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彩对这次学校组织的“农家乐n日游”非常感兴趣,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虽然是去京郊的庄子, 但也是竹篱村舍, 稻花飘香,论起来, 咱们还从没有结伴去过乡下。”
“我在赵州时, 你已经是京都妞儿了。”笑笑调侃一句,突然有一种“鸟枪换炮, 大家一起变洋气”的感觉。
“算起来,我有五六年没有回过乡下了。”瑞彩的口吻里有乡愁。
笑笑拉拉她的手:“趁着这几日去庄子,你索性把这几年想做的事情都做了, 我陪你。”
“若我噼柴生火、喂猪放羊,你也陪着?”瑞彩一笑。
“那就陪着呗。”笑笑找了块石头坐下来, 望着眼前的湖光山色。
两个姐妹不知不觉就走到了星纹湖畔,莲市并没有散去,这两日反倒更加热闹了。
“你瞧那几支老莲!”瑞彩所说的实则是那古铜色的干莲蓬,“倒像是铜凋铁铸的一般。”
笑笑看了看,那些老莲的莲子已经萎缩不见, 只剩下空洞的莲蓬孔, 令人看了有些轻微的密集敏感, 笑笑的目光便投向更远处的采莲船:“上一回去买莲货, 你偏偏有正事要办,趁着莲市还没散,咱们不如在湖边逛一逛呢。”
瑞彩笑了笑,自己一家人实则那一日也在画舫上, 但因各揣心事,最终不过草草买了些应景的莲货罢了。
“我要再买些鸡头米,我们家里上上下下都爱吃这个,尤其是加了桂花糖的。”笑笑招手让不远处的一只采莲船划过来,“老板,今日的鸡头米饱实吗?”
“新鲜粉糯,包您嗑了还想嗑!”船老板热情地把船靠过来。
让船老板说的就像嗑药似的……
“可有新鲜的茭白?”瑞彩问道,扭脸冲笑笑一笑:“我娘最爱吃茭白焖腊肉。”
“我们家常常用茭白炒肉丝炒鸡丝,或是清炒,再或是整段儿油焖。”笑笑说起美食来便如数家珍。
船老板已经把采莲船完全靠到岸边,船上除了叠好的鲜荷叶与成堆的绿莲蓬,剩下便是半船的菱角了,红菱角与青菱角摆在一起,煞是好看。
茭白是装在竹篮子里的,整整齐齐的两寸来长,真真是洁白如玉,一端还连着寸许长的碧绿梗子,像小笔杆一般光润可爱。
“今年的高瓜生得肥美,比前两年都要好。”船老板将篮子里的茭白给二人看。
茭白也称作高瓜,菰笋,是很古老的食物,《尔雅》中就对茭白有记载,而茭白的种子菰米还曾是最古老的六谷之一,李白就曾经写到过“跪进凋胡饭,月光照素盘”,诗中提到的‘凋胡饭’,就是用菰米做成的饭,据说在当时的长安是用来招待上宾的。
可惜如今很少能吃到菰米饭了,自从南方大地的主食以稻米为主,那些菰就留着孕育茭白了。
瑞彩将这一篮子茭白全都要了,另外又挑了一篮子青红菱角。笑笑则买了一口袋鸡头米,又看那船上的莲蓬碧绿可爱,便挑了十几枝扎成一束拿在手里。
那篮子和布袋由丫头送去了马车上,两个好友便沿着湖边散步。
“这几日的相亲花宴上,可有中意的男子?”笑笑偏头问道。
瑞彩倒并没有脸红,一本正经地说:“只觉得那些人都一团孩子气,被家里娇宠惯了的。若是离家三日,只怕便如那蚌儿离了蚌壳,几粒沙子就能令其头破血流。”
“现在的商家子弟,哪有年纪轻轻就阅历丰富的,若是经得砥砺,再尖利的沙子也能被磨育成闪闪发光的珍珠。”笑笑也认真道。
瑞彩亦觉得有理。
“你决意从商家子弟中寻他?”笑笑一时也不知怎样称呼那个未来的男子,说夫君和未婚夫未免为时过早,至于古代的“男朋友”,笑笑还一时找不出准确的替代词汇,思来想去,便用了个“众里寻他千百度”的“他”。
古代女子的相亲,说其百转千回一点也不为过,一辈子的事,自然是慎重又慎重。
“我们本是商贾子女,自然这辈子是跳不出商圈的。”瑞彩口气平澹,认为这些都是理所应当之事:“我从不信什么官商联姻,那些做官的看中的不过是咱们的钱,他们骨子里还是瞧不上买卖人的。”
“在政商之外还是有很多行业的。”笑笑望着自己手中碧绿的莲蓬,自家都觉得语气苍白:“比如说,画师?乐师?”
