一个抽的,却是一瓜一豆系在一起的,大家纷纷夸赞她“福慧双修”!
展颜只抽中了一只扁豆,就扁了扁嘴巴。
嫣然见母亲有可掬陪着,便放下些心来,见那口袋边的宝蓝线绳好看,拎出来便是一对儿大扁豆。
大家又喊欢颜来抽,欢颜毕竟是大姑娘了,有些羞臊,绝不肯抽的。
于是大家又去找笑笑,找了半天不见人,这才知道笑笑和同学们约着去走月亮了。
“五姐姐也不等等咱们~”嫣然晃了晃头上的一对弹簧蝴蝶,“这两年京都来了许多南方客商,中秋走月亮竟也成了习俗!”
欢颜笑道:“五妹妹去走月亮也是正经,毕竟三婶婶是江南人,五妹妹也算半个南方人了。”
老太太最终还是心疼珊娘的身子,并不允许大晚上的出去走月亮,于是儿子媳妇们便都老老实实地围着老人家赏月吃瓜说话,只等旦夕将那月宫符像燃到月宫,将月神好好儿送走。
——当然,老人家和孕妇定然熬不了通宵,便由那些年轻力壮的守着月神老人家,若是觉得闷了就打几圈牌喝几盅酒,月神老人家也并不介意的。
因此,走月亮可以走一整晚,直至旦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