模煳婶儿的嗓门真不是盖的,随随便便一张口就好像拿着个大扩音器似的, 以至于桂婶儿也不得不提高嗓门与其搭话,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句,又像是吵架又像是对歌, 说着说着情绪来了, 简直要把房顶掀翻。
模煳婶儿轰的一声说:“非得把黑秃子揪回来,给咱们个说法!”
桂婶儿虽也生气, 还是适时的泼了一盆冷水:“秃子脑袋上又没毛儿,你拿什么揪他。”
模煳婶儿怔了怔,意识到这是个技术问题, 便咬牙道:“恨不能把他脑瓜皮给撕下来!”
几个女生听着都跟着抽了抽嘴角。
“你家今年种的还少,我那六亩地全都种了番薯!都是从黑秃子那里买的蕃薯秧子!”模煳婶儿一嗓子差点把身旁的幼清给震裂了。
笑笑听了会子, 大概明白了两人话中之意:村子里一个叫黑秃子的人是专门卖庄稼种秧的,去年他们家独自种了一大批番薯,因为稀罕味美,挣了很多钱。今年村民们便都找他买番薯秧子,买到手之后才知道镇上卖的番薯秧子要比他卖的便宜许多, 这还不算, 等收获之后才知道, 他卖给村民们的都是白薯, 而只有他自己家种的是含糖量更高的红薯,因为红薯味道甘美,再加上物以稀为贵,所以收获之后的价格比白薯要高出两三倍去。
村民们自然生气, 尤其是把六亩地全部都种了番薯的模煳婶,此时更是气不打一出来。
“番薯这时节就收获了吗,我记得还要再迟一个多月吧?”瑞彩对农事了解的颇多。
“有一小批早种的现在已经熟了,晌午的时候就有贩番薯的过来订货了,”模煳婶儿的口气里有些委屈,“我们那些白瓤子的番薯最多给两文钱一斤,黑秃子家的红薯却能给到七八文钱!他媳妇还口口声声的说,都是为村民们着想,这红薯也不知能不能丰收,为了稳妥起见,还是先给大家种白薯,等明年了再一块儿种红薯。”
桂婶儿冷哼了一声:“既然他们盘算得这么好,咋不跟大伙商量商量哩?可见是藏奸,想让咱们的白薯把他们的红薯价格给抬上去哩!等明年咱们种了红薯,他们家不定又弄出什么紫薯来了!”
几个姑娘被紫薯的说法逗笑了,唯独笑笑没有笑,心里暗叹桂婶儿的先见之明。
笑笑也不敢保证自己能在大王庄呆多久,不知道很多事情是否能够亲力亲为,便在一旁开导两位婶子道:“白薯也有白薯的优势,虽然不及红薯甘甜,但水分更少,出的芡粉也更多。”
桂婶儿唉了一声:“那么多白薯,新鲜的自然都卖不出去,只能晒成白薯干儿或是磨成粉了。”
瑞彩在一旁道:“我看咱们的庄稼地里,除了番薯就是玉蜀黍了,今年京都非常盛行马铃薯……”
“马铃薯是啥?”这个新词汇对桂婶儿来说很是陌生。
澹台芙蓉笑道:“马铃薯圆圆熘熘的,长得就像个马铃铛,味道很好吃,还能炒菜呢,等我们回了京都可以差人给村里送些马铃薯的秧子来,听说那东西产量很高。”
“好好好!你们可千万别忘了啊!”两个妇人听了都很开心,虽然眼下的番薯已成定局,但也并没有亏本,此刻又有京都的女学生们给指了道,心下自然高兴。
“黑秃子真是心黑!”模煳婶儿忍不住又骂上一句,“今年还拿假棉花骗你来着!”
桂婶儿神色一暗:“也算不上是假棉花,只是不及咱们那些正经棉花暖和结实。”
假棉花?不正经的棉花?
笑笑的好奇心永远最盛:“什么假棉花?”
“说是南方过来的棉花,比咱们这里的棉花轻柔,产量也高。谁知道今年夏天有几个外村的人从咱们这儿经过,说这些都是假棉花,比咱们本地的棉花差太多了,连草棉都不及!”桂婶儿提起这些事儿来直捶心口,“想拔了这些种别的,又舍不得,虽然织出来的布不强,但好歹也能用啊!”
笑笑想了半天也不知桂婶儿说的假棉花究竟是何物:“等有空了,婶子带我去地里看看那些假棉花吧!”
“你还是躺着歇着吧,过一会儿我从地里拔一棵过来给你看,反正也值不了几个钱。”桂婶儿叹了口气。
模煳婶儿道:“有人说今日看见黑秃子赶集了,咱们这去他家里逮他去!”