“那些人太过于飘忽。”瑞彩虽说调筝习画,却并不认为这些东西可以充当生活的全部,“与其在天上飘着,倒不如嫁给农人或手艺人,起码踏实。”
笑笑想起西子来,今日逛街她爽了约,说是与思存画会的画师们约好了在十二泉边论画的,还想着叫了笑笑和瑞彩一起来,到时候与那些文人一起吟诗赏画、曲水流觞。
后因瑞彩已经与其师父约好了去班子里听琴,三人小组这才分开来各自行动了。
“西子近日与那些画师走得很近。”瑞彩看似无意道。
笑笑一时不知作何回答。
“我只是好奇,温家是谁陪着西子前去的?总不能她一个女孩子独自去画会。”
“似乎每回都是?哥。”笑笑倒是没有想到这一层,按说以温至?的剔透玲珑心,怎会看不出西子心中所想。
最终瑞彩说了一句:“真不知那位堂少爷是怎么想的。”
“听西子说,?哥也是自小学画的,大约对那些画师也有些惺惺相惜之情吧。”笑笑想起?哥那一双巧手,做出来的鬃人儿惟妙惟肖,原来也是有艺术根基的。
瑞彩蹙了蹙眉:“若是学过画,便更该知道画之不易。身无长物,只有画艺,在我朝是没有根基的,即使画卖得多,也不过是仰人鼻息罢了,若想成为大家几乎不可能。”
笑笑半晌不语。
“若是小商人的女儿,嫁给个画师,倒也算作一段佳话。只是温家,虽然算不上京都数一数二的大商贾,但也能排得上前十,如今又有太后亲自写匾,身份更是今非昔比。西子……这京都明珠一般的妙人,有些事只怕更难,”瑞彩的眼睛望着湖上的一对戏水鸳鸯,转眸看了看笑笑:“像你舅舅半途山人,昔年可是谷探花呢!说起来是以书画为生,却也收了不少慕名而来的学生,学生们多还是有身份的,他们总舍不得看老师过清贫日子的。更何况,还有你那位翰林院的大舅舅。”
笑笑对瑞彩刮目相看:“嗬,你比我知道的还多!”
“自从知道你外公是兰溪谷老先生,其他的猜也能猜得到!”瑞彩抿嘴一笑。
“好啦,咱们俩在这里猜来猜去,人家西子或许根本没有这些想法呢!”笑笑望着湖里顽皮游过的一群小野鸭子,傻呵呵地惊扰了鸳鸯的好梦。
“这样更好。”瑞彩慢慢道。
两个女孩子边说边回到了马车,下一站是去瑞彩古筝师父的乐器班子听琴。
“你拜了好几个古筝师父,这一回咱们是去哪个乐器班子?”笑笑问道。
讲起自己的师父来,瑞彩一脸的自豪之色:“自然是前一阵子刚拜的师父!要不是因为孟师父,我的筝艺也不可能进步得这样快。”
孟师父,就是本朝最有名的古筝乐师孟六月。
瑞彩跟他学筝,半个时辰要花一两黄金,贵是贵了些,一节课学下来,却抵得上旁人教半年。
笑笑想到这里,突然想要反驳瑞彩方才的话:“若拿孟师父这样的乐师来讲,也算是飘忽忽没有根基吗?”说着又补充一句,“怪我失礼了。”
瑞彩并没有恼,认真想了一番才说道:“毕竟‘昨夜东风’与其他乐器班子不同,那是受过皇上封赏的。若是思存画会里某位画师的画作也受到了皇上的封赏,自然身价百倍,指不定有多少高官名士竞相前来求画呢!”
“你方才说,昨夜东风?”笑笑一怔。
“对呀,就是宫八声的乐器班子。”瑞彩至今都不敢相信,自己居然能成为宫八声乐器班子里某位乐师的徒弟。
“孟六月、宫八声这些人,都同属于一个乐器班子吗?”笑笑自认孤陋寡闻,以前还只当这些有名的乐师各自有自己的一套班子呢。
“他们都是师兄弟。”瑞彩也觉得,一个乐器班子里齐集这么多神一般的乐师,有些梦幻般的不真实。
笑笑看了看手中碧清的一把莲蓬,这就要见到宫八声了么。
“大多是他们的徒弟在演奏,甄四僧、顾七弦、孟六月、宫八声,只要一个人坐阵便够了。”瑞彩口吻中满满的与有荣焉。
“今天谁坐阵?”笑笑莫名其妙想起玄真七子来。
“大约是顾七弦,他的琴最好。”
“听琴的票钱应该不便宜吧?”笑笑问道,以前就听说过“八声十两金”。
“今日说好了我请你听琴,下一回你来请我便是。”瑞彩神秘一笑,悄悄凑到笑笑耳边:“风荷苑给了我了。”
当初魏子远送给瘦马的园子?这就转送给女儿了?
“是我祖母做的主,以后给我做嫁妆,现在便交给了我,想怎样布置都随我。”瑞彩的眼中反而看不到多少兴奋之情。
“这下子你可成了富婆啦!”笑笑反倒比瑞彩还开心,“管他谁住过的!给了你就是你的!”
瑞彩这才点点头:“还没想好做什么使,你的相馆若是需要,可以先借给你用。”
“呀,又多了一处取景的园子!”笑笑的心情棒棒哒,拍了拍瑞彩的手,“我不白用你的,每回用都要给你交租金!”
“你这样见外。”
“在商言商嘛。”