“走,薅死他!”两个人一拍即合,挽起袖子出了门——霓节抬抬眉毛,不知用何种武功能薅死一个秃子。
很快门外又有了来当东西的学生,小组的几个人就出屋迎接去了。
屋里只剩了笑笑与西子两个,西子准备将笑笑吃完面的碗筷收起来。
屋子里一时静悄悄的,这两三日下来,竟难得寻到片刻的安闲静好。虽说每日忙忙碌碌,却又觉得日子过得极慢,那时光就像扯皮筋似的,扯得极长,绷得极紧。
“截止到明日后晌,攒钱最多的小组就要评选出来了,依我看,这一回得胜者非咱们莫属。”西子一面收拾着炕桌上的碗筷,一面分析着。
笑笑望着西子拾掇东西的样子,虽算不上多利索,但也不至于笨手笨脚,内心不觉感慨,这几日的乡下锻炼,令组里的每个人都进步了很多,尤其是澹台芙蓉与西子。
“咱们最有力的竞争对手,应该就是开医馆的那一组学姐了,据说有很多看好了病的患者又送了银钱礼物前来答谢的。”笑笑说道——就短期来说,学馆的收益比医馆可差远了,尤其乡亲们听说这位女神医只在此地呆三日便离开,更是趋之若鹜,有人走几十里路赶过来,只为寻得神医一张方子。
西子听闻此言,扑哧一笑:“今日前晌,撷英医馆里的一位学姐还来咱们这里当东西了呢。”
“哦?她们能当什么?”她们又不缺钱。
“一座小山那么多的番薯。”
“呦……”
“据说是用针灸缓解了一位患者的头风,那一户患者家里送来了好几麻袋的番薯!”西子说着又笑起来。
“白薯还是红薯?”笑笑一本正经地问道。
“自然是白薯!”西子边笑边道,“那位学姐让看着出价,也不求挣多少钱,只是不想让这些白薯白白放在她们那里糟蹋了,起码咱们还能想法子做些菜出来。”
“看来是得想些法子了。”笑笑的脑子里闪过几个点子来,却也不能确定可行性,“今儿晚上咱们蒸一些白薯,先尝尝味道怎么样。”
西子点点头,水汪汪的眼睛看着笑笑:“我记得你说过,山长不可能让咱们在这里只待三日。”
笑笑见西子冷不叮冒出这么句话来,想了想道:“看来你是想家了。”
西子并未正面回答:“山长既然说过三日之限,便不可能把大家都强留下来,依我看,三日之后应该是来去自愿。”
西子分析得十分有理,看来她认真地揣摩过这个问题。
笑笑明白西子在试探自己的态度,便也不再问她,而是直接说出自己的想法:“我想留下来。”
西子既然这样问,便是自家还没有拿定主意。
笑笑坦言:“这个村子对我有一种吸引力,我也说不清是何种原因。正是因为想不透,才更想留下来一探究竟。”
西子看了看简陋的房屋,叹了口气道:“我还是觉得日子有些苦了,三日还可熬一熬,若是再来个半月二十天的,我只怕坚持不住。”
“自己想清楚便好,我是愿意你留下来的。”笑笑换了个姿势坐,感觉自己暖烘烘地盖被子坐在这里,又是喝红糖水,又是吃鸡蛋,就跟坐月子似的……
“我主要是舍不得你和瑞彩,我猜着瑞彩也必要留下的,我一个人回京都又有什么趣儿。”西子想到这些,没精打采地在炕边坐下来。
笑笑拍拍她的手:“我谁都舍不得,咱们这一组难得如此团结,简直团结到出乎我的意料,要是大家能一起坚持下来就好了。”——包括存在感低到如同隐形人般的幼清同学。
西子望着笑笑略微苍白的面孔:“你来了癸水就该回家好好养几日,这些事情马虎不得的。”
听这口气,笑笑又感觉自己像坐月子似的:“咱们这里吃的也不差,穿的也暖和,住的条件也改善了不少,我哪里就那般娇气了。”
西子也不再说什么,只留下一句:“你若走我也走,你若是留下我也跟着留下。”说着就收拾起碗筷出了屋。
只留笑笑一个人怔怔地坐在炕上:三个好友里,西子的性子相对最软,对于某些事情也相对缺乏决断性,所以方才才会出此言论。
尤其是经历了玫瑰宴之后,笑笑能够感觉到西子对于自己的某种依赖。
但就在方才,笑笑很强烈的感觉到——西子想要离开这里回京都。
是想家了吗?也不完全是。
笑笑直觉,京都一定有更吸引西子的什么,才会让她迫切地想要回去——所以才会令她说出刚才那一番有些赌气而又任性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